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青城,治安司。
高堂之上,治安司的司长李雄端坐着,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许多宗卷,他面色沉着,不怒自威,一张宗卷一张宗卷的批阅着。
而他面前,是治安司的文官们,在不停地忙碌奔走,作为苍青府的治安司总司,他们每天都要经手大量的案件,非常的忙碌。
当然……
越是重要的职位,越是忙碌的衙门,油水自然也就越多。
在很多宗卷的一角,都有被墨水沾染的痕迹,其中,不同颜色的墨水,代表的东西也是截然不同的。
例如,红色的墨水,便代表这场案子应当由被告胜诉,而蓝色的墨水,则代表应该由原告胜诉。
当然了,这些结果,都并不是按照律法来做出的解释,而是根据案子内双方谁更懂事来作出决定的。
你塞了一百两银子,对面塞了五百两,这场案子谁输谁赢,还用多说吗?
而没有被墨水沾染的宗卷,则是那案子里的人,都很不懂事,需要去敲打暗示一番,若是有一方开了窍,懂得点规矩,那便有了占据优势的可能,而若是双方还仍然不懂事,那结果就只能是看断案官的心情了。
这时,一个巡逻队员走入正堂之中,快步来到了李雄的桌案前,低声道:“司长,外面出了点事。”
然后,他凑上前去,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对李雄说了一番。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就知道惹事。”
李雄眉头一皱,对自己这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还整天惹事的废物侄子没有半点好感,但毕竟是他二夫人的亲侄子,哪怕他自己不喜欢,遇到事情了,该帮忙还是得要去帮忙的。
否则,别人知道了,损伤的是他自己的面子,如果连关系这么近的亲族都护不住,他李雄的面子放在外面可就一点都不值钱了。
“另一边是谁?”
李雄开口问道。
“问过了,也是诸侯出身,来自上官家。”
“上官家?”
李雄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了一番,很快露出恍然之色,道:“想起来了,是那个北地的小家族,呵,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小姑娘知道她动的人是我的侄子,却还敢闹到我的面前来?”
说着,李雄忍不住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自嘲,看来他的名字在如今的苍青府内,真是连小孩都吓不住了。
“那,您的意思是?”
对方试探问道。
李雄没什么兴趣的继续批阅着宗卷,说是批阅,其实也就是看看角落里有什么颜色的墨迹,红的他就判被告胜诉,蓝的他就判原告胜诉,什么颜色都没有的,他就丢到一旁去,让手下人去敲打一下,榨点油水。
“敲打敲打,让上官家拿钱来赎人,这还用我来教你?”
李雄瞥了他一眼道。
“是是是,小的告退……”
那巡逻队员立刻点头,然后一路小跑着退了出去,把李雄的意见,告知了负责这件事的断案官。
而这时,在正堂的阴影处,走出来了两个人影,一男一女,男的丰神如玉,俊朗挺拔,女的婀娜多姿,抱着一把古琴。
“真没想到,李大人平时就是这么断案的?”
男人摇了摇头,有些讥讽的开口说道。
话音落下,李雄的面色微变,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判官笔,他看着这两个不请自来的人影,其中那男人他没见过,但女子是谁,他却是有印象的,那是商氏家族的嫡系之一,白云松的弟子琴女。
在苍青府,商氏家族的嫡系其实并不多,只有琴女、花匠、木匠等寥寥数人,但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不过,琴女在这其中,并不算手握重权的大人物,她更多的时候,都是跟在白云松身边,做些跑腿传话的任务,所以,李雄此刻也不至于太过慌张,只是清了清嗓子,说道:“两位不请自来,是为何意啊?”
“来看看治安司的办案手段。”
秦轩说道:“不得不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
“你是何人?”
李雄听出了秦轩话语中的讽刺之意,脸色一沉,面色不善的开口问道。
琴女上前一步,道:“这位是秦公子。”
秦公子——
这三个字一出口,当即便让李雄的身体为之一颤,整个人脸色极为难看,作为原本无主之地第一大家族李家的成员,他对于商氏家族统一无主之地的那场大战,自然是极其了解,也极其熟悉的。
在这场大战中,有一个非常亮眼的人物,那便是商氏家族家主商月樱的弟子秦轩,被尊称为秦公子的存在。
他在那场大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帮助白云松,力挫王家和赵家的家主,为这场战役划上了决定性胜利的一笔,其身份地位,在如今的商氏家族内,可以说是极其的重要,甚至是仅次于家主商月樱和白云松二人。
只是,这样一位大人物,据说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苍青府,也离开了天南州,去往了中州的天道书院,如今怎么却突然回来了?
“呃哈哈,原来是秦兄……”
李雄在原地楞了一下,然后连忙从高台上的桌案后站起身来,笑容无比热忱的来到了秦轩的身前,一副曲意奉承的模样,满面笑容道:“先前早就听说过秦兄的威名,只是碍于秦兄早早去了中州,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总算是碰上面了,真是令在下倍感荣幸,倍感荣幸啊哈哈……”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李雄这一副亲切热络的模样,令秦轩脸上写满了玩味之色,他看着李雄,问道:“你认识我?”
