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回去吗？”陆印一步一个泥脚印，在山路上艰难向前。
红色的剑穗一甩，青云剑对陆印的话不以为然，坚持跟在人身后。
陆印被不知哪处伸出来的老树根一绊，险些摔了个狗吃屎，面无表情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鬼知道，为什么明明来过一次的路线，再去却会迷路？
事实证明，最可怕的不是路痴不认路，而是路痴以为自己认识路。陆印看着前后左右无差别的野树林，已经没脾气了。上次送程天赐回去，有他这个主人做引子，他的寻踪符又准又省力，乘剑御风不过瞬息就把人扛了回去。
他第一天上班，没想到找程天赐要个贴身物件作寻踪道具。这次没有路引，但仗着来过一次，自信满满毫无准备的跑了过来，被大自然的残酷狠狠打了脸。暴雨一下，天黑路难认，想御剑又怕错过藏在深山老林间的别墅，想打电话发现信号全无，陆印只得徒步在山中乱转，最后竟连公路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撑着一棵老树的枝干，陆印粗粗喘了一口气，觉得他有可能会在这片树林中耗到明天天亮。
说不定主动加班不成，明天还会迟到。惨。
一想到第二天上班，自己有可能赶不上打卡，陆印摸摸下巴，轻轻叹出一口气。
咚。
“啊。”忽然被青云剑敲了脑壳，他向青云剑示意的方向看去，被那隐在林中的红光吸引，他一步步朝着那道光走去。
几步之后，眼前豁然开朗，陆印脚步看看停在一处石壁的边缘上。眼前如刀凿斧般相对而立的两道断崖之间，一道深深的沟壑横亘在前。只见天空一片血红，以沟壑为间隔，这一侧山壁的雨已经停了，而对面的山上一朵巨大的雨云以某处为中点，凝实的停在那一点的正上方。
天空之中，一只黛紫的妖龙在空中停驻，一爪踏在雨云上，张口喷吐黑气，见陆印看过来，龙身一晃，消失在原地。
“……孽龙都能招来，”陆印一愣，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看来找到了。”
孽龙，专爱食用人间阴邪之气，每每在妖邪出没之地游荡，是有邪物现身的象征。上次他见程天赐时是在红魔的新窝，身上沾了一身混沌妖气，险些没了半条命，这次更是连孽龙都跑到自己家里去了，他这个老板是有多招邪物待见？魔界版唐僧肉吗？
第一次在一个凡人身上开了眼界，陆印一打响指，青云剑剑锋嗡鸣，载着陆印向雨云中心地带疾冲而去。
转眼，陆印湿漉漉站在老板的家门口，顺着青丝向下滴水，在门前地毯上留下一滩水渍，两人面面相觑，片刻，程天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深夜上门，对潜规则这么不死心吗，陆保镖？”
陆印没说话，他直接朝程天赐那身看起来面料昂贵的睡衣打了个喷嚏。
程天赐：“……算了，你先进来。”
陆印得到允许进了屋，打量了一下程天赐的豪宅，颇有自觉的找了块不碍事的空地站，毕竟他在人间生活数十年，这点常识不缺，如果在这里弄脏点什么，光干洗费就要赔掉他的工资。
兜头一条干燥的薄毯丢来，陆印眼前一黑，浅淡的古龙水气息将他包裹。他愣了一下，将薄毯掀开，见程天赐表情古怪，语气不悦，目中隐隐的不安却缓和下来，“你来做什么？”
“你身边魔气很重，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果然……这房子很不正常，你有没有事？”陆印开门见山道。
程天赐摇头，“确实有古怪，不过现在还好。”
认真打量了一下程天赐，确认人还完好健康，也没有被什么小妖附身的情况，陆印松了一口气。他围着大厅认真巡视一圈，四处打量后道，“我会设一个辟邪阵，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跑。”
