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雪蒿觉得身体很沉。
这种感觉显然有问题,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流弹射中身体时他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眼前一黑。
难道说是同行的哪位大夫医术高明,把自己抢救回来了?那可谢天谢地祖宗保佑,他一定立马给孙药神上香。
容雪蒿挣扎了一下,勉勉强强撑起厚重的眼皮,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线。眼前是雪白还绣了碎花的窗帘,以及样式看着有点古怪的书桌……怎么看都不是医馆!
他脑子里还有点不清醒,正准备揉揉眼睛再看看——立刻就被近在咫尺毫无预兆,还极其富有节奏感的巨大音乐声吓了一跳:“hey baby baby kiss me~~”
“什么玩意儿!洋文?”容雪蒿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伴随着经久不息的音乐看清了眼前的场景,茫然的眨了眨眼。
阳光透过落地窗,穿过白底粉碎花的欧风窗帘洒落在房间里,地上靠着墙根摆着几个形似琵琶又不太像的乐器,正对着床的墙上花里胡哨的贴了一大堆海报,上面画着的青年妆容稀奇古怪,但都是同一个人。
容雪蒿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不就是他自己吗?他当年也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美男,只可惜后来跟着师父到处行医,时常不修边幅,再加上是个行脚医生,结果单身了二十八年,就被一颗流弹给当场击毙。
但是画上的青年肤色看着更白,而且年纪要小上不少。容雪蒿一边想着,一边低下头看了一眼,猛地愣住了。
他躺在张完全洋人风格的大床上,身上穿了件到处破洞的乞丐服,两条大腿光溜溜的,就穿了个短到大腿根的硬布短裤!
不知羞耻有伤风化!容雪蒿心底狠狠的啐了一口。
不知什么时候那唱着洋文的音乐声已经停了,容雪蒿也就没去找哪儿来的歌声,从床上爬了起来,环视了这陌生的房间一圈,很快看见了一玻璃之隔的、有个巨大落地镜的更衣间,于是连忙走了进去,三两下扒掉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然后看向镜子。
他觉得自己被师父辛苦教育塑造出来的、那些洋人说的甚么三观还是五官的玩意儿全都碎了。
镜子里的青年一头短发染成了嚣张的绿色,还穿插着几根不知是没染好还是掉色儿了的红毛,有些浮肿的脸上糊了七八层粉,眼圈周围勾勒着黑糊糊的眼线,好好一张清秀俊俏的脸,硬是被画的像是画本子里走出来的蜘蛛精!
容雪蒿没忍住闭上了眼,只觉得眼睛像是被洋葱汁儿给泡了一遍,辣的慌。然后他打开了衣柜的门,拨弄了两下里面的衣服——一大半都是带着破洞漏着线的衣服。
所以之前他身上穿着的还真不是乞丐服?容雪蒿有些迷茫的皱了皱眉,但这房间、这些衣服,都不像是医馆,更何况……
他伸手按在了胸口,镜中的青年也伸手按在了那里。略显得有些纤细单薄的身躯上一丝伤痕都没有,胸口也干干净净,压根没有流弹击中的痕迹。
这不是他的身体。容雪蒿正想着,突然觉得头痛欲裂,条件反射的去按风池穴。然而这阵头疼来的古怪,他还没按准穴位就已经不疼了,但脑子里却好像突然被塞了一段回忆。
“他”熬夜打游戏,打了半宿,有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敲门叫“容雪蒿早点休息”,被“他”不耐烦的叫走了,然后开了床边上震耳欲聋的音响,就着音响继续打游戏,最后心满意足的倒回床上继续看一个小方块里面会动的人儿,接着眼前一黑。
精虚气亏,暴毙猝亡。容雪蒿心里浮现出这么个辩证来,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看着还挺年轻,怎么就能精虚气亏导致猝亡了呢……
他大概摸着了点自己为什么会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原因,恐怕是这个名叫“容雪蒿”的青年长期熬夜,伤了身子,结果一朝猝亡,倒叫自己这个同名同姓重生。
容雪蒿理清了来龙去脉,细细再去回想关于这位“容雪蒿”从前的事情,然而记忆模模糊糊,也就记得几个常接触的人样貌脾性如何,别的一概不知。
连他猝亡时候抱在手里的小方块怎么用都不知道!容雪蒿还想着他抱着这方块不离手,想必里面有些重要的东西,能够借此让他捋一下思路,却没成想他完全不会用!
