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每月的例行公事,程远对下棋倒没多大兴趣,纯粹是给他和程天赐创造交流机会。他担心程天赐不接触外人太孤僻,会影响心理健康,所以一有机会就会讲些身边的新鲜事,综其内容无外乎吐槽校长,汇报他带那班的鸡毛蒜皮,再痛批一顿几个让他不省心的崽子如何搞事情。
陆印,这个名字成了程远本次重点关怀对象。
“那小子马尾辫扎得比班花都高,头发都长到后腰去了,他咋不直接扎个冲天辫呢,戳破天花板和太阳肩并肩多好。还神仙转世,我看他像个扫帚成精。”程远说得嘴皮发干,仰头把水喝了,精致的水晶杯往桌上一嗑,还想继续说,就看到程天赐双眼直直的盯着一个地方,竟然也走神了。
“喂,大侄子?”
程天赐没动。
这可稀奇。按程远认知里对程天赐的印象,程天赐虽然颇继承了他爹的尖刻,但是对长辈一向礼数周全,很少有怠慢失态的地方,是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顺着程天赐的目光看去,只能看到盥洗室半掩的门。以程远的角度,门板遮住了全部的视线,他看不出程天赐在看什么,只能察觉到程天赐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天赐?”程远不安的拍了拍程天赐的肩,就在手触及肩头的一瞬,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嘭!”一声巨响吓得程远一缩脖子,循声看去时盥洗室的门竟然狠狠关上了。他连忙冲过去将门拉开,内里被打扫的很干净,但是空无一物,能看出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没人进入过。
这着实吓到了程远,因为方才猝不及防下的一瞥,他似乎看到门上虚影一闪,就像有只手狠狠拽了门一把。
他感觉心脏一阵狂跳,早就说这老宅藏在深山老林里,阴森森的不安全,这大白天就出怪事,程天赐还经常给仆人放假一个人在老宅里待着,他怎么过来的?
明明灯火通明的房间里,程远却莫名起了身鸡皮疙瘩。他想起有关自己这个侄子的传闻,什么从幼年起就一直霉运缠身,总是会出现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所有走得近的人都被牵连,母亲早死不说,程辅南也在去年因车祸陷入重度昏迷,只剩自己一人在偌大宅院中独居。
以往来说,程远会觉得这些说法都是狗屁,程天赐还没到他膝盖高时葛兰就因为抑郁症自杀,程辅南那个渣爹有还不如没有,给他当儿子都是程天赐运气不好,还扯到孩子是灾星上,生娃这事真是不需要上岗资格证。
程远忽然升起一个突兀的念头,那些捕风捉影的诡闻里,是否有那么一两件,真的,发生过呢?
“天赐,告诉我你刚刚看到了什么?”程远神色一凛。
程天赐愣了愣,像是在思考,语气犹豫,“看到远叔你偷偷换了我两颗子,还把棋子藏在椅背靠垫下面?”
程远咳了一声,斥道,“别装傻,再说哪次我藏棋了,不要空口污人清白啊我告诉你。”
程天赐一笑,也没拆穿他,“远叔,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下去吧。”
程远是个执着的人,不好听一点说就叫轴,他大爷似的往门口一堵,倚着门框,大有你不说我就不让你走的意思。
两人僵持许久,程天赐轻叹,“手。”
“什么?”程远愣住。
“准确一点说,是我的手。从镜子里伸出来,伸得像面条那样长,一直摸到门上,把门推开了,”程天赐以一副轻松的语调描述着,如果不是有刚才的经历,程远会觉得他在讲某个搞笑动画,“镜子里那个我,最近可能是想出来走走,可惜被我发现了。”
程远默默咽下一口口水,大脑在自己有些裂痕的三观下努力运转,“不是眼花?会不会是巧合呢,比如风吹上了门,一时光线的折射有些扭曲……”
在程天赐的笑容里,程远闭嘴了,他眼睁睁看着程天赐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用劝孩子一样的口吻道,“远叔,我当初挑到你,你知道是为什么。今天的话听过就忘记了,好了,我们走吧。”
程天赐会选他,因为他最不像程家人。虽然笨拙还暴脾气,但是程远为人正直,处处不合程家那套专用模板。
羞于承认自己被外甥的气势压住了,稀里糊涂点了头,被程天赐领下楼时程远脚步又顿住了,“我那个学生,就是那个叫陆印的……要不要我问问他?”
