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薛怔愣了一下,低声重复道:“最后一个念想?”
沈端和点了点头,说道:“对,最后一个念想。李啸叶和我说,他已经渐渐记不清自己的母亲是生的什么模样了,只是偶尔间,还能回忆起,自己的母亲对他说过什么样的话。”
“匠人薛的手艺到底如何,那自是不用说,我想即便是人偶那也是同真人无异,栩栩如生。我想让他,再看看自己母亲的容貌,多记一些,多记一些放在自己的心中。”
匠人薛愣了一下,低声问道:“你就只为了这个原因?”
沈端和轻声“嗯”了一句,“是的。他陪我走过了很多,很多的时间,很多的事情,所以我也理应是要为他做些什么。大到他心中的雄伟壮志,小的一个小小的念想。只要在不损害大局的情况,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为他做。他值得。”
匠人薛只觉得自己被沈端和说的话,弄得心脏砰砰的跟着跳了起来。
犹记得他在多年前,似乎也是问过自己父亲类似的话,父亲似乎也只是说了一句,“你不懂,她是值得的。”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父亲便又自顾自地回到了自己的工坊中,又开始制作了起那具制作精美的人偶。
再后来,他的父亲病了,然后也就走了。在他的父亲弥留之际时,他也曾经是问过,要不要将那具人偶做父亲的陪葬。但是那个时候,他的父亲却是摇头拒绝了。
“她不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只有你的母亲。不管怎么说,她都没有必要和我一起在地上长眠。能与我一同在地下长眠的人,只有你的母亲,只有我的妻子。”匠人薛现在还记得那时自己父亲的眼神,那是一种带着无望的期待,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
到最后,他的父亲也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细细叮嘱着他,要好好照顾着那个人偶。千万是不要将其随意抛弃,或者是不好生养护。匠人薛自然是认真应了下来了,并且也是有好好的照顾着这个人偶。
有时候,匠人薛也会是想,若是没有父亲的叮嘱,自己还会是这么做吗?匠人薛每每这么想的时候,到最后也只会是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苦笑。这个人偶再怎么说,也是他的父亲在这世上留下来的最后一样作品了,他怎么是会不好好照顾呢?
沈端和看着站在自己的眼前不知道是在想着些什么的表情,倒也没有出声打断,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等着匠人薛给他一个回答。
半晌沉默之后,匠人薛这才开口说道:“假如,我只是说,假如,我今日拒绝了沈大小姐你的要求,您会做些什么?”匠人薛的语气中带着小心和试探。
沈端和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等了半天,居然就只从匠人薛的口中等出这么一句话来,但最终她还是耐着自己的性子说道:“我不说过,我不会杀你,更不会是害了你吗?我还是能分得清,自己是能做些什么的。”
“再怎么说,那人偶也是你父亲亲手做出来的,便是你父亲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也依旧是你们家的东西。我倒也做不出来什么匪徒才能做出来的事情,所以我这才是在开口和你讨要。你愿意将东西给我,那是最好,若是不愿意的话,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沈端和的面上写满了无奈,她是真的有点想不明白,难道她在匠人薛的眼中就那么像一个喜欢强取豪夺的人吗?
沈端和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她,整个人的身上都裹挟着一股肃杀之气,再加上之前的几番试探,几番冷言冷语,只怕适合人都会觉得沈端和这个人是个不好惹的。更有甚者恐怕还会觉得,沈端和这是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了。
而匠人薛之前自然也是站在了误解沈端和的那一群人之中,说到底他和沈端和也不过是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而已。彼此之间根本就称不上是熟悉,在这样诸多的因素叠加之下,有那么一瞬间,匠人薛是觉得自己是真的要被杀人灭口了。
眼看气氛又是陷入了沉默之中,沈端和不禁是想要扶额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怎么?这个匠人薛是当真觉得她很闲吗?
如今禹城初破,且不说军营之中就有一大堆的事情是要等着她去处理。便是旁的杂事就还有很多事没有开始做,比如说,禹城的规划,邺城的攻打计划,突然出现在此处的怀安,还有李啸叶。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虽然不是都需要沈端和一人去完成,但是她或多或少都是要参与其中。
一想到这里,沈端和便就再也米有耐心陪着匠人薛在这里将时间一点点的空耗过去。
“先生不若是直接给出一个答复吧。给也好,不给也罢,还是说打算再去思考几日的功夫也行。军中诸事繁多,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沈端和忍不住开口说道。
匠人薛像是被沈端和的话惊着了一般,突然回过了神说道:“阿,那个人偶若是沈大小姐是真的想要送给李兄的话,那我倒也是可以给。不过这人偶的面容虽然是李兄的母亲不假,但是到底也是家父的遗作。它能成为李兄心中的一个念想,那自然也就是我心中的一个念想。”
“所以我也有个要求。这人偶无论如何不能损坏,也只能是由我来负责养护,每年我父亲的忌日,我都要去看望那个人偶。”
匠人薛说的这些要求都不算是过分,沈端和自然是能答应,“可以,到时候你和李啸叶自己商量办就可以了,这些小事我是不会插手的。”
“多谢沈大小姐,人偶等到万事结束之时自会由我亲手奉上,我定是不会食言的。”匠人薛轻声说道,此时他面上的表情早已变得轻松了许多。
“是我要谢谢你才对,匠人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