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城的中国城不只是华人居住开店的地方,除了华人还有很多亚裔,越南人、日本人、马来西亚人,甚至是印度人和中东人也在这里开店。
附近有几所大学,除了看球赛的球迷和游客,学生最多。
“味好美中餐馆”开在主街旁靠近主干车道上,以川菜为主,却一点都不辣,口味还偏甜,食客却是络绎不绝。那一整栋楼在二十几年前就被中餐馆老板詹老爹买下来了,你问整个中国城,没人不知道他的名声,也没人不知道他黑白通吃,颇有手段,在华人圈里也颇有影响力。
有些时候顾倾会在中餐馆里帮忙,收银也做,端盘子也做,偶尔也洗盘子或是拖地或是招呼客人,过去她还表演川剧变脸。
来吃饭的外国游客居多,华人也多,长居海外,总是想着法子找点家乡味。当然本地人和留学生也有,甚至有人专门从伦敦开车过来吃一道宫保鸡丁,再开车回去。
宫保鸡丁正不正宗顾倾不知道,但味好美中餐馆做出来的宫保鸡丁味道一绝。
如今顾倾在餐馆里当个领班,中国城里熟悉她的人大多都叫她Gretchen(格雷琴),小珍珠的意思,那是她原来的名字。
而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纠正他们:“请叫我顾倾。”
无论纠正多少次,他们总是念不好她的中文名字,时间长了,她也就随他们去了。
“Gretchen!你迟到了一个小时!”
跟顾倾交接工作的费娜气势汹汹地迎上来,一顿数落:“你知不知道你耽误了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可是要去约会的,你这样子还怎么当好领班,真不知道老爹为什么这么抬举你。”
“OK,OK,我错了,下不为例,你快去赴约吧,改天请你吃饭赔罪好不好?”
顾倾笑盈盈地推费娜出门,在费娜的白眼中仍是赔着笑脸,迟到给别人造成麻烦是她的责任,她不在乎几个能息事宁人的笑脸。
现在是餐馆休息时间。
待费娜走了一会儿,戴维从厨房探出个脑袋,笑得阴沉的天也晴朗起来:“顾倾姐你来了,老爹在办公室,让你过去一趟。”
顾倾放下手中的活,推开门往另一栋建筑走,詹老爹的办公室在那儿。
她原本平静如流的脸色在推开办公室门的那一刻又笑靥如花:“老爹,您找我?”
詹老爹是英籍华人,七十年代初,他的父母带着他从广东经南洋乘船来英国,行船途中遭遇风暴,死了很多人,包括他父母,后半程又饿死了不少,而他活了下来。起先他就在这中国城里端茶倒水,给人洗脚搓背刷马桶,后来跟着一个厨师学厨艺,靠着非人的毅力和聪明的头脑,先是继承了这家餐馆,然后在中国城闯下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并不算老,年近五十,看起来更年轻一些,一直独身未婚。
他身形消瘦高挑,有些驼背,头发掉得差不多了,索性剃了油光华亮的光头,爱戴一顶黑色的贝雷帽,喜欢穿中山领口的宽大黑色棉麻上衣,还喜欢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的牙齿有些不整齐,平时看起来都很和善,龇牙瞪目时像变了个人,自有他的威严手段。
看过中国影片的人,会熟悉一个叫詹优的演员,顾倾觉得詹老爹神似那位,连姓都一样。
曼城很多人都知道,詹老爹是个成功的餐饮企业家,还是个大慈善家,他收养了很多亚裔孤儿,养育他们,供他们读书,给他们工作,顾倾、戴维、费娜都是其中之一。
詹老爹正在对账本,高科技的时代,他一直用一本厚厚的牛皮本子来记账,一条条列着,一条条对账,不嫌烦琐。他头也不抬地说话,声音里自带些威严:“顾倾啊,最近餐馆生意有些清淡,你是不是该重新表演变脸了?你的表演总能吸引很多回头客。”
他是中国城少数几个能用中文名叫她的人。
詹老爹爱挂在嘴边的话是:“管你们吃喝住,供你们上学,给你们工作,你们还想偷懒,当年要不是我,你们都流浪街头饿死了。这里的政府会管你们?想都别想,他们恨不得你们都被野猫野狗啃光了,也省得收尸。”
詹老爹还爱挂在嘴边的是:“我把你们养大,你们尽管走,能走出这个国家最好,到头来才会发现我待你们好。”
前几年,有两个年长顾倾的姐姐走了,最远走到了南非,最后她们灰溜溜地回来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在中国城不愁吃穿。
有些人不死心,跑了几趟又回来几趟,后来就不走了,甘心替詹老爹做事。
詹老爹有些抠门,但待人不坏,待顾倾尤其好。
“好。”顾倾爽快地应答下来,实则听命办事而已。
顾倾准备要走,詹老爹开口问道:“昨晚又出去了?”