“自然,那是自然认识的!”
李雄连连点头,道:“在这苍青府内,秦兄大名,又有谁会不知道呢?”
说着,他笑呵呵的又旁敲侧击了一句,问道:“不知道,秦兄此番来我治安司,可是有什么事情?若是能用得到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雄姿态摆得很低,说话间连连拍着胸脯,为秦轩做出保证。
秦轩闻言,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我那小徒儿被你们治安司的人抓了过来,据说李司长还要敲打敲打她。”
“呃……”
李雄脸色一变,很快联想到了先前的事情,心中忍不住怒骂起来:“该死的,那上官家的小姑娘,该不会就是秦轩的弟子吧?他妈的,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事情,这不是拔了老虎的尾巴毛吗?”
一时间,李雄心中慌乱,连忙说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秦兄,请随我来,咱们这就过去!”
他害怕手下的断案官没轻没重,真对上官家的那个小姑娘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会儿可就出大。麻烦了,所以脚步走得很急。
但又一想,他手下的断案官们,也都是一些老油子了,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动,什么样的人不能动,那小姑娘既然是出身自上官家,同样有诸侯的背景,那断案官也不太可能下什么黑手,不然就要得罪人了。
想到这里,李雄稍稍缓了一口气,但脚步却半点没有放慢。
……
另一边,断案衙门。
上官婉儿和徐家少爷徐源绍以及那一众侍卫,被带到了这里,断案官姓李,名叫李其云,同样是出身自诸侯李家,是李雄的堂弟,也是他的亲信,说起来,与这徐家的纨绔少爷,也有些亲戚关系。
李其云坐在高台上,穿着一身官服,瞥了一眼台下的两个人,心中就有了计较,但却还是按照流程,慢悠悠的问了一句道:“台下何人,有何罪过?”
“回禀大人,他们在街上武斗。”
这时,巡逻队长上前一步,禀报道。
“哦。”
李其云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随后暼着徐源绍,问道:“是谁打了谁啊?”
徐源绍立刻抓住机会,开口说道:“大人,是这个小娘皮打了我们徐家的人!青天明鉴,明明我都不认识她,她却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我们徐家的人通下毒手,已经打伤了我们好多人了!”
李其云一唱一和,看向了上官婉儿,问道:“可有此事?”
“……有。”
上官婉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接着解释道:“但这并非我故意找事,而是这徐家少爷在大街上调戏民女,还打伤了那民女的父亲,触犯了苍青府的律法,为防止他对那民女再下毒手,我才出手教训他的。”
话音落下,李其云顿时嗤笑了一声,说道:“他到底犯没犯法,可不是由你来决定的,而是由本官来决定的,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认为别人犯了法就可以随便出手,那这苍青府岂不是要乱了套?”
“……”
上官婉儿闻言,一时间也没否认,随后道:“我代替公职人员出手,确实有不对之处,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犯的这些错,我可以承担后果,而他调戏民女,纵容恶仆伤人的事情,还请大人秉公处理。”
“哼。”
李其云见上官婉儿年纪不大,言语谈吐立场却十分坚定,忍不住哼了一声,像这样执拗的年轻人,还真是不好对付。
不过,他也是个老油条了,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场面,在开堂审案之前,就已经让人去敲打过那对父女俩了。
“我来问你,那上官婉儿说,徐家少爷当街调戏于你,还打伤了你的父亲,可有此事?”李其云用充满了威严的目光,盯向了下方的那个没有半分修为在身的普通民女,严词凶戾的问道。
话音落下,那民女脸色一白,脚下发软,想起了开堂前那治安司之人对她的威胁恐吓,一时间忍不住害怕起来,低着头怯懦的说道:“没、没有这事……”
“你说什么?”
上官婉儿微微一怔,全然没想到,自己带来的证人,这会儿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李其云暗自嘲弄的摇了摇头,心想你这个小姑娘啊,涉世未深,实在是太嫩了点,他满面讥嘲的笑意,玩味的又问了一句,道:“既然没有这事,那你父亲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出来的吗?”
“没、没错……”
民女眼中视线模糊,一滴滴泪水滴落在地:“就是他不小心,自己摔的。”
话音落下,徐源绍在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讥讽的看着上官婉儿,慢悠悠的说道:“你的证人已经将证词说出来了,小贱人,还不认罪?本少爷根本什么错都没犯,你却对我大打出手,这是何道理?”
“对啊,请大人立刻治罪于她,把她拉出去重打几十大板,好叫她涨涨教训,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刘统领也是畅快至极,他们先前被上官婉儿打得落花流水,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见形势如此,自然忍不住抓住机会痛打落水狗。
“……蛇鼠一窝。”
上官婉儿的身体微微发抖,不是怕的,而是气的,她看着那个可怜的民女,可以想象得到她为什么会倒打一耙,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证词。
但是,可以想象,不代表可以理解,起码如果是她自己的话,哪怕自身万劫不复,也绝对不会去冤枉帮助了自己的人,更不会帮着恶人去迫害自己的恩人,这是她的底线也是她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