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娱乐至死
L小姐2020-03-30 19:1761,050

  在将受害人安排妥当后,大伙向上级做了案件总结,之后将受害人以及两个加害者移交了检察院。后续的贩毒以及绑架意图谋杀的归罪与判刑,都不是他们权力范围内能处理的事情了。

  事情告一段落,队里的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局长给参与此次案件的警员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好好休息。

  季东歌与宁遥回到家后,沾到枕头就起不来了,睡得昏天暗地。后来季东歌睡醒时,宁遥还没醒,他悄悄摸进了卧室,支着脑袋侧身躺在她的身边,睨着她的睡颜。

  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清晨率先醒来,然后静静地看着自己怀中还在甜睡的人的白皙嫩脸。

  现在熟悉的场景再次入眼,他依旧觉得眼前这张脸怎么也看不够。

  莫名地,他忽然想起了之前那个排爆员看着宁遥的场景。或许在别人眼中,那人笑容正常,与宁遥相交的目光也很正常,可他看出了一丝异样。

  其实那眼神他有点熟悉,很像以前远远望着宁遥的那些追求者们,可仔细看下来,对方的目光带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想到这些,季东歌翻身下床,想去找手机打个电话。

  就在这时,宁遥忽然惊叫一声:“不要过来!不要!”

  宁遥做了一个梦,梦到当年爆炸案的场景。

  梦里,不仅师父王辰被炸死了,就连那个她不敢去见的陌生路人也被炸伤了。

  对方被炸得满身是血,面容早已模糊,左腿被炸伤,两条胳膊被炸飞,走路时,袖管一晃一晃,甚是可怕。

  他一步一步朝宁遥走过来,不顾她的惊慌恐惧,瞪着空洞的黑眸,机械地不停质问:“你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选我?”

  宁遥被吓得不住往后退,周围的景象渐渐消失,只有那个血肉模糊的人还在。

  梦中的场景诡异玄幻,原本还在市区的她退了几步,便退到了悬崖边上。

  她看着身后的万丈深渊,又看了看眼前不断朝自己走过来的血人,控制不住大喊:“不要过来!不要!”

  脸颊被人拍了两下,她猛地睁开眼睛,虚弱地盯着上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平静了大概半分钟,她才看清眼前的人。

  季东歌眉头紧皱:“你梦到什么了?”

  她看着他清俊的脸,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我很久没办案了,这次案子结束得有些吓人,所以我梦到了一些诡异的场面,不碍事的。”

  她这番说辞骗骗一般人还行,但显然骗不过季东歌。好在他没再多问,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说:“你先去洗个澡换衣服,我去做饭。”

  宁遥点点头,在目送他离开房间后,又在床上呆坐了许久,最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下床往浴室走去。

  季东歌进入厨房后,并没有急着动手。他将厨房门关好,点了一支烟,接着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几分钟后,他挂了电话,接着简单地做了道炒饭。当他打开门端着盘子出来时,宁遥已经洗好澡,正坐在沙发上擦着头发。

  她看上去没了刚刚睡梦中的不安与恐惧,脸色还算平静。

  趁着吃饭的空当,他说:“我记得你喜欢吃锅包肉,那晚上我们出去吃东北菜?”

  她没什么意见,含着饭点点头。

  季东歌安静地看着她,心底那种不安越发浓郁。他总觉得她虽然回来了,但还是什么事都不肯和他说,任何苦难也不想和他分担。

  这想法让他有些恨恨的,又有些心疼。

  傍晚时分,季东歌早早地带着宁遥出了门。

  他预约的那家东北菜馆位置很好,他们开车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赶到了。停好车后,他便牵着她进了门,结果没走两步,迎面碰上了一个男人。

  男人个子很高,一身铁灰色西装,看着极沉稳内敛,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嘴边挂着温和的浅笑。

  “季顾问,这么巧?”

  季东歌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你来这边吃饭?”

  “对啊,同事说这家新开的店味道不错,今天我正巧有空,就来尝尝。”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季东歌身旁的宁遥,笑着说,“之前的事情多亏了您,我一直想找机会请您吃顿饭,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怎么样?”

  季东歌回头问宁遥的意见:“我们和他一起吃饭吗?”

  “他是谁?”

  “之前一个案子的受害者家属。”

  宁遥又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人,想了想,最终点点头。

  三个人找了一个小包间,在点完菜后,对面的人主动介绍起了自己。

  “您是季顾问的爱人吧?您好您好,我叫楚泽风,我家亲戚曾受过季队长的救命之恩。”说着,他朝宁遥伸出手。

  宁遥不得不礼貌回握他的手,又略略回了一个微笑。

  楚泽风非常自来熟,落座后嘴巴就没闲着,而且像是对宁遥很感兴趣一样,问题或直接,或间接,最后似乎都能问到她身上。

  “你们做刑警的,平时接触的血腥场面很多吧?会不会做噩梦?”

  “你有没有感觉压力大到出现生理反应,例如窒息感?”

  “如果遇到创伤事件,会反复回忆吗?控制得住吗?”

  ……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原本宁遥还耐心回答着,到后来,她的脸色越发不好了。最后,她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她沉着脸出了包厢后,楚泽风整个人换了一副神态,悠闲地往季东歌杯中添着茶水。

  “她好像发现了。”他说。

  季东歌眉宇间染上些许烦躁 :“你问得那么明显,她又不是傻子。”

  楚泽风散漫地挑了挑眉毛,回 :“但是如果不问得明显一点,我想问的问不出来啊。她防御心那么强,你以为我想那样?”

  “所以呢,你得出结果了吗?”

  楚泽风一改漫不经心的模样,眼神严肃认真:“据我刚刚的了解,她很可能已经患有PTSD,而且非常严重。”

  PTSD,又名创伤后应激障碍,一般患有这种病症的人,都经历和目睹了他人实际死亡,或在此过程中受到严重威胁,致使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这种病症在刑警队员身上其实很常见,但一般是轻度症状,而重度症状则是无法控制地回忆与创伤有关的场景,深度失眠以及经常性的噩梦更是并发症之一。

  想到这里,季东歌回忆起她下午做梦时惊慌失措的样子,一时脸色阴沉。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季东歌静静地开着车,宁遥则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回到家后,她脱了鞋想朝卧室走。

  他在她身后及时拉住她的手腕,说:“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她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眉眼间有些许冷意,“解释你觉得我有病,煞费苦心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她心里的刺让他不自觉皱起眉头,抿着唇看着她,道 :“宁遥,你冷静点,你明白我的意思。”

  当年的事对她影响极大,她一直走不出来,这些他都知道。

  之前,她不在他身边就罢了,现在回来了,他没理由再放任她那么痛苦下去。他会找心理医生了解她的症状,也是因为想帮她治疗,让她能走出来。

  他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有什么错,如果非要说哪里不对,那就是不应该不和她打声招呼,擅自带人来到她跟前。

  但……

  她之前的种种反应都让他觉得她很排斥面对那些不堪的回忆,他怕她会拒绝自己的安排,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

  宁遥却像已经钻进了死胡同一样,这会儿情绪非常激动,面上虽然不显,但胸腔内的郁气已经开始翻涌。

  “你的意思是我有病,需要看心理医生?”她直直瞪着他,“我什么情况自己很清楚,用不着你煞费苦心做那些!”说完,她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房。

  季东歌又气又烦躁,他不明白事情到底哪里出了错,明明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怎么宁遥就那么敏感?

  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正欲点燃,手机这时忽然响了一声。

  是微信提醒,他点开一看,是楚泽风的消息。

  C :忘了提醒你,一般患有PTSD的患者心思敏感,情绪也不太稳定。在她的精神方面,你多照顾一下。

  季东歌将这条微信反复看了几遍,最后将手机屏幕按灭,并没有回复。

  他将指间的烟点燃,猛吸了两口后,胸口的烦闷才算散了些许。

  他一边轻点着烟蒂,朝垃圾桶里弹烟灰,一边看着卧室紧闭的房门。

  他低声自言自语:“我还怎么照顾她?就差当祖宗一样供着了。”

  二人陷入了冷战,或者可以说是宁遥单方面不搭理季东歌。

  第二天一大早,她醒过来之后,没像往常那样等着季东歌做好早餐,而是自己去了厨房,随便煮了点白粥。

  季东歌洗漱完毕后,她的粥正好出锅,见她端着饭碗在餐桌前一口一口秀气地喝着,他走了过去。

  “你煮粥了?”他厚着脸皮搭话,像是忘了早上刚起来时,他无论说什么,宁遥都冷着脸不言语的事情。

  结果,他拿了碗筷准备蹭一顿时,一掀锅,却发现锅里的粥被盛得十分干净,连一颗多余的米粒都没剩。

  “你就煮了一碗粥?”他不死心地问。

  宁遥冷冷睨了他一眼,开口:“我是一个病人,你好意思让我伺候你?”

  季东歌看着她故意泛冷的小脸儿,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她没管他什么反应,几口将碗里的粥喝完后,就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去警局了。季东歌见状,也顾不上什么早餐了,抓起车钥匙和她一起走出家门。

  后来,她倒没拒绝坐他的车和他一起上班,只是在车上依旧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季东歌开着车,也不敢太过分心去搭话,所以一路倒也安静。

  到了警局后,他们意外发现气氛非常热闹活跃。季东歌从门口打眼望过去,发现局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那人背对着门口站着,身前围着几名局里的同事,就连马小亮与郝柯艾也在其中。大家看上去非常热络,不停地说说笑笑。这时马小亮无意地抬起头,见季东歌和宁遥来了,赶紧朝他们招手。

  “季老师,快来看看咱们的新同事!”

  新同事?季东歌心底闪过一丝诧异,眉梢微挑,没有说话。

  只见那人回过头,片刻后,视线在半空中与季东歌相交。

  季东歌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他静静地看着那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之前与他有过两面之缘的排爆队队员。

  那人浅笑着冲两人点点头:“季老师好,宁学姐好,我是明洛,排爆队成员,这次作为交换队员来刑警队参与学习,为期三个月。”

  季东歌沉默了一下,看着他的目光略带深意,没说话。

  明洛见了笑着说:“大家放心,我保证成为警队的最强助力,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马小亮一听,赶紧道:“就是就是,小明来了,正好能教教咱们排爆的知识,万一以后咱们遇到点特殊状况,那可是能保命的啊!”

  季东歌神色微沉,轻瞥了宁遥一眼,接着又睨了眼明洛,问:“你为什么叫她学姐?”

  明洛笑了笑,脸上的神色很明朗:“我和宁学姐是一个高中的,后来很巧地和她在一所警校上大学。”

  一个警校?那岂不是和自己是同一个学校的?季东歌眯了眯眼睛,试图回忆上学时那些变着法子想靠近宁遥的男生里面有没有眼前这个人。

  宁遥一听也有些意外:“你高中读的十四中?”

  明洛笑着点头:“你应该不会记得我,但我对你印象很深的。那时候你经常帮着弱势同学出头。有几次我从你们班路过,碰巧见到你和你们班的男生单挑呢,最后你把他打得鼻青脸肿。”

  宁遥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仔细回忆了一下他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结果。高中时期的她……一直很野,为人出头打架无数次,她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

  不过既然人家认了她这个学姐,她也不好再像对季东歌那样板着脸。于是她微微笑了一下,朝他伸出手:“那未来几个月就多指教了。”

  明洛笑意更浓了,整个人像一条温顺的小奶狗一样,见宁遥主动示好,整个人比刚刚还要愉悦。

  他修长的手掌刚伸出去想要握住她的手,忽然在中途被人一截,接着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季东歌面无表情地挡在二人中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大力握着明洛的手。

  “你想要什么指教,找我就行了。”

  宁遥:……

  她懒得搭理他,脸色再次沉了下去,迈开步子,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待众人散开后,明洛看着自己被捏红的手掌,还站在原地微微皱着眉毛。

  马小亮有些同情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对他说 :“兄弟,记住了,这个局里你什么都能碰,只有一样不能碰。”

  “什么?”

  “季老师的女人,你的宁学姐。”马小亮的表情十分夸张,“不是我吓唬你,季老师吃起醋来,那可是相当可怕的!”

  听了他的话,明洛的嘴角下意识勾了勾,但心中莫名地有一丝苦涩。

  顿了顿,他再抬起头时,脸上恢复了明朗的笑容。

  “咱们晚上聚餐吧,我请客。”

  这话一出,同事们都笑闹着附和答应,唯独季东歌和宁遥没出声。

  明洛走到二人办公室中间的过道上,对他们重复了一遍 :“季老师,宁学姐,晚上咱们去聚餐吧?”

  今天季冬歌来警局就是想开始查连环杀人案的,所以他不想在别的事上浪费时间,想都没想便回道:“不去。”

  与此同时,宁遥在那边开口了,但答案……

  “行。”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答复让在座的同事都愣了愣,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凝滞。

  只有宁遥若无其事,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谢谢你的邀请,我会去的。”

  明洛见到她主动回应,瞬间变得开心起来,问 :“那学姐想吃什么?全队就你一个女孩子,晚上的点餐权可以交给你。”

  宁遥想了想:“火锅吧,麻辣火锅。”

  这话一出,马小亮和郝柯艾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们这一年都跟在季东歌身边,自然清楚他的饮食习惯。他有胃病,平时根本一点辣都碰不得,宁遥作为他的女朋友,肯定是知道这事的。

  但是今天她主动说要吃麻辣火锅,这显然是跟季东歌对着干啊。

  果然,季东歌听完她的话,脸色沉了几分。

  但宁遥像没事人一样,礼貌地对明洛笑了笑,继续埋头看自己手里的东西。

  时间很快就到了傍晚,下班时间一到,大家纷纷笑着收拾东西,准备去聚餐。

  季东歌率先沉着脸出门了,同事们以为他自己回家了,哪料隔了两分钟,他就开着车停到宁遥跟前。

  他也没看她,目视前方,沉声说:“上车。”

  马小亮赶紧在一旁帮腔:“季老师,我们是要去聚餐的,你……”

  “我知道。”季东歌打断他的话,转头看过去,“我也去。”

  众人:……

  所以,脸色阴沉了一整天,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我在生气”的气息的他最后又先向宁遥低头了?

  大家默默地在心里对季东歌鄙视了一番。

  而季东歌像是丝毫没感觉到别人的目光,依旧直直地看着宁遥,用眼神示意她上车。

  哪料她根本看都没看他,绕过他的车,转头和马小亮他们挥了挥手 :“我坐前面那辆车走,一会儿火锅店见。”说完,她毫不犹豫地开门钻了进去。

  季东歌目光深沉地盯着前面那辆车,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线条越发冷硬。

  如果他没看错,那辆车的司机应该是明洛。

  见前面的车开始启动,他也没顾马小亮他们是不是想上车,踩着油门,飞速跟了上去。

  马小亮看着自己僵在半空中,维持着开车门姿势的手,叹了一口气,问郝柯艾:“可爱呀,你说咱们季老师是不是太重色轻友了?”

  郝柯艾瞥了他一眼:“你还没习惯吗?又不是第一天了,你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明洛选的火锅店生意非常火爆,如果不是有熟人帮他跟老板提前订了位置,估计他们还要在外面等上几个钟头。

  进了包厢后,大家争先恐后地点餐。选锅底时,马小亮看了看季东歌,试探道:“咱们要鸳鸯锅吧?”

  有同事不知内情,以为马小亮吃不了辣,顿时开口起哄:“你行不行?人家小宁都吃麻辣锅,你吃清汤?算不算男人啊?”

  “对!要什么鸳鸯锅,就要特麻特辣的!”

  起哄声越来越大,马小亮见季东歌一个劲儿地抽烟,没什么反应,于是赶紧看向宁遥。

  哪想她竟然附和起来,点头说:“对,吃火锅就得吃辣的才爽,如果有人不能吃辣,那就赶紧出门左拐,那边有家馄饨店。”

  这话一出,马小亮急得啊,赶紧观察起季东歌的反应。果然,那边的人一听宁遥这话,脸色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沉,他都觉得这屋里的空调可以关上了,因为季东歌现在周身散发着冷气,快到制冷全屋的程度了。

  最后还是少数服从多数,马小亮再坚持,还是由着大家点了麻辣锅。

  菜品上桌后,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宁遥一副很喜欢吃的样子,夹了好几块毛肚下锅涮,锅底红通通的,滚着热汤与热油,中间还翻着无数的红辣椒,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季东歌一直坐在她身边盯着她,见她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他开了一瓶矿泉水递到她面前,对她说:“你喝点水顺顺吧,不然一会儿辣得胃疼。”

  宁遥推开他的手,看都没看他,回:“我的胃没你的那么娇气。”

  季东歌:……

  这时明洛忽然给宁遥夹了一块腌鸭血,说:“宁学姐,尝尝这个,他们家的鸭血是特色菜,非常嫩滑好吃。”

  宁遥平时很少碰血块的,这会儿倒没拒绝,真的夹起一块,又抬头对明洛笑了笑:“谢谢。”

  季东歌在一旁看得堵心,又觉得无计可施,末了,他起身将凳子一推,拿着烟盒与打火机出了门。

  大家吃得太过热闹,没几个人发现他的动作。郝柯艾与马小亮有些担心,几度想起身去找他,但都忍住了。

  反观宁遥,倒是依旧大口吃肉,丝毫没受影响。

  吃到中途,宁遥的胃真的有些不舒服。她拿纸巾擦了擦又辣又麻的嘴巴,起身准备去洗手间。

  洗手间在包厢外走廊的尽头,宁遥还没走几步,便远远看见季东歌在洗手间外的墙边抽烟。

  他轻靠在墙上,两条长腿斜着轻支在地上,头微垂着,叼着烟,眼皮也没抬,不知在想什么。他旁边置着一个垃圾桶,上面按灭的烟头有十来个了。

  宁遥顿了顿,接着提步准备从他身边走过去,哪料刚路过他跟前,手腕忽然被他拽住了,一阵天旋地转后,视线清明时,她整个人已经被他压在了墙壁上。

  两个手腕都被他牢牢钉在身侧,她试着挣了挣,根本挣不开。

  她沉着脸,眉头皱了皱:“你放开。”

  他像是没听见一般,脑袋轻轻向下一垂,额头抵住她的颈窝。

  “你别气我。”

  他说话的时候,鼻尖温热的呼吸轻扫着她的肌肤,她觉得又痒又麻,胸腔里那颗心也跟着翻了几圈。

  这让宁遥想起了以前,只要他觉得她无理取闹又不肯低头的时候,除了发泄以外,就是主动示软。

  关键是,她还真的很吃这一套,很次都被他低头哄好,再间接听他教育,一条一条列出来,她到底错在了哪里。

  想到这儿,她咬了咬牙,几乎用尽全力,将他整个人推开了。

  “我要去洗手间。”说完,她看也没看他,转身便离开了。

  季东歌没再阻止她,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脸色越发阴沉。

  宁遥再出来时,他已经不在了。她回到包厢后,发现他已经回到座位上,不仅如此,他还拆着筷子,一副要吃东西的样子。

  宁遥皱着眉,坐回他的身边,暂时没出声。

  倒是那边的马小亮和郝柯艾又急了,毕竟两人可是见过季东歌胃疼后是什么样的,这会儿连忙想阻止。

  “季老师,别吃了,好吃的都被这群狼崽子挑没了,你一会儿买点别的填肚子吧。”马小亮说得非常迂回,并没有暴露他不能吃辣的事儿,不然又怕同事们起哄。

  可季东歌丝毫不在意,回:“没事,我不挑。”

  明洛见状,也赶紧说:“不然我叫服务员过来再点些菜吧。”说完,他刚想按铃,却被季东歌阻止了。

  “不用。”季冬歌一边说,一边夹了一筷子鸭肠。鸭肠在锅里煮了一阵子,想想都知道会有多辣。更要命的是,他夹起鸭肠的时候,筷头中间还掺了几个红辣椒。

  马小亮在那边吞了吞口水,非常担忧地看着对面。

  可季东歌恍若未见,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将东西往嘴里塞。

  宁遥在一旁看着,暗自咬了咬牙,心道 :他这是故意的!故意糟蹋身子,想让她心疼!