顾倾笑了笑:“睡不着,出去溜达溜达。”
“最近不太平,难民多,晚上多闹事的,你晚上还是少出门。”
“睡不着,在屋里太闷了,我会注意的。”
“还失眠?”
“是。”
“要不换个心理医生?我这里有联系方式,过几天你闲下来就去看看吧,一直失眠下去也不是办法,人会垮的。”
詹老爹递来一张名片,顾倾双手接过,看也不看就放入兜里,悄然退出。
跨出那栋办公大楼,她深深地吸气,再深深地呼气,反复几次才恢复平静,回到餐馆。
晚上用餐客流量高峰前一小时,顾倾把那套放了好些时日的变脸装备翻了出来,在员工休息室开始化妆准备,厚重的衣服穿在身上,要是没点耐力,很难坚持半个小时的表演。
川剧变脸这绝活,是詹老爹送她去跟中国城里的一位川剧老师傅学的,老师傅本技不外传,也不传给女孩儿,还是卖了詹老爹人情。
顾倾学得七八分,没能学个全,老师傅就病逝了,好在不是上什么专业的大台面表演,在餐馆里表演给外国客人观看,七八分的技术绰绰有余,每次都能引起全场欢呼。
对于中国国粹,不管顾倾表演多少次,他们都觉神奇,十分捧场。
餐馆夜里菜品售罄打烊,戴维扶着喝醉的客人送他们上出租车,顾倾卸了身上的装备,换回自己的衣服,揉着肩膀走到路边。“几点了?”她问戴维。
一到深夜,这个城市的街道就特别安静,片刻前餐馆里的喧闹就像云烟。
“十一点半刚过。”戴维习惯用手机看时间,“顾倾姐,你今天表演肯定累了,先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们了,打车费用算我的。”他说着给顾倾拦了辆出租车,摁着她的肩膀把她推进去,顺便还跟司机报出公寓地址。
出租车开到主干道的十字路口等红灯,顾倾靠在椅子上,鬼使神差地,她用英文对出租车司机说:“取消前面路线,改去爱德华酒店。”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酒店的广场前停下,顾倾下车,夜静得只听到广场喷泉流水的声音,她望着即使在夜晚也透着金色光芒的豪华酒店建筑,眼神定了定,推门走进去。
顾倾出示那张VIP卡片给前台,前台用卡片在机子上刷一下,递给她一张同样是黑色的房卡,印着酒店的标志性精美LOGO,上面还有一串字数,VIP609,总统套房的房间号。
“Here is your key card。”前台看顾倾有些怔,多此一举地好心提醒。
“Thank you。”
顾倾乘电梯上去,到了套房门口,她顿了几秒钟,清了清嗓子,刷卡进入。
屋中光线极暗,只开一盏落地灯,光源也调到最小,看不太清环境,但进来时就能嗅到一股淡淡的名贵香水气息,地上全铺着金色的柔软地毯,走上去悄无声息。
没有人?
陆景炎说十一点过后到这儿赴约,他并没有给个确切的时间,现在刚过午夜十二点,也在他所说的时间范畴内,难道他等不到人,先走了?