程天赐已经下到一层,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璇,程远隐约觉得程天赐站得有点久,像是为这个问题而犹豫了一下。
把那点没来由的心烦气躁压下,程天赐略微偏了偏头,眼睫如鸦羽,在狭长眼尾投下一片阴翳,“远叔,什么风水先生、手相卜筮,还有想跑咱们家定龙脉的,你觉得这几年那老头请来的江湖骗子还少吗?无用功罢了。”
像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程天赐往楼上看了一眼,那双多情的眼睛真是看什么都温柔又缱绻,如果看的不是间刚闹过鬼的屋子的话,“再说,现在这只似乎有点本事,养这一个,外面的便能吓跑几个,少浪费我一些时间,怎么说呢……我还怪感谢它的。”
三年后。
“哥们,让让,当心呲着你。”
陆印后退一大步,稀里哗啦的释然水声响起。过了片刻,那人拉上拉链走了,走前看了陆印一眼,走远后依稀能听见那人自言自语的唏嘘声,“好好一帅哥,怎么就傻了。”
陆印:……
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响起,陆印腕上一抹红光闪过,在狭小的空间内跳弹乱转,‘哈哈哈哈哪有正常人在厕所里面站一整天的,怪不得被当傻子。’
“时间快到了,回来。”陆印道。
只见正在空中撒欢的红光忽然撞上了一堵气墙,急刹车似的一停,随后悻悻飞回陆印腕上,光芒隐去,现出一截红绳样的真身,首尾相衔,两头一拉系紧,同时模仿着古装剧里掐脖子自尽的音效,惟妙惟肖的配音,“呃——我死了。”
画面感极强。
“噫。”陆印嫌弃道,“下次不要什么电视剧都看。”
“我无聊啊!”红绳愤怒控诉,“你出门又不带我,只知道用那几个长得高大壮的傻大个,又没人在家陪我玩,我不就只能在家里看电视。”
“……我这次不是带你了吗。”
“哪次带我出来,不是去厕所抽卡?!我受够你这个玄学笨蛋了!老子堂堂捆仙绳,被你拿来当招福的用,你怎么不让玉琵琶出来给你弹好运来呢?”
“……啊。”陆印点头,“可以有。”
“……绝对会因为扰民被举报的有什么有啊,你果然是笨蛋吗?!!”
能掀翻屋顶的炸毛声在不足十平米的小厕所中回荡,不过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造型颇有个性的长发帅哥,安静的戳在厕所里,一手揉着耳朵,而另一手正端着一只手机。
眼神迷离,若有所思,不看时间地点的话,这幅样子一定会让人以为他在想女朋友。
只见长发帅哥一笑,如冰山化冻,慑人心魄,修长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转了三圈然后轻轻向右一划——
刷,一道绿光从屏上闪过,“笔分阴阳春秋断,判官笔为您效劳。”一叼着长长一条纸舌,面色惨白,身着青袍的中年文士出现在池子里。
陆印眼皮一跳,没关系,再来。
刷,又一道绿光从屏上闪过,“笔分阴阳春秋断……”
……再来。
刷、刷、刷——
“笔……”
“闭嘴。”
连击九次,屏幕上面九支笔在仓库里一字排开,熠熠放绿光,现实里九个吊着纸舌的白脸文士将陆印包围。陆印腕上红绳吧嗒一声掉在地上,虚空中是捆仙绳笑到几乎断气的呻吟。
“……”在人间觉醒后的第三年,陆印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