  他又旁若无人地吃了几口,甚至像故意似的,夹进嘴里的辣椒越来越多。

  她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你不要命了?别吃了!”

  可他连头都没抬,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忍着胃部灼烧的感觉,说:“你都快不要我了,我还要命干什么?”

  宁遥:……

  宁遥忍无可忍,在他又一次将筷子伸进涮锅里面时,“啪”地一下拍住他的手。

  声响很大,在座的同事都停住手中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看着二人。

  她顾不上那么多,起身拿起外套,直接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只言片语也没留下。

  明洛见状,想起身跟出去,却被一旁的马小亮按住了肩膀。

  “情侣之间的事儿还得他们自己解决。不用担心,季老师和宁姐一向爱这么闹腾,习惯就好了。”

  明洛听了他的话,只勉强回了一个微笑,双眸却依旧执着地望着门外,眼神越发黯淡。

  出了火锅店后,宁遥没急着回家,而是拉着季东歌在附近找药房。

  一路上,她不跟他说话,小脸沉得比周身的夜色还黑,但季东歌看着,越发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这招果然是管用的,她火气再大,也舍不得看他疼死。

  到了药房后,宁遥找前台的药柜人员买了一盒奥美拉唑,然后拧开在火锅店带出来的半瓶水,一起递过去。

  季东歌这会儿倒一点脾气也没有,乖乖接过药和水,不用嘱咐,自己抠了两片药塞进嘴里。

  街边路灯的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刚刚还有些冷硬的线条这会儿倒柔和不少。他左手拿着药盒捂着胃,右手握着水瓶抬头喝水。

  他脖颈干净白皙,喉结微微突起,咽水的时候滚动了几下,看着非常性感。

  可宁遥在旁边瞧着,越想越生气,最后咬咬牙,蹬腿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你还觉得我有病,我看你才是病得不轻!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吗?当初胃出血住院的事情都忘了?现在拿这么严重的事开玩笑!”她说话的时候,瞬间就想起当初他胃出血被拉去医院急救的场面,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他随时可能离开自己。恐惧不安、彷徨无助,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她靠在医院的墙壁上,手脚有多凉。

  正是因为体验过差点失去他的事,所以当年她在意识到他很可能有危险的时候,直接选择了离开,独自面对。

  但这次,他竟然幼稚地拿身体换她的注意力,她简直要气炸了!

  她越想越难受,眼眶渐渐红了,脚下的力道越来越大,一下一下踢得季东歌小腿疼得发麻。

  他原本也没在意,觉得她打两下、骂两句,也好过从早到晚冷着脸不搭理他强,但此时一看她眼眶红了,又像要泛出泪光一样,他顿时急了。

  他一把拉住她,直接将人按在怀里。

  “我错了。”他眸色深沉地看着她,抬手替她擦泪。

  “你没错,错的是我,我就不该跟你回来。我不只为了案子提心吊胆,还被你当作精神有问题,到最后你还用自己的身体来折磨我。”她越说越气,平时的淡定沉稳这会儿全部不见了,挂着泪痕的脸上满是激动,奋力推着他,“你放开我!我再也不想管你了,你爱疼就疼,爱死就死,跟我没关系。”

  季东歌怎么可能放开,手臂力道更重,将她越搂越紧。

  “你没病,是我病了,我不该不顾你的意愿就带医生到你面前。你不想看医生,咱们就不看了,大不了以后你每次做噩梦,我都把你叫起来。反正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就算是痛苦,也有我帮你分担。”

  他的话让宁遥渐渐平静了下来,或许是刚刚发泄过了,理智也慢慢回笼。她的眼泪渐息,堵了一天的火气也慢慢散了。

  她的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胸膛,一呼一吸间,鼻子吸入他独有的清冽气息。

  有点奇怪,刚刚临近崩溃的感觉似乎都没了,她的耳边只剩下周围的吵闹声,以及他胸膛内的心跳声。

  顿了很久,她再次开口,声音还有些哽咽,带着鼻音:“其实我不是排斥去看心理医生,我也知道自己的心理因为当年的事肯定出了问题。我是觉得……我跟你回来以后,你事事都在迁就我,瞻前顾后。你越这样,我越觉得自己没用,我甚至都不知道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她抬头看向他,素净的脸颊上写满矛盾:“我会觉得自己像一个需要人保护的附属品,更像怕磕了碰了的瓷娃娃。这样下去,我只会越来越没用。”

  季东歌的眉头皱了皱:“你胡说什么呢?”

  他不明白她怎么会这么想。之前他们在火车上相遇,以及后来他找到她时,她那种让人心疼的淡然和倔强,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好不容易接回自己身边几天,又养了些以前在一起时的小脾气,虽然感觉还是隔着些什么,但至少不再像最开始那样让他完全无从下手。

  这些改变对他来说无疑是惊喜的,他生怕平日里做错什么、说错什么,让她又缩回壳子里,甚至趁着哪天他不注意一走了之。

  所以他才会越发小心,走一步做一步打算,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的那些举动竟然会让她反应这么大。

  “我知道,在你眼里,那些可能只是小事。”宁遥很认真地看着他,“但对我而言,那些就是我越来越无能的表现。”

  她承认,她是被季东歌半强迫地押回来,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的。

  但是经历了一个案子,她再次找到做刑警时的责任与成就感,心境就有些变了。

  她还是胆小,还是担心自己的家人、同事以及季东歌会因为她遇害,但现在这份小心翼翼后面渐渐多了一份决心—保护他们的决心。

  “所以,”她深情地凝望他,眸子里还带着水光,表情却格外严肃认真,“我想做的是能站在你身边的人,而不是躲在你羽翼之下的弱者。”

  季东歌有些快抑不住情绪了,他看着她的双眼,郑重地点头,表情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郑重。

  “好。”

  远处,警队的同事们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一时都哀号不已。为什么他们又开始隔三岔五撒狗粮!

  马小亮也是其中一员,而且叫得最欢 :“光天化日啊!朗朗乾坤啊!伤风败俗啊!”

  郝柯艾看看沉得像墨一样的天空 :“现在是晚上,哪儿来的光天化日?”

  马小亮:……

  明洛隐在他们中间,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漆黑的眼底像一团墨一样,仿佛永远化不开。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依旧没有多说什么,但很明显气氛不一样了。

  许是将闷在心里的话都吐出来的缘故,宁遥觉得整个身子都轻盈很多,转头看向窗外时,小脸也不再是毫无表情,嘴角隐隐带了些笑意。

  季东歌就更不用提了,看上去懒洋洋地开着车,但周身那股冷冽迫人的气场没了,手也经常不老实,动不动赶着等红灯的时候伸手过去揉揉宁遥的脑袋。

  那种轻松中带着丝丝甜味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回家,从停车场出来往小区内走时,季东歌一直牢牢地牵着宁遥,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挣扎,一次也没有。

  晚风微微吹拂着,吹散了她额前的碎发,她的脸隐在昏黄路灯下,表情不太真切。

  走了两步后,他先说 :“其实原本今天我是想带你彻底进入‘9·12’事件里面的。”

  “9·12”是当年那桩连环杀人案的代号,因为第一个死者的死亡时间是9月12日,所以便取了这个作为简称。

  “我的错。”一说到这个,她也有些懊恼,气自己就算想耍脾气,也不该拿时间开玩笑,“明天开始吧,这次绝对不会再有意外了。”

  季东歌刚想回些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响,似乎有些压抑,又有些难以置信:“姐?”

  宁遥愣了愣,脚步瞬间顿住了。

  宁遥抬头看过去,果然,不远处站着的是自己想念很久的妹妹,宁希。

  宁希个子很高,差不多有一米七六,此刻身上穿着黑色的道服,像是刚下课没多久。她拎了一袋新鲜水果,也不知在小区外等了多久。

  季东歌看见宁希出现,也有些意外。

  在宁遥失踪的那大半年里,宁希确实找过他几次,不停打听有没有宁遥的消息。后来他太忙,又经常满世界地找人,她瞧着见不到他的人,便改成电话沟通了。

  距离她上次打电话有一个月了,因为宁遥想避开她,所以他也没主动和她说宁遥回来的消息。这会儿见她找来家里,他还是有些意外的。

  宁希还是满脸的激动和意外,她快步向前走了两步,跑到宁遥跟前。

  “你回来了?”

  她上下打量了宁遥好几遍,才像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一样。接着,她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原本不算平静的面容越发激动,将手里的袋子一扔,两个拳头像雨点一样,不断地朝宁遥身上捶着。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这么久不联系我,现在回来了,居然也不去找我!我到底还是不是你妹妹?”

  她边说边哭,但手下的动作还是轻轻的,不敢狠打。宁遥感觉得到这些,心里的难受与愧疚更多了一分。

  季东歌适时地开口:“先回家吧,这里过往的都是人,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到家后,季东歌拿着宁希拎来的水果躲进厨房去洗,将空间留给她们姐妹俩。

  宁希的眼泪一直没止住,她拉着宁遥的手不停地哭,宁遥看着心疼,但见她情绪还是太过激动,除了让她先发泄,也没别的办法。

  所以宁遥只是默默拿着纸巾,替宁希擦眼泪。

  几分钟后,宁希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她拿开宁遥的手,不再看宁遥,抽噎着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宁希也算目睹了当年姐姐怎么成为全民抨击的对象,但是她知道的消息都是网络上的风言风语。那段时间姐姐很忙,她根本不敢打扰。尤其后面,她和姐姐的师父王辰死后,姐姐更是连电话都开始不接了。

  她原本以为再过一段日子,一切真相大白,姐姐身上的包袱卸下来了,姐姐就会好起来,哪儿料想她等来的却是姐姐离家远走的消息。

  并且姐姐一消失就是近一年。

  “当初事关案件,你不想和我说,我理解你,可是你为什么要悄无声息地消失?你知不知道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和家里人都找你找疯了?妈妈在疗养院不断跟我问你的消息,我只能像以前一样,拿你工作忙当理由搪塞!”

  宁遥抿着嘴唇,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说:“对不起。”

  “谁要你的对不起!”宁希瞪着她,“你倒是和我说啊,到底怎么回事?”

  宁遥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不该将当年凶手对自己的威胁告诉宁希,按宁希冲动毛躁的性格,如果知道那些的话,会不会又要闹出什么事?

  斟酌再三,她还是决定沉默。

  宁希察觉到她的意思,脸色又是一变。

  “到现在了,你还是不肯跟我说实话?我姐姐,我的亲姐姐无缘无故消失了将近一年,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家里……你觉得你什么都不说就没事了吗?难道你真的忍心让我每天胡思乱想,猜你会不会有什么更大的危险?”

  宁遥眼皮垂下,根本不敢看她。

  “现在案件还在侦破过程中,很多事我确实不能多透露。”她顿了顿,终于抬头朝宁希看过去,目光复杂,“但是小希,你相信姐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包括不联系你,也是怕你被我牵连……

  可是后来的话,她只能在心里想一想,根本没办法说出口。

  宁希的脸色越来越冷,最后唇角一勾,扯出一抹自嘲的冷笑:“算了,可能在你心里,我永远都在最微不足道的位置上。”

  她说着便站起了身,理了理衣服,抓着包往外走 :“打扰了,宁警官,祝你后面的案子顺利侦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抽空去疗养院看看妈妈,妈妈挺想你的。”

  “小希!”宁遥见她要走,急了,“你先别生气,现在事情真的很复杂,牵扯了太多,我不告诉你那些内幕也是为了你好。”

  宁希咬着牙,像是忍着要回头的冲动,脚步没停,最后还是直接摔门离开。

  季东歌听到声响后赶紧出来,他刚刚在厨房听得有些不真切,这会儿倒是什么都明白了。

  他将洗好的水果放到茶几上,接着连忙抓起车钥匙,说 :“天太晚了,我送她回去。你先洗澡,累了就赶紧睡。”

  宁遥点头答应。

  季东歌追出去的时候,宁希还在等电梯,见他出来,她气冲冲地转身向安全门走,想自己走楼梯下去。

  季东歌也没拦着,只是稳步跟在她身后。

  “现在案子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很多事情除了警局内部人员外,是不能透露出去的。你姐这大半年过得一点都不容易,你体谅体谅她。”

  宁希的脚步顿了顿,接着更快速地往下走。

  季东歌知道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没再多说什么。好在后来到了外面,她也没有拒绝上他的车。

  他一路安静地将她送回家,末了,听到她出声道:“接下来姐姐不会再走了吧?”

  “不会,我会看着她,绝对不会让她再消失。”

  宁希点点头,没再回应,开门下车。

  季东歌在她关上车门的前一刹那又说:“你一个女孩子独居,平时不要太晚回家,也不要经常独来独往,尽量多和朋友在一起,注意安全。”

  凶手与宁遥说的话,他不能和宁希多说,但是宁遥没说出口的叮嘱,他要和她说明白。

  宁希点头:“放心吧,姐夫,难道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大多数男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顿了顿,她又说 :“回去后,你好好安慰安慰她。刚刚我是在气头上,等过几天……我再去看她。”

  他笑了笑:“好。”

  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季东歌以为宁遥已经躺下休息了,所以开门时都轻手轻脚的,怕弄出动静来,哪想一进屋却发现,她不仅没睡,还拿了一个整理箱在客厅里摆弄着。

  那个整理箱他认得,里面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从宁遥上学开始就存在,里面装的东西越来越多,箱子也慢慢从小到大换了几个型号。

  宁遥坐在地板上,看资料看得认真,连季东歌进门都没抬起头。

  他将车钥匙一扔,低头坐在她身边:“你怎么又在看这些?”

  “以前师父送我的那几幅画,我记得我收到这里面了,刚刚突然想起来,就拿出来看看。”

  季东歌睨了睨她手上的画纸,果然,上面是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虽然看着像是随意勾勒的,但笔锋着墨皆能看出是大师的手笔。

  王辰是宁遥学生时代认识的美术教授,他们刚认识时,她对画画不感兴趣,倒是宁希更有天赋一些,经常跟着王辰学习绘画。她见他见得多了,两人也就熟识了,但真的没想过深交。

  后来进了警队不久,她便有心想提高业务能力,再去学学绘画,以后在办案时,方便根据目击者提供的特点绘出犯人肖像。

  她那会儿想到了王辰,便趁着休假的时间跟着宁希一起找上了门。王辰并没有大师的架子,一听她的来意,就认认真真教了她许多美术知识。后来相处几次后,她觉得自己和他着实投缘,并且觉得他不仅是在美术造诣上,在人生其他方面也都强于很多同龄的长辈。

  季东歌记得宁遥认真拜师前曾评价王辰的话,她说王辰就好像宝藏,他身上有太多值得学习的东西,甚至连挖都不用挖,相处久了,自然而然就看见了。

  之后,她便尊重敬爱这位师父。她自小没有父亲,在王辰身上更是找到了许多类似父爱的感觉。一来二去,他对她来说就变成了类似家人的存在。

  想到这里,季东歌看向宁遥,察觉到她略略失神的表情后,便知道她心里又在想什么了。

  顿了顿,他随手拿起一块大陶泥,上面按着一个大手印和两个小手印,瞧着倒像是合家留念的东西,便问 :“这是叔叔生前给你们做的?”

  大手印瞧着是男人的,掌纹和指纹都非常清晰。

  宁遥转头看了看,摇摇头:“不是,这是有一次我和宁希陪师父去水乡采风,那边有一家很有名气的陶印店,我们看着新鲜就按了各自的手掌,做了这么一块回来。”

  季东歌挑了挑眉,王辰师父与宁遥之间的回忆还真是多,原本只是想随便拿个东西转移她的注意力,哪想居然又和他有关。

  他不想再让她多想,于是随便抽出箱子里的一张照片,继续转移话题。

  “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初中还是高中?”

  宁遥果然被他的话吸引了,转头看了看:“高中。”

  季东歌挑了挑眉毛:“高中的时候,你这么矮?”

  “什么叫这么矮?”宁遥瞪了他一眼,“我那时候已经算班里女生中很高的好吗?”

  说完,她又指了指照片上挨着她合影的小姑娘:“这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她都有一米六二,我比她高大半个头呢,你看不出来吗?”

  他又仔细看了看照片上她所谓的好朋友,看上去和她一样稚嫩,很瘦很小的模样,裙子下的小腿和半袖外的胳膊像是只有皮包骨,一点肉都没有,身上穿着校服,头发披散在肩头,手腕上套了一根平时绑头发用的黑色发圈。

  “你的高中同学……后来在警校的时候,我怎么一次都没见过她?”

  他们大一就在一起了,一直到现在,基本上她所有的家人朋友他都见过,可是照片上的女生,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听到这里,宁遥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黯淡,她看了那张照片良久,最后才说:“她高中的时候有抑郁症,高考前几天忽然坚持不住,跳楼自杀了。”

  宁遥和照片上的女生关系真的很好,她们还曾经约好,毕业了要一起选警校做第一志愿。上学的时候,她们都爱看侦探推理类的书。就连宁遥曾经做过的那几期视频里的案子,最开始没有完善的雏形就是高中时她们一起想出来的。那时候她们商量,想到的东西都攒下来,等有空写成小说,投去出版社出版……后来她过世了,那些东西宁遥就没再看过,直到她打算做视频之后才又拿了出来,将里面的案件再次改编、加工,制成了后面的视频。

  季东歌察觉到她眉眼间溢出的难过,摸摸她的发顶,问:“你们是怎么相熟的?同桌?”

  宁遥摇摇头:“不是,我们不是一个班的。”

  宁遥上高中那会儿有点早熟,谁都不爱搭理,同龄人在她跟前就像小屁孩一样。宁遥会跟那个同学相交,完全是因为宁遥偶然救过她一次。当时她被她班上的几个坏学生欺负,宁遥看不过去,就上手和那些人打了一架,把她救下来了。

  “宁女侠高中时期那么霸道?”

  “不是霸道,是他们真的欺人太甚。”

  那个女孩子被那帮人欺压了大半年,抑郁症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想到这儿,她脸上的失落更甚:“如果她还在,现在一定也是一名优秀的刑警,或许我们还会并肩作战。”

  “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季东歌不想再让她没完没了地伤心难受,再次将话锋一转,“我交代了宁希,让她注意安全。回来的路上,我也跟守在她那边的同事打了招呼,让他们千万多费心。然后咱们从明天开始调查‘9·12’杀人案。”

  听到这个,宁遥郑重地点点头:“确实应该开始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便去了警局,同事们也来得很早,进去之后大家都一边做着手头的事,一边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季东歌将之前在档案室复制出来的“9·12”连环杀人案的资料分给了宁遥一份,接着人没走,身子略微散漫地坐在她的办公桌上,准备边看边和她讨论细节。

  没过多久,局长也来上班了,看见季东歌后,脚步顿了顿:“你跟我来一趟。”

  季东歌以为局长又有什么案子要交给他,哪想进入局长办公室后,局长开门见山地问:“要着手调查‘9·12’连环杀人案了?”

