长右不动声色,心里却起了一层防备。
当时,妖界的人在追杀他,为什么离生会在?
她到底与那些人,是不是一伙的?
难道说,是他们换了计策,想要诱敌深入,让他束手就擒?
“长右!快去追啊!鸡又跑了!”
离生猛地一喊,将他从纷繁的思绪中扯了回来。
他又陷入了与那只鸡的“你追我赶”的无限轮回中。
当离生尝到第一口酥脆的鸡肉时,她竟然想要哭出声来。
这一天真是太不容易了。
若不是为了履行那个约定,谁愿意来这鸡飞狗跳的管涔山!
在离生殿里,有善解人意的孟以,天天变着花样的给她做菜吃,这样的神仙日子难道不好吗,作了什么孽要到这里来。
长右可怜兮兮地捧着一碗清粥,万般无奈地吃着。
“离生。”
他戳戳离生的肩膀。
离生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真面目,吃鸡的时候都是背过去的。
此时突然被人戳了一下,她一边嚼着香嫩的鸡肉,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你快把粥喝了,你伤重未愈,还是不要吃这些油腻的东西了。”
长右缩回手。
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粥里的汤。
离生显然是个不会做饭的。
煮出来的粥,只见水,不见米,最上面一层飘着零星的几截菜叶,看起来毫无食欲。
这粥的味道,就更奇怪了,咸不咸,甜不甜的,甚至还有点辣。
长右自认不是个挑食的人,可看着这碗粥,他实在是下不去口。
奈何,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什么能够饱腹的,加之他只是刚刚恢复了一些气力,还远远不能支撑他一个人去寻觅食物。
耳旁传来那人吧唧吧唧吃得正香的声音,长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一刻钟之后,一个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架,从长右眼前飞了过去。
他虽然不能理解离生所谓的“病人不能碰荤腥”的歪理,可还是要由衷赞叹一句,能把一只鸡啃得如此完整的,这辈子,他也只见过离生一人。
离生厨艺不精,这啃骨头的技能却是出神入化,天上地下,无一能比。
她拿帕子擦了擦嘴,把面纱放下来,才转过身。
看见长右碗里的粥几乎没动,她不禁皱了皱眉,“你怎么不吃?”
——我倒是想吃,可这味道,实在是让我食不下咽啊。
“太……难吃了。”
思忖片刻,长右还是说了实话。
离生不信。
怎么说,她也是看过孟以做饭的人,做出来的饭能有这么难吃?
谁知道,她果然是高估了自己。
舀了一勺清粥放入嘴中,离生嚼了几口,“噗”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这么难吃,你怎么不早说!”
“姑娘,做人是要讲道理的,你可不能这么无理取闹啊。”
离生自知理亏,扔过去一张干净的帕子,“呐,给你擦擦,可别说我不近人情啊。”
那帕子上有一股异香,高洁清雅,是长右从没有闻过的味道。
他不像那些出身高贵的纨绔子弟,耽于逸乐,善于作态,他只是个出身低贱的妖,在妖界不被人待见,在其他的地方更是蝼蚁般的存在。
空廓和虚无才是他的人生常态,煎熬和寂寞充斥其间,他看不到一点阳光。
他时常想,作为一个祸患,难道是他的错吗?
他不想伤害别人,也从未伤害别人。
他甚至想过,自己将来要当一个名扬天下的侠士,以妖之躯,行正道之事。
可那些不明真相的旁观者,给予他的,只有无尽的唾骂与欺侮。
他闻着帕子温醇的香,只觉醉鼻餍心。
他握着,不想还了。
离生见他怔愣,拿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给你擦嘴的,你怎么拿着不动啊?”
长右回过神,若无其事地把帕子往嘴上摁了两下。
其实,那帕子根本就没碰到他的嘴唇。
不知为何,他觉得,若是用了这帕子,就会把它弄脏,而他,是洗不干净的。
“对了,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长右转过头,把那张帕子塞进了袖中。
“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是灾星,我看你这瘦瘦弱弱的,也不像是能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
若是之前的长右像一只张牙舞爪、神态凌厉的小兽,此时的他就像是被囚进了牢笼之中,身心俱疲,束手待毙。
“因为,只要是我到的地方,就会发大水,就会给那边的百姓带来灾难。”
离生“噗嗤”一笑,“你这是在写传奇话本吗,还发大水,你又不是龙王。”
破屋里极为安静,只有离生的笑声回荡其间,“余音绕梁”。
远处的人听见了,还以为是什么巫师在暗处施法念咒,纷纷面色惊惧,小跑着离去了。
——有什么好笑的?这……好笑吗?
长右不太懂离生,这要是叫常人听了,肯定吓得魂飞魄散,腿脚发软,连话都不敢和他说一句,一溜烟地就不见了踪影。
怎么到她这里,自己像是成了一个笑话。
离生大约是气短,笑声层次分明地分成了一截一截。
长右抬了抬手,无奈道:“你……要不要歇一会儿再笑,我怎么觉着你要断气了呢。”
笑声戛然而止。
“谁断气,你才断气呢。”
离生突然面容严肃。
长右不禁正襟危坐,不敢动弹。
离生看着长右呆头呆脑的样子,心里发笑。
看来,这个傻小子真不知道她的身份。
在司命星君面前,说自己是灾星?
离生掌管三界运命,还能不知道长右的灾星名头是真是假吗?
这小子,看着傻,做起事情来……更傻。
他在幻化成人形的前几年,还没有拜鹿吴为师,只能孤身一人在人界闯荡。
长右心性单纯,不谙世事,再加上从小无人教导,自是对人间的善恶正邪之辩知之甚少。
他自己又比较喜欢江南,便长年混迹其中。
偏偏那几年,江南气候湿润,连年暴雨,便发了好几次大水,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他心有不忍,便弃了四处游荡的想法,任劳任怨地助当地百姓重建屋舍,多次出生入死之后,他才安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