顾倾一边观察,一边又嫌屋里光线太暗,随手打开了全部开关,屋里瞬时变得敞亮光明,光线柔和度刚刚好,不刺眼,果然是五星级酒店。
屋中布置是出乎意料的简洁,客厅没有过多的装饰品,墙上挂着好几幅毕加索等名家的抽象画复制品,沙发很柔软,开放式的厨房很宽敞光洁,冰箱里更是应有尽有。
既来之则安之是顾倾一向奉行的准则,她从餐桌上拿个青苹果,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在屋里四处走动,在唱片架子上选一张小红莓的唱片播放,在美好轻快的音乐声中不由自主地舞动身子,感觉自在又自由。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房间,适合她这种不眠人来消遣。
她躺在沙发上听着音乐吃完了苹果,又吃了一罐巧克力冰激凌和半盒草莓。
桌上有一个黑色皮质名片夹,看起来像是用了些年头,皮夹边缘有些毛边,全黑的设计之下有一处非常雅致的樱花扣,这颗金属樱花扣已经褪去了原本的铜色,被磨得有些透红,感觉比这皮夹本身年代还要久远。
而皮夹的背面,有几个绣工精美的字,宫城一郎。
宫城一郎?日本人?
顾倾打开樱花扣,里面装着几张名片,上面用中英文写着一些信息。
黑底白字印着:杭州宫茶集团执行董事,宫城。
顾倾又看了眼皮夹背面绣的字,疑惑了,到底是宫城一郎,还是宫城?
杭州,那个城市名字则让顾倾为之一振。
顾倾是知道杭州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西湖的雷峰塔下压着白娘子。
在曼城长大的顾倾没有去过中国,但中国地图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五十六个民族,三十四个省区,杭州是浙江的省会,浙江临着上海,上海隔壁有个江苏,都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
杭州也是顾倾认识的第一个中国城市。
陆景炎是杭州人吗?那个冷冰冰的男人呢?他是宫城?还是宫城一郎?
因为杭州两个字,顾倾把一张名片抽出来放入兜里,把皮夹放回原处。
套房很大,有两个房间,起初顾倾只注意到进门左手边的房间,没注意到往里走在阳台另外一头,还有一个更大的房间。她来到房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她在外面动静这么久,里面也没反应,想着应该没有人。
伸手去拉门把手,门从里面反锁了……
顾倾握着门把手的手僵了下,反锁,说明有人在里面。
陆景炎?
顾倾满腹疑虑,是陆景炎约她来的,他既然要见她,躲在屋子里做什么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里面放了许多SM工具,见不得光?难道他跟《五十度灰》男主的嗜好一样?
啧啧啧,想到这儿,顾倾打了个小小的寒战,她就不该来。
玩也玩了,吃也吃了,她拍拍手转身准备走。身后的房门传来开启的动静,顾倾身子不由一僵,刚想跑,身后的门慢慢敞开了,可是却无任何动静。
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顾倾的发根升起,她一时不敢扭头回去看,只警惕地盯着地上一道投射过来的淡淡身影,心想:在这科学文明的二十一世纪,活了二十几年,可是头一回撞鬼啊。
等了许久,地上那道影子还是没什么动静,越让人觉得发毛,顾倾又大胆,如果是撞鬼,她也得看看这鬼长什么样,就算被吓死也甘心。
顾倾慢慢地转过身去,看到那张她此刻最不愿看到的脸时,觉得简直比看到鬼还恐怖。顾倾险些惊叫出声,嘴突然被人从后面伸手给紧紧地捂住了!
她当下大惊,用手肘往后一顶,身后人闷哼一声,松开了她,她回头过去,才看到陆景炎。他弯腰捂着被顾倾打到的腹部,脸上表情痛苦,夹杂着隐忍,食指竖在唇边,忍着疼痛也不叫出声,让顾倾保持安静。
顾倾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麻木如被定住的僵尸站在卧房门口的宫城,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陆景炎伸手拉过她,远离诡异的宫城,直把她拉到客厅这边,痛苦缓和多了,直起腰压低声音说话:“嘘,别吵别吵,吵醒梦游的人就不好了。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出手够重的……”
他说着又揉了揉自己的腹部,有些不满。
“谁让你突然出现,这是正当防卫……等一下,你说他现在这个状态,是在梦游?”顾倾的情绪也缓和过来,指着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宫城说道。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梦游的人,而像他这样梦游得如此独特,也是神奇。
陆景炎示意顾倾降低音量,靠近顾倾,用一种近似窃窃私语的声音跟她说话:“他要不是在梦游,你早被赶出去了。”
顾倾觉得他靠得太近,往后退了两步,凝眉质疑道:“你让我来,不会是让我看他梦游的吧?还是你们两个又联手想看我什么笑话?”
