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音慢慢走到沈端和的榻前,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他清楚地看到沈端和现在是睡得正沉,呼吸变得缓慢而深长,看起来就像是陷入了什么美梦之中。
七音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像是在犹豫什么,不过很快他就不在犹豫。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悄然出现在七音的手中,他将手中的匕首高高举起,然后猛地向着沈端和的颈间落下。毫无疑问,七音这是想要沈端和的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沈端和猛地睁开了双眼,一只细瘦但却有力的手牢牢地攥住了七音的手腕。孩童手腕的触感是柔软而脆弱的,只要沈端和想,这条纤细的骨头便会被她直接折断,可是沈端和并没有这么做。
沈端和只是坐起了身子,然后轻轻将那只匕首从七音的手中夺了下来。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七音,像是在打量、在审视着什么。
“你根本就没有睡!”七音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只是这个时候他的声音里没有多少的冷静,有的只是一种夹杂着泣声的崩溃,“为什么?为什么连我这个小孩子也要提防?”
“我在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握了快两年的刀了。我今年十五,和刀打了十二年的交道,也可以算是用刀的行家了。你动了我的刀,还想要用我的刀来杀我,我怎么能睡?”沈端和的语气有些冰冷,“说说吧,为什么?”
“我爹娘都死了,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狗官!”七音声嘶力竭地哭喊道。结果却是被沈端和一下子捂住了嘴,“要是不想把所有的人都引过来就小声一点。”七音的眼泪不停地顺着脸颊流下,滴在沈端和的手上。
沈端和将手放开后,就听到七音继续说道:“我爹和我娘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我爹耕田,我娘织布,我去学堂,我们一家本来好好的。可是那群狗官一年不知道要征多少次的税。我们家的地就只有那么大,每次交了税,我们也就是勉强度日。我爹娘都很瘦,很瘦。”
“可是都这样了,爹娘还是因为交不起税,被杀了。如果没有先生,我也要死。你知道,我爹娘死前叫我做什么吗?他们叫我快跑,他们话都没有说完,就没有命了。那些血就飞溅在我脸上,从温热到冰冷。”
“我没有爹娘了。可那些狗官还在笑!你说,他们到底是在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是在笑他们自己杀了人了?还是在笑我没有爹娘了?”
说到这里,七音已经泣不成声,一个小小的孩童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哭得不能更加悲痛。
沈端和的眼中带上了点悲伤,她伸手轻轻拍在七音的背上,结果七音却是一把将沈端和的手给拍开了。
“我才不用你假好心!既然被你抓住了,那要杀要剐都随你的便。正好我也可以去见我爹娘了。”七音梗着脖子说道。
“我不会杀你。”沈端和轻声说道:“从你父母去世到今日,一直都活得很辛苦吧,孩子。”
“我才不是孩子,我已经七岁了。”七音狠狠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要不是你们这些狗官,我怎么会落得今日的结局?先生好不容易给我们争取了一个所有人都能好好活下去的结果,可是现在你们又要攻城。朝廷早就不要我们了,是不是!”
沈端和没有想到七音已经是七岁了,这个孩子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瘦小了,沈端和甚至觉得自己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比七岁的七音要高了。
沈端和叹出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就像你说的那样,朝廷已经不要梦泽城的百姓了,为我来这里之前,陛下的圣旨上说,要我剿灭叛党,解救臣民。可梦泽城是农户起义造反,哪里还有臣民呢?”
沈端和的声音像是一把锐利的刀,直直刺向七音。七音神色一顿,泪水有一次止不住地留了下来。
沈端和将七音拉到自己的身边,看着七音的眼睛问道:“已经能拿起刀的人,是不能在被旁人抛弃而哭泣了!”
“为什么?”
“因为刀在你的手里,不论是往前走,还是往后看。你手中都有一把利器,只要你想这就是一把凶器。你可以反手将刀插进抛弃你的人的胸腔中,也可以向前为自己斩出一条路来。”
沈端和将匕首放在七音的掌心中,她的手包住孩童小小的手,将匕首握紧,然后猛力向前一斩,破空之色立时响起。
“看到了吗?就像是这样。”沈端和看着七音说道:“沈家人手中的刀都是好刀,别枉费了他们的锐利。匕首送给你,想怎么用随你。”
七音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突然抬起头看向沈端和问道:“沈家人?是夏城的那个沈家吗?”
“你知道?”沈端和有些意外地看向七音。梦泽城只是一个小地方,小地方自然是有小地方的弊端,方才七音能说出那些话已经是超乎了沈端和的预计。
“先生说过。沈家人现在也是成了那个昏君的人了吗?”七音低声问道,只是他的眼中却是露出了一丝焦急的神态。
“沈家人一直都是栖吾国的臣子,是护佑一方百姓的将门世家。”沈端和回答道。
“骗人!你现在不就是要杀我们的?”七音顿了一下,这才说道:“什么守护都是骗人的吧?只要那个昏君一声令下,你不还是要杀我们吗?你知道我们之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我们不反抗是死,反抗了,就有你们来,你们来了,我们还是要死的。”
沈端和摸了摸七音的头,“不是骗人,不是来杀你们的,是来救你们的。”
“可是……”七音刚是想说,你之前不是说圣旨上是叫你来杀我们的吗?沈端和便轻轻吐出了一句话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况且我也没有抗旨不从,我来解救栖吾国的臣民,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