  他点点头:“您知道的,我会答应过来做刑侦顾问,除了想找到宁遥以外,还想解决这个案子。”

  局长严肃地看着他,又说:“你有信心吗?”

  季东歌直起身子,敬了个礼:“只需要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们一定将凶手缉拿归案。”

  局长点点头:“上头最近还有别的案子交代下来,我不能把局里所有人手都调派给你使唤,但分队里和你相熟的那些警员都可以派去跟你配合。另外……”

  局长说到这儿时,门外忽然响起两下叩门声。

  “进。”

  季东歌转头看去,发现进来的是明洛。

  明洛对局长敬礼问好,局长对明洛点头回应,接着局长又对季东歌说:“另外,再加一个明洛,他和你们一起进入‘9·12’案件调查。”

  季东歌皱眉:“为什么?”

  明洛笑了笑,替局长回答:“局长,让我和季老师解释吧。”

  季东歌和明洛单独去了一间空着的审讯室。他有些烦躁,随手点了一支烟,将烟盒与打火机朝桌上一扔,冷眼看着对面的明洛。

  “季老师,局长也是从多方考虑,我确实非常适合加入你们。”

  季东歌面无表情地弹弹烟灰,声音很沉稳:“你说重点。”

  明洛垂了垂眸子,片刻后重新看向他,眼底带着不明的情绪。

  “我是‘9·12’连环杀人案被害者的家属之一。”

  季东歌夹着烟的手一顿,静静地看着他,没出声。

  “第一个死者明强是我堂哥。”顿了顿,他又出声,“不仅如此,当年明强被害时的那间房间的钥匙也在我这里。里面任何东西我都没碰过,案发后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咱们随时可以去重新搜查。”

  明强的父母都在国外,只留明强一个人在国内发展。他被害后,他父母伤心欲绝,简单处理完丧事后就匆匆回了国外,他的那个房子也交给明洛打理了。

  明洛一直知道“9·12”案件悬而未决,便一直没动那间房子,甚至连当初案发时留下的血迹都还在,原封未动。

  季东歌听完他的话,忽然笑了,带着一丝嘲讽。

  “以前想接近她的男人也不少,但这么煞费苦心的,你还是第一个。”

  明洛一怔,脸色变了变:“季老师,你误会了,我……”

  “你敢说你来我们队不是为了她?”季东歌面无表情地打断明洛的话。

  明洛盯着他,牙根咬紧,心底有股情绪破土而出,原本准备好的反驳的话,在这一刻也忽然说不出口了。

  季东歌哼笑一声,唇边的嘲讽越发明显。最后,季东歌抬手将烟头按灭,没再看他,一边起身向外走,一边说:“反正你影响不到我,如果能让案件顺利调查下去,留下你也没什么不行。”

  明洛的表情忽然变得晦暗不明,眸色渐深,但依旧挂着自己平时那副招牌笑容:“季队这么自信?我原以为你不会放对手在她身边。”

  季东歌扶在门把上的手顿住了,垂着的眸子里闪过不屑。

  “对手?你配吗?”

  明洛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抿着唇盯着他离开了。

  出了审讯室后,季东歌去找了马小亮,将他带去没人的角落,交代道:“有空的时候,你将明洛的个人资料找出来给我,做得隐秘点,别让上头发现。”

  马小亮有些意外,但最终什么都没问,点点头说:“明白。”

  交代完这件事,季东歌又去找了宁遥,和她说了明洛加入“9·12”杀人案调查组的事情。

  宁遥有些不明白,眉毛微微一皱,问:“为什么?”

  “局长安排的,另外,”他顿了一下,“他是‘9·12’案件中第一个受害者的家属。”

  宁遥吃了一惊:“真的?”

  他点头:“不只如此,他还将当年第一个案子的案发现场保留得很完好,说是可以带咱们去。”

  她很兴奋,眉眼都染上了愉悦:“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看她这副模样,季东歌原本心底的那点不舒服也没了,果然,他留下明洛是对的。

  正巧这时明洛从审讯室走了出来,宁遥看见了,笑着和明洛说 :“明洛,现在方便出去吗?我之前去物证科拿了‘9·12’案件中的一些存档证物,如果还能去案发现场,或许可以还原现场。”

  明洛面对她时又变成了那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笑得非常明媚 :“随时都可以。”

  几个人没再多说,纷纷起身朝外走去。

  第一名受害者明强住在市区内的一个偏高档的老小区,虽然楼盘看着有些陈旧,但地段是S市数一数二的,也算是寸土寸金。

  小区安保还算可以,但也不是非常严格,来往人员只要做个登记就都会放行。

  明洛带着他们一路去了明强所住的单元,走向电梯附近时,那边已经站了一个女人,身材纤瘦高挑,打扮非常时尚。

  她正打着电话,表情看着有些不耐烦:“行了,我这不是来找他了吗……嗯,我见到他之后好好和他聊一聊,不过估计他也不会多想。我看他平时心放得蛮宽的,这次的事儿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算大,热度退了,自然就没事儿了,又不是什么毁灭性的事件,谁还不能犯个错了?行了,电梯来了,我先挂了。”

  季东歌一行人跟在她身后上电梯,先让她按楼层,明洛瞧见,微微挑了挑眉,原本抬起的手随即放下了。

  那女人见电梯徐徐上升,他们却迟迟不按楼层,斜眼往这边瞧了瞧。

  “同一层?”

  明洛笑着点点头。

  那女人又上下打量了三个人一番,接着状似悠闲地低下头,摸起自己的红色指甲。

  “你真当我是傻子啊,有这么巧的事儿?说吧,哪家的狗仔。”

  这话让对面的三个人有些诧异,季东歌和宁遥原本都没在意她,这会儿也朝她看了过去。

  明洛主动解释:“您误会了,我们真的是碰巧在一个楼层。”

  女人翻了一个白眼:“行,你们说碰巧就碰巧,但如果让我发现你们乱拍乱写的话,小心我告到你们倾家荡产!”

  话音刚落,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开启,她率先走了出去,一双高跟鞋“嗒嗒嗒”地踩在楼层的走廊内。

  明洛带着季东歌和宁遥走出了电梯,他拿出钥匙,走到了女人的对面。

  女人见他真的将钥匙插进了锁口,这才略略放心,也没再多说,赶紧拿了钥匙准备开门。

  两秒钟后,女人的一声尖叫忽然在走廊内响起。

  “啊!”

  对面的三人齐齐看过去,原本嚣张跋扈的女人此刻吓得瘫在地上,她面前的房门这会儿已经打开了,屋内小部分陈设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除此之外……还有一地蜿蜒的血迹,以及一具脸色灰白的尸体!

  季东歌原本有些放松的表情此刻变得严肃清冷。他率先反应过来,几步跨到女人身边,先观察了一番,接着蹲下身摸了摸倒地的人的颈动脉。

  两秒后,他说:“确认死亡。”

  宁遥一听他的话,迅速拿出手机,拨打局里的电话:“是我,立马派几个人带着法医过来,我们在××小区六单元十二楼,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为了不破坏案发现场,临时又没有鞋套可穿,所以几人脱了鞋子进的门。

  几个人先观察了一遍尸体,发现了几处明显的痕迹。

  死者脖颈上有勒痕,两条胳膊上有明显的划伤,两个手腕上也有深深的切口。他身上穿着浴袍,衣领微敞,从这个角落看,能看见死角胸腔正中央被人划开过,又用针线整齐缝好了。

  而死者被摆放在门口的样子,也有些诡异。他平躺在地板上,双手交叠置于胸前,两条腿也规矩地并拢,如果不是他已经没了气息,或许说他睡着了更合适。

  根据刚刚那个女人提供的口供,死者是一名演员,她是死者生前的经纪人,叫吴月,这次前来是因为前几天微博上的“插刀门”事件,公司下发了艺人接下来的安排,由于艺人手机关机,所以她亲自上门转达。

  宁遥拿着随身带的本子记录着,头也没抬地问:“艺人姓名?”

  “冯南风。”吴月回道。

  宁遥一怔,刚刚她并没有仔细看过那具尸体,这会儿听完吴月的话,倒是目光认真地向地上看了一眼。

  果然,死者确实是她前不久才接触过的、在吴昊电影中扮演杀手的那个演员,冯南风。

  她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她们说话的时候,季东歌便满屋子游走,查看案发现场。

  除去门口的陈尸地点外,屋内还有两处有血迹,分别在从卫生间到门口的客厅地板上,以及卫生间浴缸附近的地砖上。

  客厅的血迹很明显,是转移形状,显然,死者生前被伤或死后曾被人拖拉过,终点就是现在陈尸的地方,而起点,则是卫生间内。

  卫生间内那一小摊血迹,则与另外那段转移状血迹隔了三十几厘米的距离,呈小型血泊状,应是多次滴落聚集而成。

  季东歌又仔细看了眼这个卫生间,四周并没有多余的血迹,浴缸与洗手池是干干净净的,连积水也没有。

  他重新走出来,发现宁遥此刻正一动不动地守在那具尸体前。他以为她在查看死者的死亡状态,蹲在她跟前,问:“你发现什么了吗?”

  宁遥缓缓抬起头,脸色有些惊慌,细看之下,她的身子也在微微发颤。

  “他的手碗上,也有一条黑色线状文身。”

  刚刚观察死者时,由于手臂上的划痕太多,血迹斑驳可怖,所以大家并没有仔细看出血痕下的东西。宁遥也是随意一扫,却总觉得死者右手手腕的划痕比左手的颜色深了些。她带着疑惑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就发现了血迹下的那道文身。

  她的话让季东歌的动作一滞,片刻后,他周身的气息变得冷冽阴沉。就连一旁的明洛听完后,也惊讶地看过来。

  季东歌转身问经纪人吴月:“冯南风手腕上原本有文身吗?”

  吴月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脑子反应很慢,他问完很久,才哆哆嗦嗦地回:“有,有的……”

  “他自己主动文的?”

  “应该是……是吧……文身这东西,也没谁会……会强迫他呀。”

  她的话让对面的三个人略略放了些心,季东歌原本已经不打算再问了,倒是宁遥忽然问道:“那他这个文身文了几年了?”

  吴月想了想:“不太久,也就大半年吧。”

  宁遥的眼睛猛地瞪大,季东歌刚缓和一些的脸色顿时再次变得凝重。

  “具体时间你还记得吗?”季东歌问。

  吴月实在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这么执着地问这个问题,但又不敢跟他们翻脸,毕竟他们是警察。所以她硬着头皮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应该是去年十月份左右。”

  十月份……正是当时“9·12”连环杀人案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为什么冯南风会选择在那个时间段文上与死者们相同的文身?

  宁遥的脑子越来越乱,她下意识抓紧了季东歌的手臂,直直地看着他说:“这个案子咱们查,不要交给别人。”

  原本他们进来后只是抱着先保护好现场,查看些表面痕迹,待局里派别的组的同事过来,他们就将这个案子移交过去的心态。

  但现在看来,这个冯南风极有可能和“9·12”杀人案有关,如果是这样……

  那杀了他的人,会不会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宁遥顾不上仔细推敲这中间的逻辑问题,她现在好像在海上漂了许久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块浮木,她死也不会放手。

  法医在案发现场取了证、拍了照,将一切证物收集妥当后,抬了死者回到警局做尸检。而吴月作为案发现场的第一目击证人,以及死者生前较为亲密的合作伙伴,也被带回了警局做笔录。

  回到警局后,宁遥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同时,大家皆感受到她周身的气势比以前更强,就连问话时的目光都更加锐利。

  “请你再详尽地说一下这次去找冯南风的原因。”她对吴月说。

  吴月觉得警局没有案发现场那种恐怖的氛围,脑袋清明了不少,说话条理也清晰了:“最近南风在微博上招惹了不少是非,公司想给他放两个月长假,避一避风头,但他的电话打不通,联系不上人,我就只好拿着钥匙找上门。”

  “所谓的是非,具体是什么?”

  吴月斟酌了片刻,开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一个小网红,一开始说自己被人带着去赌博,输了不少钱,觉得自己被坑了,就给各路有知名度的艺人发私信求助。她在私信里写得情真意切,还说自己被坑得负债累累,已经得了抑郁症,再这么下去,很可能会自杀。南风觉得事情这么严重,就帮她转了一条救助微博。南风知名度很高,粉丝见了也都帮忙转发,一来二去,这件事就闹大了。后来那个小网红又说带她赌博的是圈内人,还说是影帝,知名度很高。这消息一出,更火爆了,网友猜来猜去猜到了曲哥身上,然后曲哥的粉丝不服,就挖了小网红的黑料,之后小网红受不了,承认了自己是想炒作而已……”

  吴月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但是事情闹这么大,曲哥的粉丝又那么多,怎么可能随便作罢?他们不仅把小网红扒了个底朝天,甚至还搬出了阴谋论,觉得这是有意图的抹黑。那些粉丝都觉得,或许是有人配合小网红炒作,一来二去,嫌疑最大的就是南风了。因为他刚转那条微博时,许多粉丝和路人都觉得他三观很正,又不大牌,乐于助人,但曲哥的粉丝就拿这点开刀,觉得他就是那个幕后黑手,不仅给曲哥泼脏水,还抬高自己。网络的环境大家都明白的,今天扒了点料就说是实锤,明天编点故事又是‘知情人士透露’了,一会儿说他上学期间霸凌同学,一会儿又说他脸假整容被包养……总之清清白白一碗水,一人一口唾沫也变脏了。所以现在全网都在黑南风,说他心术不正,表面和曲哥关系不错,但实际背后插刀。有些激愤的粉丝还扬言要集资杀了他,净化娱乐圈。”

  说到这儿,她的眼睛瞪大:“会不会真是极端粉丝干的事啊?”

  宁遥神情微冷,回:“在案件真相没水落石出之前,不要做任何引导性揣测,你只说你知道的即可。”

  说完,她也没管吴月的反应,继续问 :“冯南风平时的性格怎么样?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大吗?”

  “南风性子很温和的,很佛系,而且他对这个圈子看得很开。有时候我们遇到气到不行的事情,他却能笑呵呵地接受。这件事对他而言不大不小吧,至少在我面前,他没表现出任何烦闷和沮丧。”

  “那他平时有得罪过什么人吗?或者近期有没有和什么人有过冲突?”

  “冲突的话……就是曲哥吧。他性格很好的,就算现在咖位大了,也很有礼貌。有时候我都觉得他太过逆来顺受了,搞得我们整个团队都要陪着他吃亏。”

  宁遥记录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冯南风这些年,名气也有了,片酬应该不低吧?为什么他没搬家,住在更高档、隐蔽的小区里?”

  吴月叹了一口气:“最开始是因为那个老房子是他父母留给他的,而且小区里好像还住了一个和他关系挺好的朋友,所以他舍不得搬走。不过后来我们习惯了,也就没再催过他换房子,他自己也从来不提。”

  宁遥点点头,后来又问了几个相关的问题,觉得差不多了,便让她在笔录上签字走人。末了,宁遥提醒她,近期手机不要离身,他们很可能随时找她询问情况。

  吴月表示理解,这会儿她倒完全没了等电梯时那股子跋扈的气势,除了些许不安外,还有些惋惜与难过挂在脸上。

  “我带南风几年了,感情不深,但也还是有的,所以拜托你们各位,一定要将凶手捉到,让他在九泉之下能安息。”

  季东歌一直在旁边听着,这会儿适时替宁遥开口:“破案是我们的责任,不需要你提醒。”

  吴月终于放心,点点头走了。

  她离开之后,宁遥那股迫人的气势终于弱了一些。她紧紧捏着笔,看着刚刚做的笔录,盯了良久,忽然抬头看向季东歌。

  “我们会抓住凶手吧?”

  他明白,她话里的“凶手”二字不单单指这个案子,还有“9·12”连环杀人案。

  他向前走了两步,有些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目光沉沉。

  “我保证。”

  冯南风死亡的消息在当天夜里被爆出来了。

  因为他之前出了那些事,所以这阶段经常有狗仔去他家楼下蹲点守消息,走了一拨再来另一拨,始终有人不放弃,结果没想到,还真让他们蹲到了爆炸性的消息。

  他的死亡信息被PO上网后,没出十分钟就上了微博热搜,后面还跟着一个深红的“爆”字,可见这个消息的影响力多惊人。

  网民的态度基本一致,虽然前一天他还处在全网黑的状态,但毕竟死者为大,这会儿大家倒开始纷纷发微博悼念,让他一路走好。当然,有个别极端的人拍手称快,说他死得好,死了也算净化空气,他那种人不配活在人世上。

  此刻大伙都还留在局里没走,等着法医报告出来,然后看看季东歌怎么安排下一步的工作。所以在短暂的等待时间里,他们除了收集与案件相关的资料以外,也抽空看了眼网上的消息。

  马小亮刷着微博,反应最大。

  “怎么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我去,这网友昨天还在发微博说冯南风是人类之耻,早死早净化世界,结果今天居然转了祝他一路走好的微博!我去,简直刷新我的三观啊。”

  郝柯艾不以为然:“社交平台是最不能当真的地方,你以为他骂人或者悼念的时候会走心吗?别逗了。用以前的话说,这叫随波逐流;用现在的话说,这就是蹭热度,让别人觉得自己永远掌握最新的网络信息。”

  马小亮一脸夸张地上下瞄了他一眼,“啧啧”称赞:“没想到啊,我们好可爱不仅可爱,还有脑子啊!”

  郝柯艾的脸色瞬间黑了:“我说没说过以后不能再叫我的外号?”

  “嘿嘿嘿,就叫,你奈我何?”

  当两个人吵吵闹闹的时候,宁遥一直趴在桌子上,表情很平静,但脑子很乱。

  她不停回忆着自己初见冯南风时的样子,也有些懊恼自己在那时为什么没有注意过他的手腕,如果当时就察觉了他的异样,会不会就掌握到他身上的线索了?同时,另一种想法也冒了出来。如果他文身的事只是巧合呢?万一他的死和“9·12”杀人案没有关系……

  宁遥越想越头疼,意识也渐渐模糊,恍惚间,她似乎还做了一个梦。梦中,师父王辰一步步朝她走来,还是那副儒雅慈祥的样子,笑着走到她跟前,揉了揉她的脑袋。

  “对不起啊,小遥,都是师父的错。师父走得太早了,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你,让你痛苦至今。”

  宁遥看不见自己是什么表情,但她知道自己哭了,好像还在摇头……

  接着,她便看着师父走远,消失在她眼前。

  她猛地惊醒了,直起身子,双手撑在桌面上,下意识地急促喘气。

  明洛这会儿正巧在她跟前,手里拿着一瓶温牛奶,看样子是想递给她喝。瞧见她这样,他关切地问:“学姐,你怎么了?”

  宁遥的意识放空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看清眼前的情景。明洛还在一旁小声叫着她,她闻声扭过头,冲他笑了笑:“没事。”

  见她不想多言,明洛也很善解人意,没再问下去。

  他将手里的温牛奶朝她递过去,说:“你喝点牛奶暖暖胃吧,天都亮了,撑了这么久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

  宁遥望了望窗外,可不是已经天亮了。她略微诧异,感觉自己明明刚睡了没一会儿,怎么一晚上就过去了?