没准是演出来的,她动静这么大,梦游的人都没被吵醒,不科学。
陆景炎笑得无奈:“你有被害妄想症啊?”
顾倾想想也对,如果是陆景炎还可以怀疑,但是那个男人,绝不可能做出这种诡异的行为,尽管这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但顾倾觉得他是那种很死板的男人。
“深度梦游。”陆景炎说了个词。
“深度……梦游?”顾倾一时不能理解。
她面带疑虑扭头看向宫城,他突然动了起来!
顾倾刚要惊叫,看到陆景炎朝她摆手示意,就忍住了声音,宫城直接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一直走到她面前,目光涣散没有聚焦,并没在看着她,脸上也并没有什么表情,在快要撞到她时,陆景炎拉开了她,给他让了道。
“也叫重症梦游患者,梦游的时候行为都是无意识的,由于是深度梦游,很难醒来,但也不能人为去惊醒他,稍有差池,可能会对他的大脑产生不良影响。”
陆景炎给顾倾解释,顾倾盯着宫城像僵尸一样在空间里移动,无意识无目的地移动,没有方向,如果撞到了什么,他就停下来,转个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直到又撞到什么,反反复复地在房子里走动,像个游魂。
套房布置简洁,没有多余的家具和摆设,他撞到的都不是什么锋利的物品。
这场景,让顾倾想到了《星球大战》里失控的机器人。
怎么看着,有点萌呢?
顾倾本来还郁闷着,可看到宫城这副样子,想到他昨晚在游艇上对她凶巴巴的,就莫名觉得解气,苍天饶过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顾倾说。
陆景炎轻叹口气:“没有很深奥吧,简单来说就是……”
“我是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让我来这里,他梦游跟我有什么关系?”顾倾说。
陆景炎又揉了下腹部,还是隐隐作痛:“你不是想要钱吗?跳海那么危险的事情都做了,就为那几万块的筹码,这有份报酬丰厚又轻松的工作,你不想要?”
“报酬丰厚又轻松的工作?”顾倾警惕地看着他,哂笑,“别开玩笑了,指不定是什么套路和陷阱,我不是轻易受诱惑的人。”
“真的很轻松,你只要在他梦游的时候看着他就行。”陆景炎企图用轻松的表情来说服顾倾,嘴角浅浅地勾着,等待认可的笑容。
顾倾摇头,不信:“只是看着他这么简单?”
她看陆景炎的笑容,觉得他像守在陷阱边上等猎物掉下去的猎人。
陆景炎很坦荡:“就这么简单。”
“这么简单,为什么找我?”顾倾质问。
陆景炎沉默几秒,那双桃花眼隐去了不正经,变得有些严肃:“因为你不怕死。”
顾倾也顿了几秒,旋即笑起来:“不怕死?你误会了,我最怕死,我从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也绝不会让自己轻易死掉,命,是我最强大的资本。”
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相比自残和寻死,活着才是勇气可嘉。
陆景炎又叹一口气,他还从没在哪个女孩子那里说话讨不到一点好,顾倾太聪明、太谨慎,真是让他头疼,但正因如此,他觉得这件事情非她莫属。
毕竟宫城是更聪明、更谨慎的人。
陆景炎放弃套路,简单直接:“你开个条件吧,本来我觉得直接跟你这样说,你会觉得我不尊重……”
顾倾打断他:“你早说呀。”
她脸上多了笑意,陆景炎看着她,心里发慌。
怎么有人变脸变得这样快?她是魔鬼吗?
