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完全黑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从青楼里走出来，跌跌撞撞的走在街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她身上的酒气还是那么浓重，可见她是喝了多少酒。她身上的衣服轻薄，将她身材完美勾勒出来，尽管此时狼狈不堪，却丝毫不影响她的魅力，一走一顿都极尽风情。
好在，现在是晚上，她走在暗处，所以，看起来她的穿着并不是很暴露。也幸好，今晚的街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快走到家门口时，她便看见了一个眉目精致的小男孩穿着单薄的衣裳光着脚站在门口，灵动的大眼睛不停地往巷口张望，看见她时高兴地朝她跑了过来。
邬江的盛夏晚上凉风习习，不似白天炎炎夏日。
杨澜看见跑来的小男孩，清醒了一点，随即眼底浮现出厌恶，看到他光着脚，又有些心疼。
她就是这样的人，这样一个拿不起也放不下的人。看着她年轻的面孔，很难想象她生了一个孩子，就是眼前这个孩子，这个她生下来曾一度想抛弃的孩子，或则说这个不应该来到世上的孩子。
三岁苏宇看着娘亲摇摇晃晃的身影，小小的身板便跑过去搀扶。他是男子汉了，天黑了，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去接娘亲回家，可他不知道娘亲在哪，于是在家门口等着。
“你怎么来了，谁叫你来的？”杨澜推开他，继续往前走了。
跌落在地上的苏宇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哭了起来，“娘亲……呜呜……”
“小宇，你怎么跑出来了。”一个老妇人一脸心疼的模样将小男孩抱了起来，满是皱纹的大手擦掉苏宇脸上的泪水，粗糙的感觉让她心里感到安心，渐渐地便停止了哭泣。
杨澜看着眼前的妇人，酒又醒了不少。
“你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小宇再怎么说也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就说，打从你生下他，你看过他多少次，管过他什么？为了那个男人你要把自己给毁了吗？”妇人声泪俱下，不经意看到杨澜脸色灰白，也明白不宜在孩子面前说的太多，便止住了话语。
“要不是小宇想你了，你以为我会来你这里。”
*
“小宇，乖，下个月你娘就会回来了。”黎洁擦掉眼角的泪水，装作开心道。
苏宇这个时候还是三岁，但他却知道外婆是在骗他的，他记得他上上个月就已经问过了，可外婆总是同样的答案，娘亲也没有回来过一次。
他渐渐不再问了，也知道他娘亲不会再回来了。况且，他每一次一问，她外婆就会哭。
“外婆，娘为什么不喜欢我。”
“胡说什么，哪有娘不疼自己的娃。”
“那我要好好读书，以后给娘和外婆买很多好吃的东西。”
“好。”
*
苏宇七岁。
“这种天气，说变就变，叫你带伞你忘了吧。”
“我怎么知道走到半路会下雨。”
“你这丫头，下次再这样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小女孩哈哈大笑，根本无法想象一向对她温柔至极的苏宇哥哥要怎么对她不客气。
“有这么好笑吗？”苏宇笑着，长臂一伸将小女孩搂了过来，“过来点，别被淋着了。”
“怎么不多带一把。”
“来得太急了，只找到一把。”
“哦。”
不一会儿，苏宇便到家了，越快到家越感觉不安。小女孩察觉到苏宇身体紧绷着，便问：“怎么了？冷吗？我身上热，你过来点。”
苏宇看着身边这个只比自己小两岁，待自己极好的妹妹心里安心了不少。这些年，明明比他要小，很多时候却像个大人一样照顾自己，正是因为有了她，他的生活才没那么枯燥。
看着家里漆黑一片，苏宇心里忽然慌张了起来，淋着雨跑到隔壁敲门。
门打开，披着外套的王婶走了出来，“小宇，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王婶，我外婆呢？”
王婶一副难过的样子，“你外婆本来想帮你送伞，谁知路上摔了一跤，被送到医馆去了。”
“那我外婆怎么样了。”
王婶支吾着说不知道，当时送她上医馆的可不是她，她们只是邻居没必要为了一个邻居去医馆，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小女孩一脸担忧道：“哥哥，你不要急，你先去换身衣服，我陪你去医馆。”