  她微笑着对明洛说了一句“谢谢”,接着抬手接过他手中的温牛奶。

  哪料她刚拿住牛奶没两秒钟,忽然牛奶被人截了过去。

  季东歌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另一侧,手里还提了一盒热气腾腾的馄饨。他将牛奶随意往旁边一扔,把餐盒的盖子打开,放到了她面前。

  “你吃这个。”说完,他的身子往桌子边缘一靠,双臂漫不经心地抱在胸前,睨向明洛。

  “你不必这么客气,用不着单独照顾你的宁学姐。我是她男朋友,她的事都归我管,不用你这么费心。”

  这话太直接,不仅明洛脸色滞了滞,就连宁遥都有些尴尬,不停地冲他使眼色。

  最后,明洛先反应过来,笑了笑,说:“季队,你误会了,我没有单独照顾学姐,我刚刚出门给大家都买了些喝的,你桌上也有我买的咖啡。”

  季东歌闻言,眉梢挑了挑,抬眼朝自己的桌子看过去。果不其然,明洛没有撒谎,他的桌上确实放着一瓶咖啡,不仅如此……

  他环视一圈,发现在座的同事人手一瓶不同类型的饮品。而此刻他们都拿着喝的,神色迥异地看着季东歌。

  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季东歌心里一阵冷笑,这小子倒是狡猾,懂得怎么掩护自己。

  不过他也不太在意,神色依旧坦然,没有任何尴尬地回道:“哦,那谢谢你了。”

  大家:……

  马小亮滑着转椅,悄悄凑到郝柯艾跟前,拿了一叠资料挡在脸前,小声跟他吐槽:“看见了吗?季老师就是季老师,别人要尴尬到无地自容的场面,他就这么轻易地翻过去了。”

  郝柯艾睨了他一眼 :“我怎么感觉你在变相骂季老师‘不要脸’呢?”

  “我可没说啊,这是你说的。”马小亮“啧啧”两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但我觉得吧,季老师确实有点……你说的那个意思。”

  季东歌没管大家怎么想,在明洛离开后,十分坦然地拽了一把椅子坐到宁遥跟前,拿着勺子替她搅着里面的馄饨,散着热气,和往常一样清冷的脸庞上带着些许的闲适,仿佛刚刚的事情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你收敛点儿,我只把明洛当弟弟,你总拿人家当情敌算是怎么回事?”宁遥一想到刚刚的情况,还觉得尴尬,“以前你就这样,老是吃些飞醋,好像出现在我身边的男人就都对我有想法似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能忽略我满身的缺点喜欢上我?”

  季东歌垂着眸子没说话,但心里忍不住轻哼。

  她自己妄自菲薄,但不代表他也这么想。

  他的女人,魅力大到何种程度,他一直都知道。上学那会儿,他们那么甜蜜,还不停有人凑过来送死,如果不是他一直在搞小动作,估计她当时能再收一百封情书。

  他好不容易把人叼回家,妥帖收到自己的羽翼下,现在又来人想觊觎?

  嗬,做梦。

  不过他不打算和宁遥多说这些话,她对男女之事一向不太上心。当初他们在学校时,向来是他主动。她有时候心细如尘,有时候神经又比碗口还粗。

  反正对季东歌而言,这些事情她发现不了更好,最好她自始至终只对他一个男人上心。

  想到这里,他忽然抬起手,大掌轻捏住她的双颊,迫使她的嘴巴微微噘起。

  “知道你男人爱吃飞醋,还乱对别的男人笑?”

  她一把拍开他的手,轻瞪了他一眼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别这么霸道?我那是礼貌性微笑好吗?”

  “我要是不霸道,你早跑了。”他又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以后你不能再乱对别的男人笑,听见没有?”

  宁遥觉得他无理取闹,轻翻了一个白眼,没再搭理他。

  与此同时,大家等了一整夜的法医忽然出现了,他缓步向这边走来,手里拿着一叠资料。

  “尸检报告出来了,死者死于流血过多导致的脑供氧不足。两条手臂上分别有二十八个和二十四个伤口,每个伤口都很深。同时,我提取了他的血液做检测,发现他的血液中有着微量的苯巴比妥和苯二氮卓类成分,这两种成分一般会出现在镇静催眠类的药物中。简单来说,他应该有吃安眠药的习惯。不过这倒不算什么,死者身处娱乐圈,不少明星都有吃安眠药助眠的习惯。”

  宁遥听完后,回想了一下,问:“死者脖子上的那处勒痕呢?”

  “那处勒痕应该是在死者死后或者是死前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造成的。一般情况下,如果在死者清醒的情况下勒住其脖颈的话,他肯定会奋力挣扎。这种情况下,勒沟处的皮肤会有明显的擦伤,勒沟的边缘也会不整齐,但是这些特征在死者的脖颈上都没有出现。所以我断定,凶手一定是在他无力反抗、不清醒的情况下制造出勒痕的。”

  法医顿了顿,又道:“死者两条手臂上的划痕长度均约七厘米,划痕的宽度大概在两毫米。我推测凶器为一般的匕首或者是家用菜刀……总之,是一种很普遍常见的刀具。”

  季东歌听完他的话后,忽然问:“死者胸口的缝合又是怎么回事?”

  “这点我也觉得很奇怪。”法医一脸疑惑,“凶手将死者的前胸剖了个大概二十厘米的伤口,很深,甚至连胃都被划开了。我以为他会放些什么东西到死者的胃里,但是我后期检查了一番,发现死者胃里除了一些残留的食物之外,什么也没有。所以说……凶手的这个举动应该是无目的的二次伤害。或者,他是想完成什么仪式?”

  宁遥抿了抿唇,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符合当年“9·12”杀人案真凶的做法。当年那几桩案子,也有很多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季东歌静了片刻,又问:“死亡时间判断出来了吗?”

  法医点点头:“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和尸源上的其他特征来看,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超过了二十四小时,具体时间应该在前天的夜间,大概晚上六点到凌晨十二点。”

  季东歌听完后,立马说:“马小亮,现在你们立刻将咱们带回来的监控视频找出来,按照死亡时间来排查可疑人员!”

  马小亮迅速回应,并且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了,接起来没几秒,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变。

  他拿着听筒,朝季东歌看过去,欲言又止。

  “怎么了?”季东歌主动问。

  “是××区派出所的同事打来的,说是有人自首,承认杀了冯南风。”

  因为要走基本流程,所以马小亮和分局的同事约好,吃了午饭后就去接那个自首的嫌疑人。

  对于这个案子的发展,其实大家伙都挺意外的,不过想一想也合理,毕竟冯南风是公众人物,关注度比一般人要高,在这种情况下,凶手作案不被抓的可能性极低,与其到时候被他们逮到,还不如来自首,求个宽大处理。

  所以这个消息出来时,大家倒也松了一口气,就连中午去食堂吃饭时,气氛都比平时轻松些许。

  可是这种氛围宁遥没有感受到,她吃饭的时候还有些心不在焉,连筷子夹了什么都不瞧,直接就往嘴里送。

  季东歌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将一块姜片当成土豆片机械地嚼着时,眉头紧紧地皱起。

  他拍了拍她拿筷子的手,宽大的手掌掌心朝上,伸到了她嘴边。

  她不明所以,用眼神问他干什么。

  季东歌说:“是不是我现在喂你吃毒药,你都照吃不误?刚刚吃到姜片了不知道吗?”

  她以前挑嘴得很,可以容忍菜里面用姜来调味,但是受不了真的吃姜。好几次她感冒,他想煮姜糖水给她发汗,都被她又是发脾气又是撒娇地拒绝了,她那样子,好像吃一块姜能要她的命一样。

  这会儿一瞧她这样,季东歌倒有些怀疑她以前是不是装的了……

  听完他的话,宁遥的味蕾像是瞬间恢复了一般,白皙的脸庞瞬间皱到一起,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张嘴把那块嚼烂的姜吐到他的手心里。

  季东歌没什么多余的反应,直接起身去找垃圾桶,将她吐出来的东西扔掉。

  许多人瞧见了他们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小声哀号他们为什么无时无刻不在虐单身狗。倒是马小亮和郝柯艾非常淡定,像是习惯了一般。

  马小亮还拍了拍身边和他同桌吃饭的明洛:“瞧见咱们季老师多喜欢宁姐了吧?所以早上的事儿你也别太在意了,他对和宁姐有关的事情一向敏感,不是针对你。”

  明洛淡淡地笑了笑,没回应,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安静地吃饭。

  只不过垂下眼帘的时候,没人瞧见他的眼底闪过些许失落。

  季东歌重新回到座位上时,也没心思吃饭了。他随便往椅子上一靠,静静地瞧着宁遥。

  “你在想那个自首的犯罪嫌疑人?”

  宁遥垂着眸子,扒拉着餐盘里的剩饭,表情不太明朗:“算是吧。”

  如果这次前来自首的是此案的真凶,那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和“9·12”杀人案无关了。毕竟当年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非常嚣张,他那种公然挑衅警方的人,应该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来自首。

  显然季东歌明白她的顾虑,也懂得她在忧思什么。

  想了想,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谁说来自首的就一定是真凶了?”

  宁遥的表情滞了滞,片刻后,她抬起头看向他,眼底带着些刚刚没有的光亮。

  她明白,季东歌很可能只是找了一个借口安慰她,但她心底还是多了一份希望。

  所以分局的同事将自首的嫌疑人押送过来时,她就在最前方跑前跑后。

  来自首的人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姑娘,宁遥看了看分局同事送来的资料,发现这姑娘才十九岁,刚成年不久。

  她看上去很稚嫩,个头也不高,只有一米五多一点,穿着打扮很普通,简单的黑色T恤配了一条牛仔裤,头上还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只不过帽子上的图案……宁遥觉得有些眼熟。

  不过她没再深想,将目光重新投向这个小姑娘身上。

  “陆灵?”她看着资料上小姑娘的名字,确认一下。

  陆灵没抬头,轻“嗯”了一声。

  “根据你之前自首时所提供的证词,你说自己杀了冯南风?”

  “对。”

  “你交代下犯罪过程。”

  陆灵抠着自己的指甲,声音有些闷地回:“之前我在那边不是说过一遍了吗?资料上有的。”

  不过宁遥不为所动,语气越发严肃,甚至还带了一丝压迫感。

  “现在我需要你再交代一遍,并且看着我说。”

  陆灵咬咬唇,最终还是妥协,抬起头看向宁遥。

  “案发前,我偷偷买了一个电子开锁器,专门开指纹锁、密码锁的那种。然后我就带着开锁器去了冯南风家,正巧当时他准备洗澡,关着浴室门在里面,所以可能没听见我开门的声音。我看准了时机,拿出早就带好的绳子,趁他不备,从他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接着在他半昏迷的状态下,划开了他手腕上的动脉,又在他手臂上划了数刀。做完这些,我又将他的胸膛剖开……”

  宁遥静静观察着她说话时的表情,没出言打断她,只是在她停下时,又开口问道:“你做那些多余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吗?”

  陆灵垂眼抠了抠手,闷声回道:“划刀子是为了将他‘千刀万剐’,剖开他的胸膛是‘开膛破肚’……”

  这说法倒让宁遥有些意外:“你特别恨他?”

  “嗯。”陆灵轻轻点点头,“谁让他花钱设局陷害我家曲哥哥。”

  她这话一出,让宁遥忽然有了些头绪。宁遥又看了看她头上帽子的图案,问:“你是曲明的粉丝,杀冯南风也是为了曲明?”

  因为冯南风的经纪人吴月曾提过,冯南风生前最后出现的黑料丑闻就是和那个曲影帝有关,所以宁遥之前查了查曲影帝到底是何许人也,大概掌握了一些他的基本资料,知道他的姓名是曲明。

  在听完她的话后,陆灵警惕地抬起头:“不是,我杀冯南风只是个人行为,和曲哥哥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把脏水往他身上泼。”

  宁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问起案发经过:“你的意思是,你是在洗手间对冯南风进行上述行为的?”

  “对。”

  “那你最后为什么要把尸体拽到大门口?”

  “因为我原本想去抛尸,这样尸体不容易被发现,但后来发现这件事难度很大,所以就放弃了。”

  她这个说法倒是挺有说服力,但显然在说谎。之前他们去案发现场时,冯南风的尸体是很规矩地摆在门口,虽然身上穿着浴袍,却一点都没有凌乱的迹象。

  一个恨得要将他抛尸的人,会在那种情况下好心地替他整理遗容?

  这显然不合理。

  不过宁遥没拆穿她,只是静静地观察她。在这个过程中,宁遥的食指无意识、规律地轻敲着桌面,倒有一点点像季东歌平时审案的模样。

  她静默了半晌,最后问陆灵:“我最后跟你确认一遍,你确定自己对我们警方的陈词都是实话,并且毫无保留吗?”

  “当然。”

  宁遥微微笑了一下,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那你应该也明白,你现在所说的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一旦被我们发现有一句假话,那你等同于犯了包庇、窝藏等罪……你今年十九岁,已经是成年人,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话负责,清楚了吗?”

  陆灵的眸底闪过一丝不自然,但没有宁遥预想中的紧张和惊慌。顿了片刻,她依旧嘴硬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就是我杀了冯南风。”

  宁遥不想再和她多言,拿着资料欲走出审讯室。

  陆灵见状,忽然主动开口:“现在我都自首了,这个案子是不是可以尽快结案了?不会再生事端了吧?”

  宁遥挑了挑眉毛,回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时候结案是我们警方的事情,与你无关。”说完,她走出了审讯室。

  季东歌一直等在外面,见她出来,直起身子,问:“怎么样?”

  “现在只能确定她去过案发现场,并且很可能目睹了凶手行凶的过程,因为她明显知道很多案件细节,交代的死者的伤处也分毫不差。所以现在只凭她的话,我们很难找出她说谎的漏洞。不过刚刚问话结束时,她忽然说起结案的事情,感觉像急着结案,不想让我们再查下去一样……所以,我敢肯定,案子一定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

  宁遥说到这里,眼底带了些激动。毕竟这个案子的死者或许和“9·12”杀人案存在着某种关联,现在越能证明案件模糊,就越能朝当年的案件靠拢,而这是她最希望看到的。

  季东歌听完她的话后,点了点头:“刚刚你审人的时候,我抽空看了看咱们在案发小区带回来的监控视频。因为那个小区不算太高档,只有门口一个监控摄像头还在运作。根据法医判断的死者死亡时间,里面那个自首的嫌疑人确实出现在小区里面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他顿了顿,又说:“在她出现在监控中的前一个小时里,有一段监控视频是缺失的。”

  “缺失?被删了?”

  季东歌摇摇头:“这个暂时不清楚,所以我打算再去一次案发现场,找保安问清楚。”

  宁遥点点头,表示同意,道:“正好我也想回案发现场,根据陆灵刚刚的口供,重现一遍案发经过,这样更容易找出她话里的破绽。”

  他们收拾收拾,带了点塑胶手套和鞋套就准备出去。

  明洛及时拦住了他们,表明意图:“这个案子或许和当年的案子有关,所以……我也想参与,帮助你们破案。”

  季东歌当然一万个不想带着他,别人不了解,但自己门儿清。季东歌总觉得他是时时刻刻在宁遥身边找存在感,但凡他们之间有一点空隙,他都想插进来。

  可宁遥没想那么多,在她眼里,明洛就是一个阳光一点的弟弟型同事,而且因着他是当年连环杀人案第一个受害者明强的亲属,所以心里对他多了一份理解。

  如果是她的话,站在他的角度,肯定也会时时想跟着了解与当年案件相关的事情。毕竟多一丝线索,都会早一些破案,也能早一些给死者的家人一个交代。

  于是她连问都没问季东歌,直接点点头 :“可以,我们正好需要帮手。”

  季东歌眉头皱得死紧,心道:重现案发经过而已,哪里需要这么多人……

  不过既然她都开口了,他也没理由拒绝,说多了,估摸她又要说他小心眼、想太多。于是他没说话,只是冷冷睨了明洛一眼。

  明洛听见他们答应,连忙笑道:“那我去取车,我载你们过去。”

  当他们去警局门口等他的时候,宁遥笑着看向季东歌:“你干吗沉着一张脸?刚刚我叫他一起去的时候,你不也没反对吗?”

  季东歌睨着她,语气凉凉的:“我因为谁没反对,你心里没数吗?”

  “行,我知道你的牺牲很大。”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过咱们也得理解他嘛,要是我,肯定也很着急,任何和‘9·12’杀人案有关的事情,我都想掺和一脚。”

  季东歌没什么表情,也没回应。

  这时明洛将车子开了过来,停在他们跟前。宁遥见了,状似随意地伸手去牵季东歌的手。

  季东歌有些愣住了,虽然她回来后,他们之间有过很多次亲密接触,但像今天这样,她当着外人的面主动接触他还是头一回。

  他在心里轻哼,她倒是懂得怎么给他顺毛。

  不过她这招倒真的很管用,不仅是季东歌,就连明洛瞧见了,笑容也不似之前那般明朗了。

  季东歌懒洋洋的,反手将她牵得更紧,拉着她一同坐进了车后座,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过明洛。

  三个人到了案发现场后,按着陆灵的供词重新比对了现场,没发现什么疑点。

  宁遥想了想,在季东歌眼前抬起手,指了指卫生间的位置。

  季东歌领悟了,也没多问,直接几步走了过去,还顺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宁遥退出大门外,拿出陆灵交上来的那个电子开锁器,开锁器只轻轻往指纹锁上一搭,就听见轻微的“咔嗒”一声,原本严丝合缝的大门错开了些许。

  她的眉头皱得厉害,虽然以前听说过这种东西,但如今亲手试了试,心底还是很震惊的。

  如果这种东西被越来越多心生歹意的人知道,那犯罪率岂不是会直线上升?

  她越想越心惊,下定决心等这个案子结束后,要好好联系有关部门,一起整治整治生产出这种东西的生产商!

  待门打开后,她静静地朝屋内迈着步子。

  明洛原本站在一旁静静观察着四周,这会儿瞧见二人默契地重现案发过程,便也没出声,十分配合地去了卧室内,把空间留给二人。

  宁遥一步一步朝里面走着,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正对着大门口,所以她一路直线走过去。这时,卫生间忽然传来了一阵水声,季东歌也在里面窸窸窣窣地动着,磨砂玻璃上倒映着他的背影。

  宁遥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待走到卫生间门口时,猛地将门一拉。

  季东歌闻声忽然回过头来,二人视线相交,宁遥举着绳子上前。

  他们一个一米八六,一个将近一米七,即便身高相差不算大,宁遥的绳子要顺利勒到季东歌的脖子还是有很大的难度。

  那个时候,冯南风一定是有意识的,他不可能不反抗,而且以他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有可能会被只有一米五几的陆灵制服吗?

  ……除非他是自愿的,可谁会自愿给陌生人伤害自己的机会?这绝对说不通!

  想着,宁遥的眼神越来越犀利,她朝里指了指,说 :“你先转过去。”

  季东歌听话地转过身。

  宁遥踮起脚,两只手分别执着绳子两端,重重向前一甩,接着又急速朝季东歌的脖颈勒过去。

  她的力气不大,季东歌感觉到那种略带压迫的感觉后,便很配合地向后倒退几步。她一直盯着他颈上的绳子,一声没出。

  好半晌,她忽然松开了手。

  “陆灵绝对在说谎。”

  先不说陆灵有没有力气制服一个大男人,单从死者脖颈上的勒痕来说,就存在很大的问题!

  法医提供的资料以及尸体的特征显示,死者颈上的勒痕是呈平行状的,痕迹没有向上或向下。但根据死者和嫌疑人陆灵的身高来看,如果两个人都站立着,那种勒痕是不可能出现的!

  而就在这时,刚刚一直待在卧室的明洛忽然急急地走了出来。

  “我们可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死者的手机……为什么死者死在家中,他的手机却不见了?”

