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不过片刻就低了下去，同样减弱的还有戈蜜的挣扎。虹球中不再传来碰碰撞击声，像是已经没了生气。
陆印探手，那虹光如有生命，顺着陆印指尖悉数钻了回去，球中人软软倒在地上，已经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小保安被划破数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隆起的啤酒肚，整个人失去意识的躺在地上，胸膛静静起伏，证明这人还有活着的迹象。
程天赐凑了上来，将小保安的眼皮扒开，内里眼球上翻，但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黑色，红线褪去，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喘了口气，“戈蜜还在吗？”
“……不知道”，陆印挠头，“她死了太久，现在又被驱走邪气，没有能力再附在活人身上，大概入轮回去了吧。”
程天赐皱眉，“她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算起来，不久前他和戈蜜还在同一楼层共事，哪怕出了这么多事，他也没办法接受一个正常的熟人，其实早就已经死去的事情。
陆印也不知道，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从灵魂的气味上，能分辨出哪个是生魂，哪个是新死的魂魄，又有哪个徘徊不入轮回很多年，但他又没贴身跟着戈蜜，怎么知道戈蜜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起来，他除了从那被破坏的耳环中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外，完全不清楚戈蜜身上的异状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为何出事的是戈蜜？难道因为封印下的大魔感知到陆印这些阻止魔王复生劫数的神仙的存在，所以在刻意接近他身边的人，想对自己下手？
想起忽然出现在槐柳手中的钟琪，还有一回国就被提了魂魄的步封辞，这些与他有或多或少的交集的人，都被卷进了怪事中。三界之中，人界的大多数生灵过得都是普普通通的日子，不然也不会撞个鬼都要大惊小怪的在网络上传个几年，甚至衍生出什么都市传说来。可见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这些涉及未知的事件。
但他身边的人，几乎每个都不太平，这中奖频率也太高了一些。
正思忖间，程天赐已经将小保安扶了起来，他的外套在逃命时被他扔在十三层，现在只有一件衬衫，因此也没有余暇分小保安一件遮体。小保安的上衣几乎被戈蜜撕成了无数的细条，没有一处不漏风，看起来狼狈得像个因为没从垃圾桶里翻到食物而饿晕的流浪汉。
程天赐宽阔的肩膀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他扛了起来，蜈蜂袋忙道，“艾玛，这多不好意思，我来吧我来吧——”
如果陆印是法宝们的老祖宗，那程天赐算啥，祖奶奶？冷眼旁观一晚上，蜈蜂袋完全不敢轻慢了这个人类，生怕陆印一个不满意把它拿去融了，虽然老祖宗没有那么残暴，但那句话怎么说的？爱情使人短智，万一老祖宗吃醋迁怒他，他可遭不住。
男孩子和男孩子搂搂抱抱的像什么话，避嫌知道不！
蜈蜂袋觉得自己真是太机智了，防患于未然，从程天赐肩上扛麻袋似的强行把小保安扛走，程天赐完全没跟上蜈蜂袋脱线的思路，被带得一个趔趄。
身体正处于一个失衡的状态中，从程天赐的角度看，保安后背斜斜拉开一条大大的口子，露出下面的皮肉，陆印的能力令他的伤口悉数愈合，因而在后背的脊椎正中心，一个缩小了N号的鼓包变得十分显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电光火石之间，那个鼓包一动，中间裂开一道缝隙，漆黑的内部一翻，露出一只眼珠来。
虽然没有见过这只眼睛，但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瞬间笼罩过来。危险的气息掐住他的喉咙，那颗眼珠中红线恶毒的闪过，程天赐忽然睁大双眼，意识到那被红色细线包裹的鼓包为何如此眼熟。
不久前，金双喜酒店的那一夜，在那间浑如地狱的小隔间里，他曾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红茧。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其缓慢，程天赐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觉得一瞬间四肢变得无比僵硬，灵魂像被一只手攥住，生生从躯体中扯了出来，眼前的一切在一瞬间出现虚影，随后他意识到那不是虚影，他的视角忽然上移动，眼前只能看到几人的头顶，其中一个无比熟悉，衬衫有些狼狈的褶皱，那是被追逃了一夜的——
他自己。
程天赐动了动手，一只半透明的手掌从陆印身后穿了进去。他又收了回来，那只手便从陆印的身体中又穿了出来。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幼稚的恶作剧过了。不过陆印并没有嘲笑他，甚至没有对他做出一点表示，因为此时的陆印正抱着他的身体，坐在医院一层还没有弃用的一张病床上，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僵硬如石雕。
程天赐又围着他的身体转了转，颇有些滑稽的趴上去，然后从自己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他不得不无奈的接受一个事实，他的身体，他回不去了。
“怎么会这样，”程天赐皱眉，“是那颗眼珠搞的鬼？”
回不去自己的身体这件事，就像被关在自己家的房外，让他有些焦躁。他一把将碎发拢到后脑，试图分析现在的情况，然后苦笑着发现，自从认识陆印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超出他的常识，他的分析没有任何用处，就像一只蚂蚁试图去理解计算机如何编程，他没有任何可以依照的知识。
“老天似乎总在给我出难题。”程天赐苦中作乐的自嘲，然后很快就振作起来，试图复盘当前的处境。
他不是不着急，也不是不惊慌，但是有个人替他做了这些，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冷静，然后想办法。
这个人，就是陆印。
陆印在他眼中一直是个有点傻白甜的孩子，带着象牙塔中不沾地气的脱离感，像是什么也不计较，什么都无所谓，会为了一点小事而快乐，然而细想，又会发现那种种情绪在他身上如大浪冲刷下的海岸，总会褪去，然后留不下一丝痕迹。
总得来说，没什么生活气，没有大悲，也没有大喜，但刚刚发生的一幕完全超出了他对陆印的印象。
时间倒回不久前。蜈蜂袋嘴唇发白，紧紧贴着墙壁，胆寒的看着眼前青年，劝道，“元尊，别再试了，放弃吧。”
回答他的，是又一次乍起的冲天虹光。
一道光柱通达天地，以陆印为中心，几乎将整个Ｒ城都笼罩进去，山川俯首，万鬼齐哭，百里内一切邪祟被瞬间驱散一空。
片刻，光柱缓缓消失，蜈蜂袋一脸菜色，腿已经软了，颤声道，“元尊……”
又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怎么会这样？”光柱散去，那只诡异眼球早已经被虹光撕得粉碎，陆印如墨双瞳中满是茫然，喃喃道，“搜魂搜不到，阴阳眼看不见，他去哪了？我看不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