“是啊，太晚了，不安全。”王婶在一旁附和，这么晚了，外面又是在下雨，前几天还山体滑坡了，万一这两孩子去的路上被埋了怎么办呢？
这时，天边亮了一下，一道雷划过天边，震耳欲聋。
王婶吓了一跳，心道，呸呸呸，她可是无心的，可没有咒这两个小孩。
苏宇只感觉周围一片空白，雨水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他疯了似的往医馆跑去。
他都不知道怎么到医馆的，也不知道怎么找到外婆的，只是感觉一路上都有一个温暖的手掌牵着他，带他走，让他安心。
等他到了医馆，看见外婆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就像是睡着了般。
他走了过去，轻声道：“外婆。”
郎中道：“你是她外孙？”
苏宇麻木地点了点头。
“那你给她办后事吧，送来这里时，老人已经不行了。”
那个时候，苏宇只觉得自己的周遭迅速褪色，他的灵魂有出窍的瞬间，因为他明明可以看到外婆，还和她说话了。
郎中好像拍了拍他的肩膀，惋惜道：“节哀顺变吧。”
末了，郎中又往外看了一眼，道：“怎么就你们两个小孩子来了？你们爹娘呢？”
苏宇没有回答，等雨停了，借了一个推车将人拖了回去。
“小怡，你先回家吧，我想和外婆说说话。”
苏怡担心地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离开了。
实际上，她没有走，在苏宇门口守着，怕他有什么意外。
那天，苏宇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外婆，你不是说和我一起等娘。”
“你不是说要给我做红豆粥，你还没做呢，家里的红豆怎么办呢？”
“你还记得小时候……”
嗓子干了，黑夜笼罩了，到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很怕，很怕，他也知道今后再怎么害怕都是他一个人了。
外婆头七过后，苏宇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是他亲手画的，外婆的画像。
苏怡走进来就看见苏宇还在发呆盯着手上的纸，她叹了一声，将手中的饭菜摆好。
“小宇，吃饭了。”
“嗯。”
“小宇，好吃吗？”
“嗯。”
接下来，无论苏宇说什么，苏宇说的都是单音节。说了几个笑话，她也是象征性地扯扯嘴角。
“苏宇。”外面一声尖锐声，苏怡一听马上跑了出去。
“娘，你怎么来了。”
“你这个小兔崽子，两头来这里送饭，家里好吃的都被你拿走了。你胳膊肘往外拐，老娘白养你这么大了。”
伴随着还有棍棒敲打肉体的声音，苏怡忍着痛，不悦道：“娘，回去说，别在这里丢人了。”
“嫌我丢脸！”夏娘拿起棍子狠狠地打了下去，“你长本事了，从家里偷钱帮人家交医药费，你真是长本事了，长大本事了。”
“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崽子了，你以为你这样做他会娶你吗？”
“娘，你别胡说，别坏了人家的名声。”苏宇还算高大的身体挡在门口，像尊门神。
“呸，没爹没娘的，这么多年也没见人来找她，没准被她克死了，看他外婆就死了，我告诉你你离她远点。”
“娘。”苏怡吼了一声，面容阴霾让人脚底发寒。
夏娘心底发虚，但还是强装着道：“你给我马上回来。”
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看什么看。”苏怡对着周围看戏的人吼了一嗓子便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对上苏宇那双澄清的眼睛，眼中的戾气消散了不少。她明白外面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娘会来。”
“钱我会还你的，以后你别来了吧。”苏宇撇过脸，他就是个不详的人，离她越远越好。
“苏宇哥哥，你说什么？”
“我叫你走。”
“我不走。”
“你走。”
两个小孩子哪里会说什么恶毒的话，只是不断重复自己说的话。
苏怡那天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她没去找他，而是跑到山上挖草药卖钱。挣到的钱总是会给买很多东西，素菜，肉，糕点，有时候多一点就会多买一点肉。
苏宇每次天开门的时候便会看见门口菜篓里放着东西，上面用一层不起眼的稻草铺着，免得被人拿了。
每一次，他都是直接进去，但到了晚上，又会出来拿进屋，而另一个人知道他会接，才这样风雨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