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腿还没有好。”男孩死死盯着陆印。
“你的腿不会好,我告诉过你,”陆印答,“我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调养你的身体,除了你的腿,在其他方面你与常人无异。”
他顿了顿,道,“不,只会更好。”
陆印不能解释自己贸然干涉凡人生死的行为,只能尽力像个凡人一样提供帮助,以期将对世界的影响降低至最低。只用人间已有的草药,不能动用灵力,这是陆印给自己能留在这里立下的两个规矩。
他试着像凡人一样去生活,不仅自己要适应,还要养一个瘫儿,多亏此地民风质朴,乡邻多给予帮衬,他才磕磕绊绊的带着男孩活了下来。
直到天地一片银装素裹,陆印算了算时间,才惊觉自己在这个世界滞留的时间竟然已经超过了与程天赐相处的时间。或许自己该走了,不知道回梦中的岁月是否会影响到现实,他不想程天赐等他太久。
一阵嘈杂惊回了陆印,桌子已经被掀翻了,药汁淋漓了满地,酸涩的苦药汤味充斥整个屋子,熏得人眼底发涩。眼前男孩两眼通红,恨恨的咬着牙,“你当真要走?”
一定是这味道太难闻的缘故,陆印想,不然他为何看着男孩的脸,会觉得自己的眼眶也在发热?
“你已经不需要我照顾了,”陆印叹气,“论学识,我知道的东西对你无半点功用,论能力,你若有心,应付生活足矣。我不可能代你活,亦不可能帮你一辈子。你有自己的命数,现在已经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我的命数?”男孩像是听到极为讽刺的东西,挑眉道,“你可能看到我的命数?你那日救我,也是命数所写的?”
陆印哑然,他答不上来。如果可以,他也想知道,他这天地间的一团气,是否也被写在命书里。
见他不答,男孩又是一笑,“我最恨旁人说什么天命,什么因果。若是因果,如今我的腿莫非是在还前世种下的因?我的痛苦又是在为后世结下果?”
“那我凭何要为曾经的不知什么人承担过错,又要为将来不知什么人栽下福荫才可以?谁能保证那时的我就能享到这福,而不是又被哪根天降的木梁砸歪了脑袋,被人说是合该死掉,为前世偿债?”
陆印看着他,手下意识伸向男孩发顶,道,“你不必如此。”
啪。
陆印的手被狠狠打开了,男孩双目充血,笑容却冷得渗人,“你不是要走吗,既然要走,不必如此惺惺作态,莫非还要让我哭着挽留你一遭,说没你我便不能活,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感念你的大恩大德才成?”
头顶那只手顿了顿,慢吞吞的收了回去。男孩的瞳孔中倒映出陆印离开的身影,木门在他面前关上,这次没有了那无比扰人的吱呀声,却让男孩的心中骤然缺了一块,呼啦啦灌进去隆冬的风雪。
“等等。”
男孩的声音从窗子飞出,令陆印顿住脚步。
“明日……为我带一件东西。”
冬日的阳光穿过层层厚重的云层,在夹缝中投到窗棂前一缕,热化了那里积雪。男孩清透的眼睛透过缝隙望向外面,陆印正在小院的空地里敲敲打打。
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株野花有几个花瓣,每一只飞过的山雀是什么毛色,男孩皆一清二楚。而真正的离开那门板的阻隔,能伸手触摸到它们,这却是第一次。
“我原来也为你做过轮椅。”陆印推着坐在由两个木轮改造而成的梨花椅上的男孩,在院子里小范围的转着。
“你做的那也叫椅子?”男孩嗤笑,嘲笑不加掩饰。
陆印无言以对,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我……那时没有经验。”
作为陆印亲手制作的第一样物件,陆印选择急他人之所急,先仿照着记忆中医院的样式,给男孩做了副轮椅出来。只是那时毕竟是第一次做木活,两手被木刺扎得无比酸爽,成品却让陆印完成后便坚决的去了市集,购置了其他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回来。
当然,不贵,是自己拘束自己做了凡人的陆印节衣缩食刚好买得起的程度,虽然破烂,勉强禁用。
这件事成了男孩反复提起嘲笑他的笑料。
按照男孩的指示将他推到了一处避风的地方,男孩仰着脸看他,眸子墨黑,沉默的模样令陆印感觉到熟悉,他似乎越来越像自己。只是显然比他有活力得多,哪怕遭遇那样的大变,还是一个有生气的凡人孩童。
“嗤,滚吧。”男孩比陆印先开了口。
陆印莫名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将那空荡荡,只放了两个饼做样子的行囊背上,和男孩告别,虽然男孩对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陆印却能看到他又有些泛红的眼圈。
心里莫名变得慌乱,陆印不想多想,迟则生变,他转身离开了那个小小的茅草屋,一路走向远处,直到确认自己的背景已经消失在男孩的目力所及里。
陆印离开那里前又去了几个村民的住处,早已被他打点好了的乡邻拍着胸脯保证会帮助男孩生活,他又留下一些银钱,才终于离开了那个栽满桃花枯枝的小山村。
“这次该能离开了吧。”
陆印心中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对那东西是什么心知肚明,却不敢回想,只觉头皮发麻,被某个眼神盯得芒刺在背。
那个男孩会怎么样呢?眼前山河景物逐渐模糊,熟悉的虹光闪现,他知道这一份记忆已经到了尽头,他终于能离开了。虽然这个结果他已经等了很久,此时却完全无法轻松,脑海中忍不住闪过了这个念头。
那些乡民真的会好好照顾他吗?他受到欺负该怎么办,若遭遇贼人抢掠该怎么办。那嘴巴倔强的孩子,会不会招惹什么祸患?
……他若是长大了,会恨他吗,还是忘了他?
虹光渐渐淡去,耳边传来熟悉的惊叫声。一个黑影唰得迎头飞来,在陆印什么都没有看清的情况下狠狠砸在了他的头上,水瓢碎成几瓣,摔进了温水池中。
“登徒子——”“快来人呀——”
不同的声音,熟悉的台词。
陆印:……
这还有完没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