“青云。”得到程天赐的同意，陆印一声令下，青云剑剑穗一荡，原地绽开淡淡青芒，光芒将整个一层拢住，原本诡异的气氛顿时清爽起来，吊顶水晶灯忽然一滞，不再左右摇晃。
那层如影随形的危机感退去，像被一层屏障牢牢的隔在外面，虽然还在窥伺这间屋子，但已经无法伸手进来干扰。陆印看着程天赐面色一缓，琢磨着善意的隐瞒了他一开门见到一黑雾缭绕妖怪窝的事实，小妖吊在灯上乱晃什么的，还是别告诉他了吧。
绷紧的心弦稍微一松，程天赐道，“在那里傻站着做什么？去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下来，浴室先用我的，二层右手间。”
见陆印面露拒绝，程天赐挑眉，“这种天气淋着雨往外跑，你是来自愿加班的，还是来碰瓷请病假的？”
“其实不用……”见程天赐脸色一沉，陆印默默将这种小事捏个避水诀就好的话咽了回去，乖乖点头答应。
不过直接丢下程天赐去用人家的浴室，这种事陆印做不出。他没忘记自己是新鲜上任的贴身保镖，要首先保证金主老板的人身安全。“青云剑的辟邪阵只护住了一层，二层我会继续清理，你绝对不要从这里出去。”
程天赐还活蹦乱跳，这就是最好的消息。远远观察到别墅外围妖气的时候，他险些以为自己又要救一回石头人。这其实算陆印的失误，他既然答应了程天赐会在对方有危险的时候立刻赶到，就该做好对方下班后也需要保护的准备。
想到那一屋子面试者，陆印精神一凛，人间竞争很激烈的，为了保住饭碗，他该好好表现才对。幸好，他赶到的及时，从现在开始贴身保护也不迟。
裹着薄毯登登登上楼梯，半路陆印脚步一停，转身朝程天赐道，“放心，已经没事了。”
已经没事了。
程天赐在原地愣怔了片刻。如果一个人被无解无形的东西纠缠太多年，一定会生出愤懑的心态，如，为什么是我遇到这样的事？这样的想法会像一把野草一般在人心中扎根，令人于恐惧和愤怒的两极中反复摇摆，直到被那种附骨随行一般的纠缠磋磨掉意气，再也没有力气去愤怒，而是演变成一种幻想来。
程天赐对神棍厌恶至极，乃至对一切超自然的东西都抱有抵触便是因此。迎合了别人不该有的希望，却带给别人深深的绝望，对精神的伤害有时比肉体的凌虐更令人难以忍受。
但是，陆印不太一样。他虽然讨厌这些超自然的东西，连带也讨厌这个处处谜团的青年，但他承认陆印救了他，不止一次。
程天赐想，他等待的就是，有人对他说出这句话吧。
倒霉了太久，唯有遇到陆印之后，老天都在帮他。程天赐想起那两次令陆印反常得激动的抽卡，他不理解那游戏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知道那对陆印有重要的意义，那就够了。
好运不可能时时有，必须想出其他能吸引陆印留下的条件不可。有过此夜的经历，程天赐不再怀疑那个“梦”的真实性，他需要陆印，并且势在必得。
“右手边……”踏出青云剑的庇护范围，别墅中的氛围顿时一变，那股黏腻的阴冷感觉，如同被某种藏在不能见光处的双眼凝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陆印有意将辟邪阵的范围控制在一层，就是为了将邪气驱赶到二楼，方便他一网打尽。果然，这栋别墅已经成了妖怪窝，以二楼如今浓缩后的黑雾含量看，养出个把魔头不成问题，给人类用，简直大材小用了。
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响在耳边，陆印脚步一停。循声望去，是一间空置的卧室。
很奇怪，陆印将二层的房间看了一遍，明明这一间从位置、陈设来看都更像主卧，却空置着，没有丝毫人气。而程天赐的房间，则在二层右侧尽头的一间有落地窗的小房间。
第一次来时，陆印无心观察，匆匆放下人就离开，这次才觉出不对来，程天赐的房间，与其说是主人间，倒更像书房的改装版。
在这间主卧曾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