  这是刚刚明洛到卧室检查,看见床头还插着充电器时猛然想到的。

  既然凶手不是因为财物杀人,那为何要拿死者的手机离开呢?

  或者……那手机里有什么不能被警方知道的秘密?

  他的话让二人猛地提起了精神,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很默契地朝外面跑去。

  一路上,大家都没说话,明洛安静地开车。季东歌和宁遥坐在后面,表情也不太一样。

  不过相比他脸色阴沉,宁遥倒是兴奋多了,她的心尖都像在微颤一样。她不停地让自己不要多想,可就是控制不住。

  如果他们查到了陆灵要掩护包庇的那个人,是不是就说明他们离“9·12”杀人案的真凶又近了一步?或者有没有可能……陆灵要保护的那个人就是“9·12”杀人案的真凶?

  想到这里,她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赶紧重审陆灵!

  回到警局后,季东歌没有再放任宁遥自己审人。虽然他很信任她的能力,但他总觉得她审案时的样子还是太过柔和,给不了嫌疑人太多的压迫感。

  宁遥离开时就跟同事们嘱咐过,先不要多管陆灵,就一直将她关在审讯室。所以回来的时候,他们直奔审讯室,片刻都没耽搁。

  现实情况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她原以为陆灵的精神肯定会萎靡不少,情绪也会比刚刚不安,可这会儿瞧着倒和她离开时差不多,这姑娘依旧低头坐着,看着十分平静。

  听见开门声,陆灵只是轻轻抬头看了一眼,瞧见他们后,随即又低下头。

  宁遥开门见山,直接说:“陆灵,窝藏和包庇罪可大可小,如果你现在说实话,我们还可以帮你申请宽大处理。”

  陆灵的身子很明显地僵了僵,但是转瞬又恢复正常了,她没抬头,闷声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季东歌不像宁遥那么温和,直接将资料往桌上一扔,坐到了陆灵的对面,冷声开口:“根据你提供的口供,你一进门就拿绳子从背后勒住了死者的脖颈,如果是这样,你与死者的身高相差至少三十厘米,你是无论如何也勒不出一道平行状的勒痕吧?”

  陆灵开始紧张,黑亮的眼睛有些不安地看着季东歌 :“你……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尸检报告和你的口供是完全不同的!”

  他“啪”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眼神犀利,像潜伏在夜间的捕猎者一样,声音也比往常大了不少。

  “你身后……不,或者说你要保护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陆灵的双手开始颤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再也没有刚来时的那份镇定。

  宁遥适时地加压,她的双手撑在桌案上,轻轻朝陆灵的方向俯着身子,眼神比刚刚多了锐利和冰冷。

  “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吗?”

  陆灵崩溃了,她抖着手,垂着脑袋掉眼泪,一边哭一边下意识地喊着:“你们为什么要逼我呢?你们不就是想破案吗?我都送上门了!你们直接结案不行吗?为什么要逼我呢?我不能让你们抓他……我那么喜欢他……我不能让他的人生毁了……不行……绝对不行……”

  宁遥一瞬间像是开了灵窍一般,看着她头顶的帽子,忽然问:“你要保护的是曲明?”

  陆灵惊恐地瞪大眼睛看向她,不停地摇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是他!他没有杀人!他没有杀人!”

  季东歌冷眼看着她,在一旁说:“就算你现在不说,我们也会按照这个方向查下去。如果你的包庇耽误我们的查案时间,到时他的罪行说不定会更重!”

  其实他这话说得很有争议,但眼下这种情况,不给这小姑娘多施加点压力,她一定会继续嘴硬的。

  显然陆灵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她坐在那里不停地掉眼泪,看上去瘦小可怜,一瞬间竟让宁遥心底闪过一丝同情。

  等了好半天,待她哭够了、情绪稳定了一些后,她开口了。

  “我确实没杀人……我是曲哥哥的粉丝,平时经常跟车。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跟到他回家后就在他家楼下等着,想着第二天早上再见他一面,不想他临时出了门。我瞧见了,肯定就跟着……但我没想到,他会去找冯南风。因为之前那个小网红的事情闹得很大,群里很多粉丝都扒出了冯南风的住址,所以我看见他去冯南风家时非常意外。我悄悄跟在他身后,因为怕他发现,所以他坐电梯,我走楼梯……爬上楼时,我也没接近冯南风的家门口,只是在安全通道门侧等着……后来等了半个多小时,他出来了,身上还带着血,跌跌撞撞地按了电梯下楼……我吓坏了,也不敢再跟着他,而且他离开时忘了将冯南风家的门关好,我小心凑近,就发现了冯南风的尸体。”

  说到这里,陆灵哭着喊道:“曲哥哥一定是错手杀的人,他绝对不是故意的!他那么善良,他绝对不可能故意杀人的!就算冯南风和他有过节,他也不会故意杀人的!”

  季东歌反应平静,又问 :“虽然那时已经很晚了,但曲明身为明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出门。他应该会戴着口罩和帽子吧?你怎么认出他的?”

  “他有一块手表,是××奢侈品牌厂商给他独家定制的,全世界仅一块,他平时一直戴着。那天他确实捂得很严实,但手腕上戴着那块表,所以我才确定是他的……”

  “那保安室的监控视频也是你删的?”

  陆灵咬咬唇:“嗯……我怕你们查到他曾去过冯南风家里,所以就骗保安大叔说小区里有醉汉要非礼我,然后他出去找人的时候,我就躲在保安室把那段监控删掉了。”

  该问的都问出来了,两个人不再多留,交代同事照顾陆灵后便走了出去。

  宁遥心底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甚至有种想替陆灵父母教训陆灵的想法,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这种时代,好的偶像可以让人积极向上,一步一步超越他,变成更好的自己,而好的粉丝也绝对不会像陆灵这样极端……

  季东歌拍了拍宁遥的脑袋,说:“你别多想了,咱们赶紧去找曲明。从案发到现在已经有两天了,如果他真的杀了人,现在肯定在想办法制造不在场证明,我们不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宁遥点点头,不再多言,跟着季东歌出了警局。

  季东歌叫郝柯艾联系了曲明的经纪公司,要到了曲明经纪人和助理的电话号码。

  经纪人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后来郝柯艾又联系了他的助理,打了两次之后,电话通了。

  郝柯艾在电话中表明了要见面的意向,不过他们怕打草惊蛇,并没有说出陆灵的事,只说想跟曲明了解一下冯南风生前和他在网上起冲突的情况。

  助理原本还很强势,估摸着以为郝柯艾是哪家报社的记者,所以说话一点也没客气,一直说没时间,待听说他是警察后,倒是迟疑了两三秒,最后客气地回:“是这样的,警察同志,我们曲哥前几天去国外度假了,最近行程挺满的,他难得放松,我们……”

  郝柯艾看了看季东歌的神色,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截住他的话 :“我们已经找出入境的同事调取了他近期的行程,一个月之内他并没有飞往国外的记录,你确定要对警方撒谎吗?”

  助理在那边显然滞了滞,片刻后,听筒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一道低沉、稳重的声音响起。

  “您好,我是曲明。刚刚助理不太懂事,给您添麻烦了。我们现在就在S市内,您可以直接过来,地址……”

  季东歌听到郝柯艾的复述后,眉梢微微挑起,诧异于曲明居然这么配合。

  去之前,他们做了万全的准备,带好了陆灵的口供录音,又去案发小区的保安室,找局里的技术员复原了删掉的那段监控视频。

  从监控上看,案发的时间段内,确实有一个包裹得很严实的男人鬼鬼祟祟地出现过,但确实不能判断出那个人是不是曲明。

  照目前的情况看,他们只能见招拆招,先去找曲明问一番话再说。

  相较于冯南风住的地方,曲明所居住的小区倒可以说是豪宅了。他给的地址是S市有名的富人区,当初开发商拿到地皮开发权后,直接扬言只在这里盖几十栋别墅,房价更是定成了天价,但奈何有人愿打就有人愿挨……舆论沸沸扬扬传到现在,倒真让那个地方成了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

  曲明应该事先交代过,所以他们进入小区时简单地做了下登记,保安就放行了。

  一行人一路开车到了曲明家门口,有个看上去胖乎乎的小男生正等在那儿,见到他们的车停下,连忙跑过来问:“是刚刚联系我们的警官吗?”

  助理一改之前在电话里的态度,看上去客气又热情,挨个和他们握了手。

  “我们家曲哥一直在等你们呢。他最近不停地出席活动,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没合过眼了,原本今天是要休息的,但一听说你们要来,赶紧吩咐我出来迎接。他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了,一直坐在客厅等着你们。”

  在娱乐圈混久了的人估计都是这个样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过他们并不在意,宁遥对他笑了笑,回 :“那麻烦你带我们去见他吧。”

  曲明家中装修很简约,冷色调,不过处处摆放着较温馨的摆件,看上去不至于让人觉得没有人气儿。

  听见开门声后,曲明从客厅走了过来,此刻他与网上照片、视频里的他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会儿他看上去十分低调温和,平时出席活动时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此刻软软地趴在头顶上,倒让他看着年轻了几岁。

  “你们好,我是曲明。”他说完后逐一与他们握手,一点明星架子也没有,非常亲切和善。

  事情进展到现在,宁遥心底倒有些拿不准了。她过来的时候原本很笃定曲明跟杀人案有关,甚至和“9·12”杀人案也有关……可……

  看他这种自然的反应,要么是他演技精湛,要么就是他真的没有涉案,所以不心虚。

  季东歌倒比她直接得多,他朝助理要了一台电脑,将那段复原的监控视频拷进去,放出来给曲明看。

  曲明一开始表情疑惑,后来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开始皱紧。但最后他没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看向季东歌,问:“您给我放这个视频的意义是?”

  季东歌没想过他能直接承认或是说些什么,又拿出录音笔,将陆灵的口供录音放了出来。

  曲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但也没太过强烈的反应。倒是一旁的助理在听完那段口供后,直接跳起来,说:“这说话的是谁啊?凭什么她说看见我们曲哥就看见了?就算是曲哥的粉丝又怎么样?难道曲哥粉丝不会撒谎吗?你们警察怎么办案的?这么冤枉好人!”

  宁遥听了这话,心里不大痛快:“现在只是在案件调查阶段,如果像你说的,我们认定了曲明为杀人凶手,那我们进来就不会那么客气了,而是直接上手铐逮捕。”

  助理一听这话,也觉得自己刚刚反应过激,随即脸红低头,没再说话。

  曲明适时地缓解气氛,微微一笑道:“抱歉,是我的助理太过紧张,他也只是想维护我,并没有不尊重你们的意思。”

  宁遥见他态度不错,语气倒缓和了一些,对他说 :“那你能告诉我们,这监控视频里的人是你吗?”

  曲明一点都没犹豫:“不是。”

  “那你有案发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吗?”季东歌问。

  曲明看了看监控视频上的日期和时间,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晚上应该正巧是他难得准时到家的那次。回家后因为要休息,他连保姆阿姨都放了假,想一个人安静地睡一晚。

  不过……

  他看向季东歌,说:“你能让我再听一遍那段录音吗?”

  季东歌依言又给他放了一遍录音,这次他听完后,直接问:“所以除了这个粉丝的口供外,你们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我是视频里的人对吗?”

  季东歌看着他,声音低沉:“她说她看见了嫌疑人腕间戴着一块表,是厂商为你独家定制的,全世界仅此一块。”

  这话一出,助理又急了:“那块手表曲哥以前确实经常戴,但后来被刘副总借去,戴了好久都没还。”

  宁遥眉心一跳:“刘副总?”

  曲明开口解释:“刘副总是我的经纪人,同时兼公司副总,管着公司的一些事情。”

  宁遥倒是听说过,一些名气大的明星,在公司都是由领导亲自带的,资源也是顶尖的,所以这会儿听见他的经纪人就是副总也没多惊讶。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当天并没有去找过冯南风,并且那块手表你也早就赠予你的经纪人佩戴了对吗?”

  “是的。”

  宁遥又问:“那现在你能联系到那个刘副总吗?”

  “我试试吧,但最近他应该不在S市,我也有几天没见过他了。”

  季东歌眉梢一挑,问 :“没在S市?那他大概什么时间离开S市的?”

  “这个我知道!”助理插话,“他是大前天搭乘的凌晨的航班。因为那天曲哥有个行程的时间我不太确定,便给他打了电话,他急匆匆的,没说几句就要挂电话,说自己要登机了。”

  大前天凌晨……那不正是案发后第二天的凌晨吗?

  季东歌周身清冷的气息,立刻变得锋利。他看向曲明,说:“你把那个刘副总的电话号码给我。”

  曲明闻言,赶紧翻出电话号码念给他听。

  他听完后,拨了一个电话回局里。

  “是我,186××××××××这个号,你马上找技术员进行定位,一会儿我这边会拨电话给那边,那边一旦接听,你们要迅速确定位置,然后给当地分局打电话,对号码主人进行控制!”说完,季东歌没挂断电话,而是直接对曲明说,“现在立刻打电话给他。”

  曲明和助理都有些犹豫,他们都明白这个电话打出去后会发生什么,但是没办法,只能照做。

  打第一遍,电话没有接通,曲明又打了第二遍、第三遍……直到第六遍,那边的人终于接了电话。

  对方似乎有些不耐烦,说:“出什么大事儿了,你这么执着地打我的电话?”

  “嗯……刘总,我想问一下,《生莲》这本小说的版权,咱们公司最后抢到了吗?我对里面的男主角很感兴趣。”

  那边的人一听是这件事,语气更加不耐烦了:“这种事儿不能等我回去再说吗?又不着急,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挂了!”

  曲明看了眼季东歌,发现他张张嘴,对自己做了一个口型—继续聊。

  于是曲明赶紧回:“等下,刘总,我还有事。”

  “又怎么了?”

  曲明想了想,抿抿唇,说:“我那块表,您打算什么时候还我?我过几天有××牌的品牌活动,不戴着,感觉不尊重厂商。”

  他这话问得倒是十分有技巧,尤其是当着季东歌他们的面儿。毕竟他们会来找他,归根结底是因为那块表。虽然他说了表早就借出去了,但到目前为止,那都是他和助理的一面之词。但现在他在电话里问了就不一样了,刘副总一旦承认,那就说明他并没有撒谎,他的嫌疑也能暂时洗脱了。

  刘副总那边迟疑了两秒,然后说 :“行,我知道了,等我回去就给你。如果来不及的话,我就给你寄快递。”

  在他说话的同时,季东歌电话那边的人也给了消息 :“季老师,行了,定位成功了!”

  他听完后,朝曲明点点头,那边也没再多拖延时间,应付几句便挂了电话。

  事情进展到这里,季东歌他们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尤其是宁遥,在确定视频里的人可能不是曲明之后,心立马又悬了起来,想赶紧去找更多的证据。

  季东歌则平静得多,他对曲明说:“目前案件在调查阶段,你作为和案情相关的人员,可能会被限制出行一段时间。在案情水落石出前,麻烦你配合我们,不要离开S市,手机也保持通畅,随时能联系。”

  曲明点点头:“我明白。”

  “还有,麻烦你把那个刘副总的资料和照片提供给我们,包括他平时经常出入的地点以及居住地址,还有他的近照。”

  “好,我马上整理好资料发过去。”

  接收好资料后,他们便直接离开了。

  因为没有能直接证明刘副总就是出入冯南风家中的嫌疑人的证据,所以上车之后,宁遥想了想,和季东歌商量:“我记得死者住的那个小区大门口的左右两边都有不少商店,不论嫌疑人从哪边走,肯定会有路过的痕迹。我想回去找一下商店的监控,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明他身份的证据。”

  季东歌点点头:“我正想着这个。”说完,他脚下一踩油门,直接载着她往冯南风所住的小区驶去。

  小区外的商户都非常配合他们,听完他们的来意后,一个个都积极地调取了自家的监控录像,也帮忙回忆宁遥他们所描述的嫌疑人的特征。

  小区大门外的左侧开了一家水果超市,老板娘是一个挺豪爽的东北大姐,想了半天,最后一拍巴掌,道:“我好像见过这人!有天晚上,我在柜台里看剧忒无聊,下意识向外望了望,那人就在我家门口不远处打车……看样子还挺着急的。”

  宁遥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还未来得及深想,季东歌就找出了那晚的监控视频。

  “我找到了。”

  视频里,那个嫌疑人背对着画面,虽然看不清正面,但身上的着装以及腕间的那块表倒是一模一样。正如老板娘所言,他急匆匆地在路边拦着车,整个人看上去焦躁极了。

  隔了两三分钟,来了一辆出租车,当出租车拐弯离开时,季东歌及时按了暂停键。

  宁遥站在一旁,一边拿出手机,一边仔细看着上面的车牌。

  她打电话回局里,对同事开门见山:“SC6671,你们马上帮我查这辆车的司机的详细信息!”

  他们出商店时,差不多是晚上九点,外面暮色降临,万家灯火亮起。

  因为时间紧急,他们两个不准备再回警局了,就在附近便利店随便买了点面包、火腿提上车,准备先垫垫胃,边吃边等消息。

  宁遥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看着手机。手机里面是她拍的一些资料照片,是在冯南风家中拍的。

  其中一张照片拍的是冯南风家的卧室,床头还挂着充电线,床头柜上摆着笔筒和一个A4大小的行程本,看上去很文艺,应该是粉丝送的,纸张上面印着日期和冯南风的照片。

  她低头认真地看着,季东歌则拆开了一根烤肠,递到她嘴边。

  她闻到香味后,也没多想,张着嘴往前一伸,哪料在她马上要咬住烤肠的时候,他的手一收,烤肠被撤走了。

  宁遥抬头看过去,只见季东歌把刚递给她的烤肠往嘴里一送,冷眼瞥着她。

  “吃东西的时候能不能歇歇脑子?我都替你累得慌。”他说。

  她原本有些发胀的脑袋,在他的声音落下后,倒越来越难受了。

  宁遥想了想,只好将手机放下,安稳吃饭。

  她又咬了两口面包,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情绪低落了下来。

  “这个案子越往下查,越感觉像是私怨了……”

  季东歌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从视频上看,那个嫌疑人压根没有任何刑侦常识,虽然知道把自己的脸遮挡好,但是该暴露的还是暴露了。这和“9·12”杀人案的凶手的谨慎作风完全没法比。如果确定那个嫌疑人就是凶手,那应该可以间接确认这起案件与“9·12”杀人案无关。

  但他不这么想,对她说:“就算确定凶手不是‘9·12’杀人案真凶又如何?凶手没关联,不代表冯南风也没关联。别忘了,他身上的巧合可不只那个文身,他还住在第一个死者家对面。”

  一个巧合可以放过,但两个就要深思了,或许再细查下去,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巧合也说不定。

  他的话顿时给了宁遥些许希望,她几口解决了面包和牛奶,想着吃完后赶紧继续查下去。

  这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了,是局里打来的电话。

  马小亮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宁姐,你让我查的司机查到了,是××出租车行的员工,电话是……”

  得到信息后,他们立马去找了那个司机。巧的是,司机今天也是夜班,一听他们的意思,马上约了个地点见面。

  碰头后,司机很配合地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晚的事情。

  “你们说的人我有印象,因为当天晚上他看着非常急,一直叫我快点开……而且他确实跟你们说的差不多,身上捂得非常严实,不过最后下车前,他却把外套脱了,帽子、口罩什么的也都取了……但我没太在意,他下车后,我直接开车走了。”

  宁遥听完后,问:“你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吗?例如他身上或是手上沾着血?”