容雪蒿伸手在那黑黢黢的方块上面摸了摸,屏幕突然就亮了起来,露出了上面少年笑的灿烂、但画的花里胡哨的一张脸。容雪蒿简直想要自戳双目,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赶紧告了罪不敢亵渎亡者,然后再戳了一下又暗下去的屏幕,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
勉强能辨认出来是个13:38,应当是个时间,底下一行小字,写着华历2027年3月14。
容雪蒿茫然的看着日期,突然觉得一股不真实感席卷而来。这是足足九十年后。他果然是……重生到了九十年之后?
他再去点亮了几次屏幕想看仔细些,但再多的信息就没有了,还有几个小框里面写着未接来电。
我倒是想接,你告诉我怎么接啊!容雪蒿欲哭无泪,再戳了两下之后发现这方块就死活没别的反应了,于是将它毫不留情的丢到床上去,转身在书桌上搜索起来。
没有日记,散落着一大堆狂草写就的词本一样的东西,容雪蒿拜读了一下这位的大作,韵脚不通,长短不齐,若是叫名家大儒看见了能活生生给气厥过去。容雪蒿心怀敬畏的把这堆草纸给放到了一边,再去找了找,然而实在是没别的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他正一筹莫展时,门口突然传来了点轻微的脚步声,然后轻飘飘的敲了敲门,一个姑娘的声音有点微颤的响了起来:“容……容雪蒿,你该起来了,柳哥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没接,已经错过节目录制了……”
这声音容雪蒿认得,是那点零星记忆里帮助“容雪蒿”处理日常生活的小助理,他猝亡之前还来提醒过他要早睡。容雪蒿对这位小助理的好感度顿时上升,而后又叹息着摇了摇头。
可惜“容雪蒿”把人家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我起来了,麻烦您……”容雪蒿张嘴就要一个敬词出口,突然想到这助理是拿钱给自己干活儿的,太客气了不符合原本他的态度啊!于是连忙给憋了回去,踌躇了一下才继续道,“麻烦小苏你帮我给准备点吃的,我饿坏了。”
门口半晌没声,然后就响起了小苏简直要哭了的声音:“容……容哥,我又怎么得罪你了,你别开我我知错了!”
这倒霉玩意儿之前得多熊啊?!容雪蒿目瞪口呆,但总不能放着人家姑娘在门口心态崩溃吧,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回更衣间里去胡乱扯了个看起来正常些的衣裤,纠缠了一下才穿好,然后拧开房门冲外面笑着道:“没事,我没怪你,就真是饿了!”
小苏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过了电,完全懵了。
她运气好,大学刚毕业就进了海洋娱乐做实习助理,结果没两天就被上面派给了“容雪蒿”,这位主子脾气不好,贼难伺候。要不是私生活还不算混乱,就是喜欢熬夜不爱运动,她早就忍不下去了。
昨晚上她不过就是遵照经纪人柳哥的吩咐提醒了他一句早点休息,今天还有节目通告,就被照着一顿骂的狗血淋头,还被威胁说要是敢提早打扰他休息就开了她。
从海洋娱乐被开除了,之后再要找这么好的工作可就难了啊!小苏急得不行,早上柳哥打了两三次电话来,最后也破罐子破摔了,说等容雪蒿睡醒了再去通知,就说再有下次让他收拾东西滚蛋。
还下次。小苏捏着手机心里腹诽。要不是容雪蒿有个在C城做生意成功的老爹给海洋娱乐投了好大一笔钱,再加上容雪蒿确实有张得天独厚的脸,恐怕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腹诽归腹诽,门还是得敲的。结果就得到容雪蒿千年难得一见的客气,吓得她魂不附体。
今天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小苏看着打开门的容雪蒿,心情就像是坐过山车,有些茫然的和他四目相对。
平心而论,容雪蒿确实是长得好看,哪怕盯着一头红绿相间的乱毛,眼圈也被糊的黑黢黢的,但就这么简简单单一身白T恤卡其布裤子也叫人看得过去。小苏这走了片刻的神,叫容雪蒿有点尴尬。
别是这就被看出来换芯了吧,师父保佑可不要这么衰啊。容雪蒿心里直打鼓,就见小苏手里和“容雪蒿”极为类似的小方块亮了一下。容雪蒿大喜,连忙盯着看她是怎么用的,盯得小苏有些头皮发麻,连忙几句和柳哥交代完毕,就挂了电话道:“我这就去准备吃的……那个,柳哥说叫你不要太在意这次节目,以后还会有更好的,你别太……”
小苏踌躇了一下,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词,索性就含糊了一下带了过去,然后转身落荒而逃。
容雪蒿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然后转身关上了门,把视线落在了被床上一堆毛绒玩具簇拥的手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