“你刚刚……不是说你不是轻易受诱惑的人吗?”陆景炎摇头。
顾倾很坦荡地耸耸肩:“不轻易受诱惑那是因为诱惑太小。”
“……”陆景炎不想说话。
“什么条件都可以?”顾倾眨眨眼睛,眼睛里放光。
陆景炎后悔了,扭头去找宫城。
两人在这头说了许久,待回头要去找宫城的时候,才发现宫城不知什么时候没了,人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陆景炎神色有些不好地转着脑袋四处看了看,往浴室走去,人没在浴室里,出来时看到顾倾指着虚掩着的门,问他:“不会是出去了吧?”
“快,追!”陆景炎急了,拉开门就往外冲。
顾倾慢悠悠地跟在后面,陆景炎回头朝她喊:“他要是出事,你这份工作就别想要了。”
顾倾这才积极起来,心道,陆景炎对宫城,真是够上心的,身在英国多年,这男人间的感情,她总是容易想歪。
两人分头在酒店走廊里找了一会儿,没找着人,陆景炎让顾倾务必低调,不能声张,所以也没找人帮忙。
一个梦游患者在外游荡,而且是深度梦游患者,很危险。顾倾没问陆景炎为什么没找人帮忙,她走到电梯口,看到下行到一楼的电梯,按了旁边的电梯跟下去。
下到一楼酒店大堂,深夜的大堂很是冷清,除了前台两个值夜班的人员,门口的保安,还有两个拖着行李大概是赶夜班飞机的客人,出租车过来后,保安把客人送上车。
顾倾走过去问保安,有没有看到其他人从楼上下来,并跟他描绘宫城的样子。
牛高马大的白人保安对宫城印象深刻,指着酒店对面的广场用英文说:“Oh, That man,I asked him,but he didn’t say anything。I saw him go that way,looks very weird。”
陆景炎也下来了,也听到了保安说的话,他和顾倾对视一眼,神情十分严肃紧张,拔腿就往广场跑去。前面是一条横开大路,两个方向,陆景炎示意顾倾,着急得话都说不上只是用手比画。顾倾明白他的意思,他往左边跑,她则往右边去。
爱德华酒店这附近一带治安虽好,但近年中东局势混乱涌进很多难民,到了夜晚街上除了流浪汉和难民出没,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寂静空旷的街道,偶尔一辆车子驶过,轮子摩擦过路面飞驰而去的声音也变得喧嚣震耳。
夜晚没什么行人,车子都开得特别快。
顾倾走到大路尽头,前方是一座大桥,她看到了宫城,他正沿着路慢慢地往前走。
之前觉得有些好笑的顾倾这会儿看到他独自漫游在深夜街头的背影,不知怎么怔住了。
他出来时没穿鞋,身上也只穿着单薄的棉质衣裤,像个迷路的大孩子。看到他越来越偏离路肩,正往马路中间走去,她赶紧跑了上去。
一辆大货车从桥的前方快速驶过来,宫城灰色的衣着在灯光照射下几乎在灰色的水泥道路上隐形,看着货车没有降速的意思,顾倾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也不顾是否会叫醒梦游的人,大声地朝他喊一声:“看车!”
然而宫城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反而在道路中间停下来,茫然地转动身子,似乎在寻找声音来源,他还在梦中。
顾倾那时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冲过去,只有一个念头,救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到他身边,怎么扑向他,又怎么推着他一起滚到路边的。
货车鸣笛而过,并没有停下。
等顾倾反应过来,脑袋好像碰到了什么,疼痛遍布全身,昏昏沉沉地看着眼前正在睁大眼睛盯着她的男人,心里竟然感叹,真好,他没事。
之后,她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宫城从地上坐起来,茫然地看着周围的环境,再看着躺在身侧受伤昏迷的顾倾,像从时光尽头冗长的梦境中回来,以为自己又到了另外一个诡异梦境。
竟然在梦中见到了这个讨厌的狡猾女人。
直到陆景炎从桥的那一头跑过来,跑得气喘吁吁的,一边跑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
宫城抬头看他,从身上某处擦伤的地方传来的疼痛提醒他不是梦境,他的神色逐渐清醒,茫然如迷雾散去,冷静地问陆景炎:“我又梦游了?”
陆景炎拧着眉头看一眼受伤昏迷的顾倾,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怎么会在这里?”宫城茫然地看着顾倾。
“她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