  司机又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那天太晚了,我压根看不清什么,而且他身上穿着深色衣服,我坐在驾驶座上,他在后排,怎么可能看见他身上是不是沾血了?”

  季东歌适时开口:“那请麻烦你把行车记录仪里的记忆卡拿下来,帮助我们调查。”

  “可以可以!”司机闻言就要钻进车子里拿记忆卡。

  季东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先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他那晚打车最后到了哪里你还记得吗?”

  司机顿了顿,想了半天 :“我有点忘了,但是记录仪里肯定有记录,我调出来给你们看看。”

  他窸窸窣窣按了半天,最后喊道:“哎,我找到了!”

  司机提供的地址是市中心的一个小区,季东歌和宁遥二人拿到地址后,立马开车找了过去。路途中,宁遥将记录仪里的记忆卡插进了他们带出来的设备里,一点点调着上面的画面。

  因为行车记录仪记录的都是车外的情况,所以调出当晚的视频后,宁遥没能找到司机描述的嫌疑人脱掉外套、取下口罩的画面。不过他下车后,倒是绕到了车前方,记录仪清楚地拍到了他的侧脸,和曲明提供的刘副总的照片一模一样。

  “现在根据陆灵的证言和这些监控视频来看,应该可以确定那个刘副总曾经在案发时间到过冯南风家中了。”

  季东歌一直看着路,手抓着方向盘打了几圈,车子拐了一个大弯。他一边开车,一边说道:“你再看一看之前我们从曲明那里拿到的嫌疑人的居住地址和他下车的位置是不是一处。”

  如果他是犯案后准备逃逸,那一定是要回家里收拾行李和财物的,不然逃跑不便。

  可让人意外的是,宁遥核对地址后,说:“不是,不是一个地方,还是距离很远的两个区域。”

  季东歌显然没想到这些,眉毛挑了挑。

  车子渐渐行驶到目的地,季东歌在路边找了一个停车位,刚踩下刹车,宁遥忽然出声:“前面那个……是不是冯南风的经纪人?”

  季东歌闻言猛然抬起眼睛,定睛一看,果然!他们停车位置的前方有一个女人在过马路,一身时尚的裙装,脸上的妆容还是第一次见面时那般精致,而抓着包的手,指甲上依旧是显眼的大红色。

  那就是冯南风的经纪人,吴月!

  这时,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一样,她忽然朝这边转过头来。

  几乎是同一秒!季东歌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猛地转身俯到宁遥身前!

  他的动作太突然,宁遥吓得身子向后弹了一下。

  接着,瞧着他近在咫尺的清俊脸庞,鼻子闻着他一呼一吸间的清冽气息,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开始发热。

  季东歌倒是表情自然得很,甚至眉梢向上一挑,懒洋洋地笑了一下。

  “知道你回来后多忽略我了吧?”

  她的眼神不如平时那般平静,开口时,声音听着也软了不少 :“什么?”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咱们亲密次数多了,你早就免疫了。”他抬手将她额边的碎发往耳后捋,“但这次回来,你满脑子都是案子案子,连正眼看我的时候都没几次,所以我随便一靠近,你就心跳加速脸红。”

  这话一出,她的脸更热了,伸手推他:“行了,吴月应该没发现,我们赶紧下车悄悄跟上去吧。”

  刚刚吴月突然看过来时,她还没反应过来,现下一想,季东歌肯定是怕吴月发现他们,才会突然靠近她,装成情侣在接吻搞暧昧,以便掩饰他们。

  她的话说完了,季东歌也没动,身子更用力地往下压 :“你躲什么?”说着,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薄唇重重地印上她的唇。

  “看来以后还是得多亲亲,亲过就满电了。”他抵着她的额头,黑亮的眸子里盛满懒洋洋的笑意,“再次三天三夜不睡觉,我也能坚持了。”

  一瞬间,宁遥感觉自己回到了上警校的时光。那时候,他也是这么肆无忌惮地冲她调情,她也如这时的自己一样,被他随便撩两句就心跳加速。

  不过,季东歌没给她太多愣神的时间,他说完那些话后就微微转过头,小心朝窗外看过去。吴月果然没再细看这边,此刻的她已经挎着包走到了小区门口,看样子是要进去。

  这个巧合就有些微妙了。

  作为到过案发现场的嫌疑人,刘副总离开死者家后所去的地方居然能偶遇到死者的经纪人……这怎么想都觉得不简单。

  抱着这份疑惑,二人匆忙下了车。

  吴月先拿门禁卡进了小区,他们赶不上,也没法赶。这个小区的安保看上去非常严谨,巡逻的保安也多,门口还有守门的,他们贸然尾随进去,肯定要被盘问。

  想了想,他们决定直接表明身份。吴月已经走远了,现在他们跟保安问话应该不会被她发现。

  门口的保安知道他们的身份后都挺诧异的,态度不算热情,但也配合着。

  当听见季东歌问吴月住在哪栋哪层楼时,他们犹豫了一下后也回答了。

  末了,其中一个保安问季东歌:“那名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暂时还不清楚,我们要调查后才能确定。”

  那个保安点点头,又说:“其实我有几次巡逻都遇到了她,她看上去好像有点鬼鬼祟祟,每次上楼前都要反复朝身后看几眼,像在确定有没有人跟踪她似的。有一次见我瞧她,她还很凶地问我看什么。”

  季东歌与宁遥隔空互相望了一眼,宁遥开口:“每次都是?”

  “反正我遇到她的那几回,每次都是。”

  这时另一个保安接话道:“要真这么说的话,其实我也觉得她有点问题……因为她经常会带不同的陌生人出入小区,有时候如果她不在,还会特意打电话给我们,让我们放行。不过这应该不算什么,她老公也经常带各种陌生人出入……”

  季东歌的眉头轻皱了一下:“老公?她结婚了?”

  “是啊!我们都见过,她和她老公经常一起出入小区的。”

  宁遥找出之前从记录仪上截下来的刘副总的侧脸,递过去给这群保安看,问:“是这个男人吗?”

  显然他们见过刘副总很多次了,对他的容貌很熟悉,这会儿瞧着画面上的人,忙点头道:“就是他。”

  “你们确定他们是夫妻?还是只是听说?”宁遥问。

  其中一个保安答:“不是听说,是他们自己说的,而且他们出双入对很多次,看着也挺亲密的……”

  季东歌面无表情,低垂着眸子,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保安室的桌子,呈现出他惯有的思考时的状态。

  如果他没记错,吴月之前在警局做完笔录填资料时,写的是未婚。而刘副总……根据曲明给的资料,上面并未有已婚的字眼。

  可对外单身的两个人,却在这里成双成对地出现,又经常带着陌生人出入,还十分小心地提防别人跟踪他们……

  季东歌透过保安室的窗户朝里面黑漆漆的楼群看过去,心下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们经常出入的那间房子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那个秘密,或许会成为重要的线索。

  他们带着两个保安找去了吴月所住的房子,保安倒是机灵,不用他们交代,就自己找了理由骗吴月开门。

  保安一边按门铃,一边道:“麻烦您开下门,根据楼下住户反映,您家里的卫生间漏水了!已经漏到楼下了!麻烦您开门!”

  过了一会儿,可视门禁里才传来吴月的声音:“哪位?”

  “您好,我是小区保安,楼下住户反映您家里漏水了,能麻烦开个门让我进去看一下吗?”

  那边沉默了一阵,吴月才又出声:“没有的事,我们从来不在卫生间洗澡,哪儿来的漏水一说?你找错人了。”说完,她直接关了门禁的对讲系统,任凭保安再怎么按门铃,里面都没有了动静。

  宁遥和季东歌原本躲在旁边的墙边,生怕吴月从可视门禁里面看见他们,这会儿瞧见吴月这么不配合,心里的疑虑更甚。

  宁遥蹲下身子,将耳朵轻贴到门板下方,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哪料保安在下方冲她摆摆手,像是阻止。

  后来出了楼房后,保安才说:“我们小区除了安保以外,屋子的隔音质量也是出了名的。当初因为考虑到高端住户的隐私问题,我们的建材都用的隔音材质,所以在外面是不可能听得见里面的人谈话的。”

  宁遥抿抿唇,抬眼看向季东歌:“现在怎么办?咱们没有搜查令,无法让她必须开门。”

  季东歌抬头朝上面望了一眼,说:“她住的是三楼吧?”

  “对。”保安答。

  “哪个窗子?”

  两个保安朝上面看了看,片刻后对视了一眼,不太确定地指了中间的一扇窗子。

  “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那扇。”

  季东歌沉默了一会儿,说:“有梯子吗?”

  宁遥霍然抬眼看向他:“你想干什么?”

  他没回她,而是继续对保安说:“不需要太高,普通的人字梯就可以。”

  他在心里计算着二楼住户阳台的高度,以及阳台与旁边空调箱之间的距离,想着自己是否可以从这两个地方借到助力。

  “你疯了吧?你想自己爬上三楼?”

  季东歌安抚她道:“没关系,咱们上学的时候不是经常训练吗?攀高是基础的。”

  “那时候是有安全措施的!”宁遥瞪着他,“现在有什么?三楼的高度……一旦摔下来,也可能致命的!”

  “你相信我。”他抓住她的肩,漆黑的眸子在这周围的夜色里显得更加深邃,“我知道你有多想破这个案子,你的期盼也是我的期盼,我不想让你失望。”

  简简单单的字句让宁遥心头一热,眼眶也微微泛红。

  季东歌没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交代了保安拿来梯子后,便直接向上攀爬了。

  他一路上到二楼都很顺利,一楼有阳台可以垫脚,再往上半米有一个空调外置箱可以借力,于是他就这样一路攀到了二楼。

  到三楼倒有些费功夫,他们没有保留原本开放式的阳台,而是自己搭了一个防盗栏,四周也没有可搭脚助力的地方。

  季东歌想了想,踩着二楼阳台的侧端,身子猛地向上一跃,直接抓住了防盗栏上的一根铁条。

  看着他的身子在半空中晃荡着,宁遥的整颗心像是跟他一起在空中晃着。她吓得连呼吸都快忘记了,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身子。

  而就在这时,让人意外的是,原本窗帘紧闭的窗子忽然打开了。

  吴月的身影出现了,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向楼下方眺望!

  好在宁遥反应十分及时,她迅速跑到楼门的墙壁边,紧贴住墙,将自己的身子融进一片黑暗中。

  而两个保安则更自然了,装成巡逻的模样,悠闲地在楼下走着。

  只有季东歌,他整个身子还吊在半空中。原本他想撑起身子将脚架到防盗栏上的想法,也随着吴月的动作放弃了。他甚至不敢动,凭着一只手臂,静静地悬在那里。

  宁遥在角落里向上看着他,死死地抿着嘴唇,双手不自觉地在身侧握成拳头。

  夜幕下,气氛越来越凝重紧张,在场的人,除了吴月,几乎都提着一颗心。

  好在吴月看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异样后,就关窗回屋了。

  而季东歌找准了时机,咬着牙根按计划攀上了防盗栏。

  这件事也算有得有失,虽然他们中途差点打草惊蛇被吴月发现,但后来她关窗再拉上窗帘时,没像之前那般拉得严实,在旁边留了一条窄小的缝隙。

  而正是这条窄缝,让季东歌清楚地瞧见了里面的情景。

  大片的烟雾充斥在房间的半空中,里面的人看着格外兴奋。而客厅中央以及前后左右都摆放着几台花花绿绿的机器,有几个穿着打扮很性感的女人正守在机器前摆弄着一摞又一摞的筹码。

  是的!筹码!赌博时用的筹码!

  这里面……分明是一个隐蔽的小型地下赌场!

  而吴月显然是这个赌场的管事!

  季东歌周身的气息变得异常冷冽,他微微眯着眼睛,脑子里思虑着这件案子的所有线索,片刻后,他向下一跳,轻轻跳到三楼阳台上。

  有了向上攀爬的经验,下来的时候,他倒轻松了不少。安全着地后,宁遥第一时间跑到他跟前,一把拽过他的右手。

  果然如她所料,他右手掌心因为刚刚悬着时大力的摩擦,大片的皮肤被磨破了,皮下的软肉带着些许铁锈袒露在她眼前。

  她的眼眶越来越热,心里难受得很。

  她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眼底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吓成什么样了?如果你掉下来怎么办?啊?如果你真的掉下来怎么办?”

  看着宁遥这么担心自己,季东歌心软得一塌糊涂,心疼得一塌糊涂。

  他将她按在自己怀里,轻声哄着:“我这不是没出事吗?你男人命大,哪儿能那么容易出问题?”说完,他顿了顿,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我怀疑当初那个网红被诱赌的事件,并不是她后来说的蓄意炒作。”

  宁遥抬眼望向他:“什么意思?”

  “吴月出入的那套房子其实是一个小型赌场!”

  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之后,季东歌与宁遥心里都有了底。他们这次没准备多费力气,而是叫来了局里的同事,将楼上围住后,上楼堵人。

  他们再次按响门铃后,吴月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宁遥也没跟她废话,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吴月在里面明显很惊慌,故意东扯西扯想拖延时间。

  季东歌则开门见山:“楼下都是我们的同事,就算你想让里面的人一个个跳楼逃跑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劝你现在直接配合,不要做无用功。”

  吴月没出声,隔了好一阵,她才缓缓将门打开。

  她只露出一个脑袋,一脸讨好地笑:“两位警官,是我们南风的案子有什么进展了吗?你们有消息给我打一个电话就成,怎么还找到这里来了?”

  众人没搭理她,季东歌直接伸手大力将门拉开,推开她朝里面走。

  果然,刚刚挤在客厅里的那些赌徒都不见了,只余下满室的浓烟味和几台盖上罩布的机器。

  宁遥几步上前,一把将最中央的罩布拉开,看到那台老虎机后,她对着吴月勾出一抹冷笑:“这是什么?”

  吴月脸上的不安更浓了,讨好的笑意更甚 :“没什么,有亲戚爱玩这个,我们就在家里装了这个东西,没事儿聚会玩一玩。”

  宁遥冷笑着将四周所有的罩布都掀开,看着那些牌机、老虎机以及还未来得及收拾好的扑克,说:“你们聚会的内容还真丰富啊。”

  这时季东歌在角落里找到了两箱筹码,拿脚重重一踏,直接将筹码箱子踢到了吴月的跟前。

  “家庭聚会还需要这个?”说着,他也不准备多和她废话,几步朝里面的房间走去。

  吴月一瞧,急了,赶紧跑步上前拦住他。

  “哎,警察同志,有什么事情好好说,我们都是守法的好公民!”她边说边从手包里拿出一摞现金,看样子像是刚封好装进去的,“我知道南风的案子肯定不好办,劳累你们了,这点是小意思,您拿去请同事们喝茶……”

  吴月能混到现在,成为经纪公司的金牌经纪人,显然也是因为强大的交际手腕。她平日里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像拿钱堵人嘴这种事情,显然是经常做,所以这会儿就算拿钱给警方,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季东歌垂眼看着她手里的那叠钱,面无表情地问:“你知道贿赂公务人员会有什么后果吗?”

  吴月的表情有些龟裂,笑意也快维持不住了。

  季东歌推开她,跨了两步走到其中一扇房门前,拧了拧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着。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向后退了两步,抬腿猛然朝门板上踢了一脚。

  门并没有被踢开,但门板以及四周的门框有些微晃动,而踢门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内更像是巨响,直接狠狠地敲在人的心上。

  吴月的心微颤着,她想继续上前阻止,但又恐惧季东歌周身冷冽狠戾的气势。

  显然不只她害怕了,里面的人似乎也被吓得不轻。

  他没急着踹第二脚,而是转头看向吴月:“你确定要让我继续吗?”

  吴月咬咬牙,还在嘴硬:“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季东歌冷眼瞥着她,片刻后,向后退了两步,大长腿向上一抬,接着狠狠地向下一踹。

  “砰”的一声巨响后,门把手应声落下,他又抬脚重重一踢,门板猛然被踢开,与此同时,堵在门口的两个人猛地向后一倒,被踹翻在地。

  里面的人见到季东歌后,都非常惊慌,不停地向后退着,像是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存在感少一些。

  宁遥拿出手铐,将还在发愣的吴月铐住。

  冰凉冷硬的触感从腕间传来,吴月这才反应过来,大力撕扯着手铐发疯:“干什么?我又没犯法,你们凭什么铐我?”

  宁遥像看着跳梁小丑一般,静静地看着她发疯。片刻后,宁遥指了指房间上方的几处监控,说 :“这监控是你们怕有人出老千安的吧?”

  她只稍稍一提醒,吴月就蔫了。

  对啊,他们在这屋子里装满了监控,而且都是高清无死角……虽然之前的记录都被她删掉了,可今天的她还没来得及动……

  与此同时,其余同事开始押人。

  这晚,警局一阵兵荒马乱,由于聚赌人员太多,状态又各自不同,有的还算稳定,有的却崩溃得不行。而且局里的同事在他们中间发现了几个大人物,算是某些行业内精英中的精英。其余的人,看穿着打扮也都不像普通工薪阶层的人。

  从那个小型赌场带回来的人一共有十三个,男男女女都有,由于案件现在不能算是简单的涉赌,所以警局同事给他们各自做完笔录后,也没有将他们移交到相关部门,而是先关在了局里的收押室。

  走完流程后,天差不多亮了。其间,吴月一直被铐在审讯室内。

  这是她第二次来警局,心情和第一次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之前还要惶恐、不安。

  被关的时间越久,她心里的恐惧就越多,面容看上去和之前的时尚女郎已经相差甚远,脸色苍白。

  季东歌与宁遥进来时,就瞧见了她这副模样。

  将资料往桌上随意一扔,宁遥先说:“说说吧,你有什么想主动交代的?”

  吴月甚至没敢抬眼看宁遥,她周身被恐惧笼罩着,张开嘴,双唇抖了抖,几度想说话,又几度欲言又止。

  “那些参与赌博的人已经全部招了,你确定还要负隅顽抗?”季东歌冷冷地看着她说。

  吴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提了提精神,正眼看向对面的二人。

  “我也是被陷害的。”

  原本那是刘副总一个人开的赌场,而她是被圈里的一个同事带过去的,原本只是打打小麻将,但后来她渐渐被那些赌大钱的机器吸引。几次下来,她心里那股子蠢蠢欲动的欲念越来越浓,直到某一次,看到一个公司高管在那里赢了几十万后,她的欲望便喷井式爆发了,再也控制不住。

  可谁能想到,她人生中第一次豪赌就输得血本无归。那天最开始她是赢钱的,几万几万地进账,她心里乐开了花,觉得自己手气爆棚,所以后面没了忌惮,赌注越来越大。

  直到最后一把,庄家一直买进,她觉得凭着自己的好运气,没什么好退缩的,于是也跟进了。

  结果,仅那一把,输进去了六千万。

  她全部家当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当时她像被人从头顶浇下一桶冰水一样,从头到脚泛着凉气。

  刘副总作为老板,当场就先帮她把钱垫上了。后来赌场的人走了之后,她渐渐反应过来,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她问他:“你们这赌桌不干净吧?做了扣吧?”

  这不就是一般赌场的套路吗?先给你一些小小的甜头,让你深陷其中,麻痹你的神经,然后最后一击击垮你,让你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刘副总很坦然地承认了,连装都没装一下,末了,他还说:“就算你知道又怎样?我这地方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我既然敢开,也就不怕被人发现。”

  不仅如此,他还拿出了一些音频文件,不是别的,正是她以前瞒着公司与冯南风做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你拿着公司和冯南风的资源卖给外面的人,这件事如果他们知道了,想必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吧?”

