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盘膝坐在巨石上，一手搁在膝盖上轻敲，泉水从山涧里冲出，落在他身后的浅潭中，潭水清澈，一望就能看到底部，可那泉水不断注入浅潭，却不见一滴水漏出来，像填着一口无底洞。
陆印张了张嘴，声音在流水叮咚下有些失真，“程天赐怎么了，你知道吗？”
老君含笑摇头。
陆印抬眼看他，眉头微微皱起，气氛一时紧绷，正在这时，老君身边的那只玄龟开口道。
“既然来了，老朽占上一挂，上仙一看便知。”
玄龟缓缓站起，身上青苔便簌簌滚落下来，落在地上，生出几只足来，钻进石缝中消失不见。陆印伸手一托那玄龟，助它从大石落到地上。
“咳咳……”玄龟朝他一点头，双眼中露出感激之意，背上龟壳浮现出一层碧水般流动的光印，印记在龟背上游走，左冲右突却难以出去，其中大的一道光缠住了小的，将其吞吃进去，两道光印合并，像是饱足一般停了下来，随后微光褪去，留下玄龟背上一些古怪的上古文字，正是由光印凝聚而成。
首先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陆印比照了年龄，猜这就是程天赐的八字。只见那八字在龟壳上缓缓动了起来，八字纷纷拆开，字的结构也扭曲变形，重新排列，最后凝成了另一行字。
陆印低头逐字辨认道，“一念缘起缘难灭，秽生红鸾万法空，不，可……说也。”
紧紧盯着那行字，陆印眉头皱起，看向老君，“什么意思，这是我不可以知道的事？”
等了片刻，见老君打定主意不给他任何解释，陆印无奈道，“至少，你知不知道程天赐现在的下落？”
老君神秘道，“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陆印接道。
见老君夸张的鼓起掌，陆印绷了许久的面容无奈破功，他无奈道，“我找不到他，但他还在？”
老君笑而不语。
“他和我在一起？”陆印皱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我现在是不是看不见他的魂魄？”
“之前是的。”老君单眼重瞳中星盘转动，一颗星子从他目中飞逝而过，陆印被那道光一晃，那星子就飞进了他眼中。老君笑吟吟道，“现在……不一定，你再不回去看着，人就要跑了。”
陆印：“……”
“小印儿。”眼见陆印匆匆到来又要匆匆离开，老君忽然出声。
“嗯？”
“你做了这么多年神仙，快乐吗？”老君没头没尾的说。
陆印满头问号，不明白老君为何突然提这个。而老君看出他的茫然，没有等到他的答案也没有强求，而是接着道，“等完成任务后，要不要搬到我的兜率宫来，或者元始的玉京山，通天的碧游宫我不建议你去，赵公明那贼神成日偷鸡摸狗，垂涎你这满身法宝的活宝贝好久了。”
“我……”陆印摸了摸鼻子，他对老君的提议有些意动，天上日子平静，习惯了人间的吵闹，回去以后让他一个人在仙府中住着，他现在只是想了想，就觉得无聊得厉害。
但明明是十分愿意的事，他在答应时，却犹豫了。程天赐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这人现在昏迷着，生死未卜。说起来，他从没见过像程天赐这样不断被卷进各种危险的妖邪事件中的人，等任务完成，他们将魔族的封印重新加固，那时天地之间一片清朗，程天赐必然会比现在安心许多，他功成身退，也算没辜负程天赐雇佣他的一片信任。
他试想了一下他离开之后，继续在人间生活的程天赐会怎么样，大概会顺风顺水的生活下去，成家立业。程天赐本来就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以后只会过得更好才对，这是他所希望的，但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微微的刺痛蛰得他很不舒服。
“再说吧。”陆印知道这是老君的梦境空间，空间中的一草一木，一举一动都在老君掌握之中，他不去细想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这之后藏着的某种答案，他现在并不想知道，另一方面，他更不想让老君知道。
陆印匆匆离去，他留下的身影在梦境中像是一蓬雾，缓缓散开消失。老君盯着那已经空无一物的一点，喃喃。
“我知道，这都是天命注定。”
“可你不忍心。”
玄龟迟缓的声音接道，“不然，你就不会助他开眼。”
“到底，先天神已经不剩几个了，”老君长叹一声，“非不忍心，我不过是怕，唇亡齿寒罢了。”
就在陆印的神识从九天上赶回人间时，深山之中结起一层厚重的雨云。零星的雨点穿过程天赐的身体打在地面上。程天赐有些不适的频频低头，他记得曾经有个关于天上掉馅饼的笑话，如果天上真的掉馅饼，按照重力和加速度，绝对会把接到它的那个‘幸运儿’头顶开一颗洞。
彼时高三班主任程远成日被高中生的功课折磨，探望他时绘声绘色的给他模仿过一遍，由于程远吐舌头的形象过于灵魂演技，给当时还算年纪轻轻的程天赐留下了颇重的心理阴影。此时每有一滴雨从头顶穿过，他都忍不住想起程远那些关于头顶一颗洞，红的白的一块流出来之类的形容。
噫，他感觉有点反胃。
想起程远，他莫名联想到曾经镜妖刚出现时，程远曾忧心忡忡的向他介绍过一个神棍，叫什么来着。陆——
他忽然脚步一顿，唇角上扬，在雨中露出个些许自嘲的笑意，被骗子骗过，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反而错过了那根能把他从井里拉出去的救命绳，这事能怪谁？果然还是怪骗子神棍吧。
他最近似乎有些中邪，任何有关陆印的新发现都能牵扯他的注意力，这样一个对两人渊源的小小发现，都让他津津有味的回味起来。那时程远说陆印是他的学生，陆印上高三时是什么样的？
想起陆印那副呆萌呆萌的样子，如果换上高中校服，再背上个大书包，没准脸上还有点婴儿肥，画面顿时跃然眼前。
——没亲眼见到，有点可惜，或许程远那里还有毕业照，等他醒来就去要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