  当时她咬咬牙,心里恨不得将他撕碎一万遍,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赌场开到现在一直没被人举报。

  一方面,进去之前,他会搜身,不让人带任何可录音、录像的电子产品;另一方面,他熟悉每一个进赌场的人,甚至连他们的黑料也是熟悉的,所以他料定,就算最后出了意外被人发现,那些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她不能丢了工作,所以直接问他到底想要什么,要钱的话,她会找人去筹,只不过时间要多宽限几天。

  刘副总非常大方地说不要钱,而是让她参与经营,甚至日后还会给她分红,但条件是,她要拉更多有头有脸并且好掌控的人来这里。

  刘副总看中了她的人脉和资源,而她恰好有把柄在他手中。

  她别无选择,只能答应。

  然而在那种利欲熏心的环境下,她渐渐尝到了轻易获得财富的甜头,于是心态也从一开始的被迫变成了后面的主动。她去赌场的次数甚至比刘副总更多,俨然快把那里当成自己的事业了,直到那个小网红的事情出现。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后面那么大,甚至隐约带出了曲明。一般去赌的小人物是没机会认识刘副总的,但那个小网红显然之前见过他,也知道他是曲明的经纪人,所以就算没人介绍,她也先入为主地知道了那家小赌场是刘副总开的。而经过一系列脑补后,她更是觉得刘副总身后的人就是曲明。

  他们想了几天应对的办法,最后是刘副总提议,把脏水往外泼。

  而那个被泼脏水的对象,就是当初挑起事端的冯南风。

  刘副总觉得,既然冯南风是事情的引导者,又一副正义使者的讨厌面孔,那付出些代价也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冯南风的经纪人吴月还是他这边的人,她手里一定掌握着冯南风这么多年以来大大小小很多的黑料。

  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人是真正干净的。

  吴月得知他的想法后,非常纠结。其实,她手里确实攒了一些从狗仔那边买来的黑料,但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不属实的。她之所以会花钱买黑料,完全是因为不想不实的事情破坏冯南风的路人缘。

  她万万没想到,当初自己辛苦去交易的东西,如今会由她重新发出去。

  不过,她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冯南风一向很佛系,他不会在乎这些的,就算他察觉到不对劲,肯定也不会找她说什么,一定是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不是他一贯爱做的事吗?

  可谁想到,这次冯南风竟然没忍。

  他在网上的黑料发酵几天后,就单独找她说了些话。他说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做的事,知道他们开的那家赌场,甚至他手里还有证据,一个一经发布就会让他们那家赌场曝光查封的证据。

  当时吴月惊恐极了,问他到底想干什么,谁料他说的竟然是让他们把黑到的钱都还回去,然后关掉赌场,别再害人。

  她一直都知道冯南风是一个挺正直的人,但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提出的条件也是这种无私的。她原以为他想要钱,或者入股赌场……这些或许她都可以帮他去和刘副总谈,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但他说的那些……

  果然,刘副总听了这些话之后,立马说他不自量力,想做救世主,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刘副总只说让她寻机会去找那个证据,但冯南风那时已经对她有了防备,连手机都不再让她碰,她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见状,刘副总就朝她要了冯南风家的钥匙,说要找个时间和他谈谈,如果实在不行,自己就跟他来硬的。

  可谁能想到,当晚他谈完回来就匆匆叫她出去,先是把冯南风家的钥匙还给她,接着又说自己要去外地几天,赌场的事情全部交给她处理。而隔天她应公司的要求去找冯南风后,便发现冯南风已经死了。

  吴月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说:“南风一定是被他杀的……他肯定是谈判不成就想跑路,一定是他杀的人!”

  吴月说到这里,季东歌他们也懒得再去搭理她,找了同事将她送去收押室后,出来时正巧见郝柯艾挂了电话。

  他看上去挺开心的,笑着对季东歌说:“季老师,之前你叫省外分局的同事帮忙抓捕的人已经落网了,说是今天下午就能移交到咱们局。”

  季东歌点点头:“回头帮我打一个电话表达感谢。”

  又熬了一天一夜,终于有了些空闲时间后,宁遥的神经才算松下来一些。她猛然想到之前季东歌手掌磨破皮露肉的事,赶紧拿了局里的医药箱,拽着他坐好,替他包扎。

  其实讲真的,季东歌这伤连血都没流一滴,看着也不算严重,但宁遥知道,这种生生磨破皮剩肉的感觉比划一个口子来两刀还要疼。

  更何况,他当时还在上面挂了那么久。

  看着粉白还带着血丝的嫩肉,宁遥鼻尖又是一阵泛酸。

  其实她都懂,当时那种情况有无数种解决办法,但他为了她选了最节省时间的一种。他为了满足她冒险,为了她连自身都顾不上。

  宁遥除了感动就只有愧疚,她觉得好像从以前到现在,自己总是拖累他的那个人。

  见她表情不对,季东歌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

  “你又瞎想什么呢?”

  宁遥没抬头,忍着鼻酸眼热,闷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季东歌的眉毛抬了抬,片刻后,将她娇软的身子拥入怀中。

  “这句对不起终于让我等到了。”

  她愣了愣,明白他是误会了,以为自己是在为当年的离开说“对不起”,便开口解释:“不是,我……”

  季东歌适时截住她的话,搂在她腰间的手更加用力,将她整个人更深地埋在自己怀里。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无论你想表达什么,我都接受。”

  很久之前他就清楚地知道,她已经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他这满腔的深情几乎都给了她。

  所以就算她做错事,那又怎么样呢?

  他这么爱的人,除了原谅,他还能怎么样呢?

  不管她那句对不起是针对什么,他都接受。在他眼里,她的对是对,错还是对,他早就认命臣服她,怎么可能再去计较得失。

  听完他的话,宁遥心头那股热意渐浓。

  她伸出手,缓缓搂住他劲瘦却有力的腰身,白嫩的脸颊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缓缓闭上了眼睛。

  二人上药的地方在局里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同事们都在里面休息,倒没人注意他们,除了明洛。

  明洛原本瞧着宁遥熬了一夜,脸色不好,怕她没吃东西血糖低,于是泡了一杯热糖水想给她送去,可刚拐弯到了走廊,就瞧见了二人相拥的画面。

  从他站的角度看过去,季东歌正对着他,宁遥只有一个背影。

  他过来时,季东歌第一时间发现了,但季冬歌只是随意看了他一眼,甚至连多余的情绪也没有,接着就继续搂着宁遥说话,表情相较平日里的清冷,柔和得不像话。

  而不得不说,季东歌那张俊脸在他低眉顺眼、轻声哄人的时候,比平日里更加夺人目光。

  那一瞬间,他好似将自身全部的温柔都给了宁遥。

  而同样的,在那一瞬间,他再没将明洛放在眼里。

  明洛端着那杯糖水,在原地静默片刻,最终还是安静转身离开。

  中午等嫌疑人来的时候,同事们又开始讨论起冯南风之前在网上被黑的事情。

  在场的同事都是根正苗红的正义青年,虽然对一些网络事件有所耳闻,但像这次真正了解内幕,了解两个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假变真的事情,还是头一回。

  马小亮感慨道:“现在的网络世界,还真是可以被操控的啊。”

  郝柯艾一边扒饭,一边附和 :“我原本以为舆论是被真相所控制的,而真相是网民深思出来的……可没想到,原来真相是可以被人随意编造的。”

  明洛闻言,淡淡笑了笑 :“其实可以理解。大部分人都有从众心理,一旦了解到可能成为真相的‘真相’,只要有一个人相信,后面就会有十个、百个、千个……就算是谎言,信的人多了,也会成真。”

  “不。”宁遥原本一直沉默着,在听完明洛的话后,忽然开口,“现在大部分的群众,他们从来不是渴望真相,他们只想听对自己胃口的东西。如果谎言对他们更有吸引力,那他们就拥护谎言。真相算什么?在一切网络狂欢的盛宴里面,真相只是不值一提的牺牲品而已。”

  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大部分人都没有思考能力,他们不懂分辨真假,不去深究善恶,那些虚虚实实的信息就像毒品一样,只要能给他们提供快乐,提供消遣谈资,就算是幻觉,他们也能蒙上心智,甘愿沉迷。

  所以现在格局的差异差不多就是能否独立思考的差异,懒于思考的人终究会成为乌合之众。

  马小亮听完宁遥的话,赞同地点点头:“宁姐说得对,所以啊,身处现在这种信息爆炸的年代,千万不能轻易地在网络上站队,也不要轻易被人左右思想和立场,否则很可能被有心人操控……啧,想想都觉得可怕。”

  季东歌一直在旁边看着宁遥没说话,他是最了解她的人,明白她是出于何种原因才会说上面那番话。

  当初……她也是遭受过网络暴力的人,她太明白舆论和那些不带脑子的网民有多可怕。

  一想到她在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他没能在她身边陪着她,他又是一阵心疼。

  大家没等太久,下午两点多,刘副总被押送回来了。

  他的精神状态非常萎靡,感觉上,像是从离开之后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他坐到审讯室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有杀人。”

  季东歌懒得和他废话,直接将这些天拍到的所有监控视频都放给他看,又将曲明和吴月的口供录音放给他听。

  他起初都没什么反应,直到听见吴月说他害了她的时候,情绪开始激动。

  “她放屁!”刘副总像是被气到了,吼得面红耳赤,“明明一开始那个赌场就是我们一起开的!现在她凭什么把那些事都推到我身上?!”

  不过宁遥对他们狗咬狗的戏码并不感兴趣,她直直地看着刘副总,问:“我们目前想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个,冯南风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刘副总愣了愣:“所以你们抓我回来,不是因为赌场的事,而是因为冯南风的死?”

  “不然呢?”宁遥说,“你在案发时间出入过案发现场,并且形迹可疑,事后又立刻离开本市……这一切,难道不值得我们怀疑?”

  “我会跑是怕赌场的事情曝光……我承认,当初是存了让吴月把赌场销毁的心思。我想着我先跑出去,她在这边把赌场的账清一清,然后把老虎机什么的都毁掉……这样就算后面事情曝光也不会和我有什么牵扯。可我真的没杀人啊!我要是杀了人,我怎么可能不藏得更隐蔽一点,这么容易就被你们找到了?”

  季东歌沉声开口:“那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与本案无关吗?”

  刘副总抬起自己的右手,说:“之前我在片场被砸,右掌有大面积骨裂,你觉得我这种情况,有可能杀得了冯南风吗?”

  宁遥显然不相信,她和季东歌第一时间带刘副总去了医院,检查过后,得出的结果还真是右手骨裂未愈。而且他们去了刘副总说的他当时被砸时确诊的医院,大夫也拿出了他的就诊记录,时间确是案发前几天。

  这个结果无疑在他们心上猛捶了一下,尤其是宁遥,她总觉得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好像这些天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费的。

  季东歌则冷静许多,虽然他心中也有些许失望。

  回警局的路上,他问刘副总:“根据目击者所说,她在自己店里待了半个多小时候才看到你从死者家中出来。如果像你说的,你进门时死者已经身亡,那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你在他家中做了什么?”

  刘副总有些犹豫,最后说:“我是在找他说的那个什么证据啊……后来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就直接把他手机拿走了。”

  宁遥看向他:“所以说,死者的手机现在还在你手中?”

  “在的。”

  季东歌又问:“刷机了吗?”

  “没,吴月知道他手机密码的,我之前问过,所以直接输了密码开机。”

  回到局里后,宁遥从刘副总随身带的包里面找到了冯南风的手机。问出解锁密码后,她迅速进入手机,想寻找有可能是线索的蛛丝马迹。

  而另一边,得知案件又一次回到起点后,所有同事都围在写着线索链和贴着案发现场照片的白板前,希望能找到被他们忽略的蛛丝马迹。

  季东歌抱着双臂,倚靠在他们后方,双眸也盯着白板上的照片看。

  忽然,他目光一紧,直起身子,推开那些围在前方的同事。

  他来到白板前,目光带着压迫感,一张张看着白板上的案发现场照片。

  “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啊,什么?”马小亮问。

  季东歌的眼神变得犀利,像是带着穿透力一样,整个人的气场也随之改变。

  “法医的尸检报告上写着,死者死于失血过多导致的脑供氧不足,但是我们在现场并没有发现能致死的大量血迹!”

  而就在这时,那边宁遥也霍然起身。

  她几步跨到白板前,找到一张早就看过的照片,照片上是冯南风的卧室,床头柜上摆着一个行程本,旁边是一条悬着的充电线。

  她来来回回看着手机屏幕,又看着白板上那张照片,末了,语气微冷。

  “我们要再回一次案发现场。”

  其实宁遥发现的细节非常小,小到一般人都会忽略不计。

  她在死者的手机里找到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上面是一张照片,看着非常文艺,一盏散发着暖黄光线的台灯,一杯柠檬水,一个写满字的本子。

  从上面的物件来看,死者拍的就是自己卧室的场景,并且和同事在案发现场拍回来的照片很像,除了少了一个杯子,以及本子上没有字以外。

  死者在发这张照片时,配文是“晚安”二字。

  而微妙的是,这张照片的发表时间正是案发当晚六点半,也就是比法医推算的死亡时间早半个小时。

  朋友圈的那张照片因为角度问题,她看不清本子上写的到底是什么,但她可以肯定,那张纸上写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并且在死者死后没多久就被人拿走了。

  因为刘副总说了,他曾在死者家中翻了很久的“证据”,可最后只带走了手机。所以显而易见,要么是他撕了那张纸,并且对警方撒了谎;要么就是在他去案发现场的时候,那张纸已经消失不见了。

  现在赌场的事情已经东窗事发,他没理由再对警方说谎,所以只剩下第二种可能性了。

  但那会是谁呢?在刘副总之前就去过了案发现场,又什么都没动,只撕走了那张写满字的纸,上面到底是什么内容?

  宁遥有一种预感,只要那张纸找到了,这个案子应该就可以拨开乌云见明月。

  而季东歌在听完她的话后,也陷入沉思。但与她相比,他觉得除那张纸之外,更重要的还是现场血迹的问题。

  所以再次去到案发现场时,他从局里带了手持式十三波段光源,这是一种能激发痕迹反差的仪器。简单点说,就是一般擦过或用水随便冲过的血迹,只要没经过专业处理,就波段光源折射出的荧光,都可以显现出来痕迹。

  重回案发现场后,宁遥第一时间去了死者卧室。

  那个行程本依旧置在床头柜上面,上面是大片的空白,像是崭新的模样。

  宁遥戴好手套,轻轻地将行程本拿起,对着窗外充足的光线,她仔细看着那张空白的纸张,但很可惜,上面并没有留下痕迹。

  她翻开一张纸,轻轻捻了捻,纸的质量非常好,很厚,怪不得上面一点印迹也没有。

  宁遥原本还打算拿着本子去痕检科呢,现在看来,也没必要做这个无用功了。

  她下意识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刚要转身出去,目光却忽然顿住。

  她的视线紧紧地黏在了床头柜的柜面上,深褐色的木板平整干净,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却让她死死盯住它。

  她再次向前迈了两步,将柜面上的台灯轻拿起放到地上,接着使了一个巧劲将柜子微微倾斜。柜面被阳光直射,原本隐隐约约的一块痕迹变得明显起来。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上面应该是一块凝固的血迹!

  她立马叫来了痕检科的同事,让他们来做证据采收。那边的同事过来后,简单的几下就将痕迹粘到了一块薄膜上,透着半透明的薄膜看去,上面的血迹形状分明是一个指纹!

  宁遥觉得心间又燃起了希望。

  这指纹的主人是不是就是案件关键人物?还有,为什么带着血迹的指纹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柜面上?

  想到这儿,她忽然将行程本放到了原本的位置上,大拇指和食间按着纸张,做着要翻页的动作,而中指则重重地撑在了柜面上。

  宁遥脑袋里像是闪过灵光一样,刚刚乱麻一样的脑子忽然变得清明。

  她现在几乎能肯定,有人接触过死者,手中沾满了死者身上的血后,又撕了那张死者写满字的纸。

  如果她的推测没错,那指纹上的血迹一定是死者的血,而指纹应该就是嫌疑人的!

  想到这里,她愉悦地转身想去找季东歌,将这个重大的发现告诉他。

  哪料他先在卫生间开口,大声叫她:“宁遥,过来!”

  季东歌从进门开始一直手持波段光源扫着,检查有没有异常血液痕迹,这会儿人正在卫生间里。因为卫生间的门是半透明的磨砂玻璃,环境不够封闭,光源照下去,反差不够明显,所以他叫马小亮和郝柯艾在外面挡了一张深色的床单。

  而宁遥跑过去时,首先瞧见的就是他们两个大男人一人踩着一个脚凳,高高举着床单的画面。

  她的神色滞了滞,也没多想,掀开床单拉开卫生间的门,大步跨了进去。

  季东歌此刻正拿着波段光源站在浴缸前,绿色的荧光大面积折射在浴缸内壁上,而让人瞠目的是……

  浴缸内壁上满是血泼痕迹,而且非常均匀,只有内壁上方有些许波状痕迹,其余的铺满了整个浴缸。

  那感觉就好像这曾经是蓄满血的浴缸,然后塞子打开,血水一点点漏出去,最后全部消失……

  季东歌看着荧光反射出的痕迹,声音低沉地开口:“案发第一现场,应该是这浴缸。”

  得出这条线索后,他们又检查了卫生间的各个角落,但奇怪的是,除了浴缸里和地面上的几处血迹外,卫生间并没有别的痕迹。

  就算是一招毙命,也会有血迹喷射的痕迹,可墙壁上连一滴血都没有,这显然非常耐人寻味。

  死者要么是自愿受死,一点都没挣扎过;要么就是在完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在这浴缸里被人结束了生命。

  宁遥低沉的声音响起:“从监控上来看,案发时间出入过死者家中的,只有陆灵和曲明的经纪人,但目前他们两个又都排除了作案可能……没有第三个人了啊……”

  季东歌凝视着她,脸色阴冷:“谁说没有第三个人?”

  她突然抬起眼皮:“什么?”

  他没直接回应她,而是反问:“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有,我在卧室的床头柜上发现了一枚带着血迹的指纹,而且据我推断,那是嫌疑人在撕掉死者写字的那张纸时留下的。”

  季东歌的眸色越发阴沉 :“如果我没猜错,那枚指纹应该是陆灵的。”

  陆灵被关在收押室的这几日里,除了前两天以外,其余时间情绪还算稳定。

  尤其是后来关了不少在赌场被抓的人之后,她的心情像是更好了,表情跟那些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开心和愉悦的情绪明显染上了眉梢。

  有几次局里的同事来给她送饭,正好瞧见她那副模样,心里不停地犯嘀咕,这小姑娘都被抓到警局了,未来会判什么罪都还不可知,怎么还能一点不愁呢?

  所以当季东歌说要再审她的时候,那个同事心里还一阵叹息,心道这姑娘也不知道这回过后,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不当回事儿了。

  其实季东歌与宁遥他们回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陆灵,而是找了信息科的同事,对陆灵的常用微博账号以及IP进行了分析比对,看看能不能找到对他们有用的信息。

  果然,后来信息科的同事给了他们一条至关重要的消息,季东歌和宁遥看过那条消息之后都沉默了。

  而与此同时,法医将他们带回去的那枚带着血迹的指纹做了检测,得出的结果正如季东歌所言,指纹就是陆灵的,而血迹则是死者冯南风的。

  也就是说,陆灵之前说的很有可能都是在撒谎,她不只进过死者家中,还碰过死者的身体。

  这一认知让宁遥有些不敢相信,她压根想不到,他们这几天居然会被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骗得团团转。

  相较于她,季东歌平静得多,不过他言语间也带了一丝沉闷的情绪。

  “其实确实是咱们疏忽太多,她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漏洞。”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太迫切地想将案件往深处查,在主观意识中,他们都觉得“9·12”杀人案真凶与这次案件有关,所以抓住一点可疑之处,他们就拼了命想去深挖,迫切地想知道这可疑之处后面藏着的是谁,会不会是他们一直苦苦寻找的人。

  但现在真正冷静之后,他们便轻松地察觉到漏洞到底在哪里。

  陆灵曾经说过,她目睹“曲哥哥”满身是血地从死者家中出来,可那时已经是夜晚,楼道走廊的灯也十分昏暗,被误认为曲明的刘副总身上穿着的是深色衣裤,就算有血喷在上面,也很难在那种环境下,隔着远距离还能用肉眼分辨出来。

  所以说,就这点而言,她一定是在撒谎,故意引导宁遥他们去怀疑曲明。

  再进审讯室时,宁遥看着陆灵的眼神不像之前那样带着一丝对小孩子做错事的包容。

  她坐到陆灵对面,开门见山地说:“案发现场发现了一枚带着血迹的指纹,法医查验后,血迹DNA显示与死者冯南风的一致,而指纹则是你的。对此,你有什么解释吗?”

  陆灵低着头,像是不怎么意外,闷声回:“解释什么?最开始我也说了,人就是我杀的,我是为了替曲哥哥出一口气……怎么,现在你们调查一圈发现不对劲,又相信我最开始的话了吗?”

  宁遥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牙根咬紧。

  “你说你是曲明的粉丝?”

  “对。”

  “那为什么你会有十几个微博小号,全部用来替冯南风刷宣传?”

  是的,信息部给出的消息就是这个,陆灵的常用IP里,有一个粉丝数量极大的微博大号,上面大多是关于曲明的内容,也吸引了不少曲明的粉丝关注。但他们观察到,那个微博号所发的消息几乎都有挑事的苗头,不仅用肮脏的言语辱骂冯南风,还骂了一些曲明参加过的节目组,表面上是心疼曲明的一些遭遇,但实际上给他带来了无数黑点,甚至很多路人因为曲明有这样的粉丝而对他路人转黑。

  她表现得就像一个邪教成员一样,没有理智,没有尺度,逮到谁咬谁。

  但粉丝这种群体,又不像真正有制度的组织,不可能因为她个人行为不好就明目张胆地开除“粉籍”,所以她这种人对各方而言几乎是无解的。

  不过一般人知道后,顶多说她是极端粉,也算爱到骨子里,但实则根本不是这回事儿!

  她除了微博大号以外,还有十几个小号,小号无一不是转发或评论与冯南风有关的微博。她在那十几个小号里面表现得非常和善理智,甚至在遇到冯南风的散粉与别人掐架时,她都会上前平和地评论着,嘱咐对方冷静,不要因为一时意气给冯南风招黑。

  所以说,凡事都要有对比,如果说只看到了她作为曲明大粉的一面,那倒也没什么,但现在两方一比较,事情就有些微妙了。

  陆灵在听到宁遥说的话之后,表情滞了滞,放在腿上的两只手无意识地捏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宁遥没准备再和她兜圈子,道:“你压根不是曲明真正的粉丝,你平时表现出的狂热只不过是为了黑他做掩护,你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冯南风!而曲明作为他平时的竞争对象,一直被媒体拿来和冯南风做比较,你看不下去,于是装成狂热粉丝,实则去给曲明制造黑点!”

  陆灵这才有了比较大的反应,她抬起头,目光发紧,紧紧盯着宁遥。

  “我没有!我就是曲明的粉丝!”她否认。

  季东歌一直站在一旁,听到这里,眼皮静静地抬起,眸子看向陆灵。

  “冯南风家中,治疗抑郁症的药物是你拿走的吗?”

  他的声音比宁遥的平静低沉,一字一句。不知为何,宁遥总觉得他开口时,语气带着诱导的感觉。

  陆灵眼底像有波涛涌动,虽然动作、表情还算正常,但仔细看着却能瞧出来她已经在要爆发的边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一字一句,几乎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季东歌凝视着她,片刻后,勾出一抹没有温度的冷笑。

  “你真的不知道吗?冯南风有抑郁症的事情,他的经纪人已经告诉过我们了。而且他以前做过的许多错事,经纪人也都和我们说了,他……”

  “你闭嘴!”

  陆灵终于忍不住了,像发了疯的小兽一样,猛地站起身子,被手铐铐着的双手狠狠拍在桌上。

  “他没有!那些黑料都是假的!他从来都是完美的!他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也没有抑郁症,更不可能自杀!”

  季东歌嘴边的冷意更浓,黑眸紧紧地盯着陆灵 :“原来他真是自杀。”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一样,一头浇在陆灵的头上。

  她恶狠狠地瞪着季东歌,牙齿都像是在打战一般,眼底泛着湿湿的热气。

  其实在冯南风的朋友圈里,还有几条仅自己可见的动态,上面没什么特别,要么是一些藏文经书,要么就是一些他练过的毛笔字,只不过在两张照片的角落里,他们都发现了一个药瓶。

  他们上网查过一番,发现那药是专门针对抑郁症患者的。

  然而这只是其一,宁遥在冯南风的各个APP上都翻阅过一遍,最后在他的知乎账号上看见他曾匿名回答过一个问题。

  问题是这样的—并非出自意愿而做了伤害他人的事情,每天都活在痛苦之中,该怎么办?

  冯南风的回答很简洁,就两个字:去死。

  可想而知,他这个回答下面会有多少谩骂的评论出现,但他一条也没有回复,就好像再也没上过这个账号一般。

  这种种迹象加在一起,都很难不让他们朝最坏的方向推测。

  可谁能料到,事实竟然是他们推测的那样。

  季东歌无视她的怒视,继续眼神冰冷地看着她,说:“你故意将警方向错误的方向引导,就是不想让群众知道他自杀的事情。在你心里,他依旧是完美的、坚韧的,你不允许自己崇拜了这么久的偶像变得脆弱,最后以独自死在家中的方式黯然离世。”

  陆灵死死地咬着牙,瞪着他,没说话。

  宁遥看着她的反应,接过季东歌的话,继续道:“曲明的经纪人找去死者家中时,你已经发现冯南风死了。如果我没猜错,你之所以会将死者的尸体从浴室拖到门口,是因为起初你想带死者的尸体离开,可是开门的时候应该正巧看见有人从电梯出来,你不得不直接将他放在门口的位置,待没人再想办法。可你没想到的是,那人居然有钥匙,还想直接进门,于是你在他进来之前迅速找了一个地方躲起来,之后又暗中观察他。你看不清他的样子,但认出了他腕间的手表,所以你认定来的人一定是曲明。”

  宁遥观察了一下陆灵的反应,片刻后又说 :“你见到他后,心里就改变了主意。原本你想尽力隐瞒冯南风自杀的事情,在你心里,他杀都好过自杀,而且后来‘曲明’的出现更像是神助一样,你觉得只要把脏水往他身上泼一泼,这样自杀的事情被掩盖住了,舆论导向更是对冯南风有利,到时候踩着曲明对比,冯南风死后的形象只会比生前更让人记忆深刻!”

  陆灵听到这里,瞬间表情变得狰狞:“什么叫踩着曲明对比?他本来就是垃圾!当初如果没有他的粉丝乱猜,南风哥哥根本不会被欺负成那样!他都被公司停了通告!你们根本不懂!一个艺人,尤其是在上升期的艺人,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没有通告,会损失多少!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曲明!都是那个贱人!”

  季东歌静静地看着她,扯了扯唇角:“你不装了?”

  陆灵显然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打算,情绪还很激动,大口喘着粗气,但眼睛却冷冷地瞥向一旁。

  “反正你们说再多也只是推测,根本没有证据,所以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认的。”

  宁遥见她冥顽不灵,眼神越来越冷。

  “我们在死者朋友圈内找到一条案发当晚发过的、仅主人可见的动态。上面的时间是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的前一小时,照片上的画面是死者卧室的角落,那儿有一盏台灯、一杯水,还有一个写满字的本子……”

  宁遥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陆灵的表情开始慌张,跟刚刚的激动完全不一样。此刻她才是真正的忐忑不安,眼神中闪过一丝害怕。

  片刻后,宁遥再次开口,语气比刚刚重了一分。

  “我们到达案发现场后,那个本子还在,但那页写满字的纸没了。据目前来看,案发现场只有你与曲明的经纪人曾经去过,但我们问过他了,他说他进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我们说的那张纸。而更重要的是……”

  宁遥死死盯着她,再开口时,语速缓慢 :“那枚带着血迹的指纹是你的。”

  言下之意谁都能听懂,那张跟案件相关的纸不见了,其间她不仅去过案发现场,还接触过那个床头柜……

  但就算这样,陆灵还死不松口:“我不知道什么纸,没见过!那指纹……那指纹只是我不小心留下的!”

  季东歌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观察她,他看得很细致,从头到脚都没放过,最后目光稳稳地锁定在她头顶的帽子上。

  他一步一步轻声朝陆灵逼近,边走边说:“一般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东西都会非常妥善地保管起来,体积大的会找一个隐蔽、不易发现的地方藏着,而不占面积的都会随身携带……”

  而陆灵被关在警局这么多天,她这顶帽子从来就没摘掉过,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就连睡觉也是一样!

  后来,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给陆灵,一把掀开了她的帽子!

  陆灵愣怔一秒,接着像发疯了一样,脚下还没站稳就开始往季东歌的方向扑去!

  “你把帽子还给我!”

  季东歌早有准备,在她扑过来之前就朝后退了两步。陆灵扑了个空,又因为腕上还铐着手铐,没办法在失衡的时候灵活支撑身子,所以下一秒,重重地倒地!

  可他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她,拿着她的帽子翻看着里面,果然,他摸了两下就摸出了异样,在帽身中间找到了一个夹层,从里面翻出了一张折了几层的纸。

  此刻陆灵已经崩溃,好似世界崩塌了一样,表情狰狞,狼狈地在地上拱着想起身。

  她一边动着,一边对季东歌嘶吼:“你把东西还给我!那是我的!你把东西还给我!你还给我!”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哭,原本脸上因为刚刚扑倒在地而沾了许多灰尘,这会儿眼泪成双成对一行行流下,就像是在脸上和了泥一样,看上去又可怜又狼狈。

  可季东歌压根没再在意她,将那顶帽子随意往地上一扔,迅速打开那张纸。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张纸真的是冯南风的遗书!上面还沾了两道血迹,应该是陆灵撕纸时留下的!

  宁遥冷眼看着还在地上挣扎着的陆灵,眼底带着些怜悯,也带着些憎恶:“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她静静地走上前,单膝跪地,半蹲在陆灵跟前。

  “你知道这些日子,你的父母一直守在警局外面吗?他们没日没夜地蹲在那里,就算知道见不到你,也一刻都不想离开。可你呢?为了你所谓的畸形的爱,放弃自己的未来,也间接放弃了他们。虽说人生是你自己的,可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一把年纪要为了你日夜操心?”

  陆灵原本挣扎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她死死咬着唇,没说话。

  “追星没有错,崇拜、爱护自己的偶像也没有错,但如果这份崇拜和爱护渐渐变得盲目,渐渐变得畸形,甚至是建立在损害他人利益的基础上,那就是大错特错!甚至是恶心的!”

  陆灵被压在身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整个人都像憋着一股劲一样,牙根咬得紧紧的,眸子狠狠盯着一个方向。

  “你的未来才刚刚开始,现在你的行为看似是一个很小的选择,但日后回头时不一定还这么认为。所以,接下来怎么做,你考虑清楚。”

  审讯室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良久良久之后,陆灵抽了下鼻子,开口时,鼻音浓重。

  “你能扶我起来吗?”

  宁遥沉默着将她扶起来,又扶着她重新坐下。

  她低头不语,看着自己的手,又安静许久才开口道:“南风哥哥,确实是自杀。”

  她一直都是狂热的私生饭,平时送机追车都是常态,虽然冯南风的团队会在微博上说一说她这类粉丝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但私底下没严厉批评过她们。尤其是冯南风,他好像骨子里就带着温和与善良,见到她们追车也只是稍稍严肃地给她们分析利与弊,事后还说如果她们不再做危险的举动,那他可以允许她们加他的微信。

  这个条件无疑是诱人的,那些和她同行的小伙伴几乎都答应了,她也没能免俗。

  然而她根本没想到,越看到私下的他,她就越喜欢他,甚至越来越病态,以至于到后来做出了潜入他家的决定。

  她事先托人在网上买了开锁器,在确定了冯南风的行程后,悄悄潜进了他家。

  原本她的打算很简单,就静静地在冯南风家里待上几天,睡他睡过的床,吃他冰箱里的东西,幻想自己是和他一起生活的……这种美好只要持续几天就好,等到他的行程结束,她再悄无声息地离开,绝对不会给他带来一丝困扰。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在她潜入他家的第二天,网上的丑闻就发酵了,而他的公司为了让他避风头,第一时间停了他的通告。

  她一无所知,因为那段时间她下定决心好好享受在他家里的时光,所以她强迫自己不上网,因此不知道那些事。

  所以当冯南风提前回到家时,她非常意外。

  她慌张地躲在了衣柜底层,但心情有些异样的兴奋。虽然她还是会害怕他发现,可是她却更期待看到他私下的生活是怎样的。

  然而陆灵根本没料到,她悄悄朝外看的那一眼就成了永别。

  那天冯南风回到家后,先换了浴袍,接着开了音响,放了一首轻缓的纯音乐。之后他又倒了杯柠檬水回到自己的卧室,再然后他做了什么她就无从得知。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她看见他从卧室里走出来,手中拿了一瓶药。因为怕他发现,所以她赶紧关紧了衣柜门。

  那之后,她在黑暗中等待着。由于太无聊,她开了手机,开始翻最近关于他的新闻。

  后来,她便发现了他现在处于全网被黑的状态。她担心极了,可又无能为力,只能先这么等着。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屋内再没有走动的声响。

  她侥幸地以为冯南风是睡着了,于是她悄悄起身出了衣柜,小心翼翼走去卧室,却没看见他的身影。

  不过他留在行程本上的那页满满的字,倒是第一时间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因为她已经在这个房子里住了一天,她又十分用心地观察过,所以屋内的情况她几乎是比冯南风还要清楚的。而她清楚地记得,那行程本上原本是空白的。

  于是好奇心让她变得大胆,她轻手轻脚走上前,想看清内容,却不料……

  她看到的,竟然是遗书!

  那一刻她像疯了一样,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整个人只觉得神经发麻。

  她快步冲进浴室,想救他,也想救自己。

  可最后还是晚了。

  他闭着眼安静地躺在浴缸里,身上穿着黑色的西裤和黑色衬衫,从肩膀以下的身子都泡在浴缸之中,而周身则是灼眼的血水。

  冯南风割腕了,两只手的手腕被划出了很深的伤口,她从水里将他拖出来时,伤口边缘的肉已经被泡得发软。

  而且不只如此,他似乎怕死不掉,同时吃了一大瓶安眠药和抗抑郁的药……浴缸的旁边,散落着空掉的药瓶。

  她觉得那是她人生中胆子最大的时刻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拖到门口,想了想,又抖着手回到卧室,将那封遗书撕下来,揣进了自己口袋中。

  其实当时她的想法很简单,她不能让自己那么喜欢的人就这么孤单地死掉,她甚至不想让人知道他自杀了。他的人生一直是美好的,至少在大众的视线内是美好的。她不能在这么敏感的时期,让大家知道他自杀。

  这就好像被钉在耻辱柱上一样,那些黑粉肯定会大肆宣扬他是因错产生了愧疚,他活该。

  这套路她太熟悉了,抓住一点风吹草动就去放大,无限放大,最后大到连自己都觉得谎言是真相了。

  她不能,她也不允许自己那么喜欢的人最后变成这样!

  但谁也没想到,当她还未从冯南风家里出去时,屋子里又来了一个人。

  当时她听到钥匙插入锁眼的声音时,慌乱极了。她一边担心自己,一边担心冯南风的尸体。慌慌张张之下,她再次躲去了之前藏身的地方,然后像之前那般留了一条小缝,观察起外面人的举动。

  她看不清来人的长相,但认出了他的手表。当时她又意外又兴奋,脑子里开始筹划起不该想的一些事!

  “曲明”看到冯南风的尸体后显然吓了一跳,但他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报警,而是跨过冯南风走进屋内,像是在找着什么。虽然他没有翻衣柜,但是冯南风家里面凡是能装贵重东西的地方都被他翻了个遍。

  过了十几分钟,他离开了,走之前,他带走了冯南风的手机。

  那时候,陆灵脑海里的想法已经成型。

  她觉得“曲明”一定是有什么把柄抓在了冯南风手里,不然不可能悄悄拿到他家的钥匙。而“曲明”不报警这一点,更是从侧面证实了她的想法,既然这样,她为何不利用一下呢?

  现在回忆起来,那时的她似乎已经疯了。

  她只在乎冯南风莫须有的需要维持的形象,甚至连他的遗体都不顾。

  陆灵为了掩盖他割腕的事实,在他的双臂上划了无数刀。她又怕他吃药的事被法医查出,又狠着心拿刀剖开他的胸膛,把他吞下去的药片一片一片挑出来。

  她知道那一刻的自己有多可怕,现在回想起来,她也觉得自己像一个变态。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那时候的她,只想让完美偶像继续存在,想让自己崇拜的、信仰的人以最好的姿态离开,就算事后东窗事发,至少……能将他生前的对手拖下水!

  所以她自首被拘留后也不后悔,她本身的意愿就是能掩盖冯南风自杀的事实就掩盖,不能掩盖,那就拉着曲明一起下地狱。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那天去的人居然不是曲明!

  说出一切后,陆灵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她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掌心还沾着冯南风的血液,铁锈般的微腥,似乎也正在鼻尖环绕。

  现在后悔了吗?

  有一点吧,她预想的结果一个没达到,最后还将自己卷了进来,就像宁遥说的那样,她似乎很对不起父母。

  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这样吗?

  她的思维滞住很久,最后浅浅地勾出一抹笑,就好像每次看到冯南风更新的照片一样。

  会的,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这样。

  毕竟,那是她最喜欢的人啊。

  离开审讯室后,宁遥的内心还久久不能平复。

  虽然案子的结果他们早早就有了心理预期,但从陆灵嘴里再次听一遍,甚至听了很多细节后,她还是觉得有些震撼。

  “这个年龄的孩子,思维想法还未成熟,想法是最天真也是最赤诚的,一旦有了喜欢的事物或对象,都会投入百分百的热情。”宁遥有些唏嘘,“但是同时没人引导他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甚至在这种大网络的环境下,他们会被一些谬论和歪理影响。”

  毕竟,歧途易入,正道难寻。

  季东歌很赞同,点点头:“而且现在的娱乐圈其实也很畸形,粉丝与偶像之间的相处之道不正常,粉丝与粉丝之间的互动更不正常。”

  粉丝在乎的不再是偶像的作品,他们甚至觉得自家偶像的资源是“撕”出来的,他们越凶,自家偶像越不会被公司欺负、看低。

  而越来越多的偶像开始炒人设,他们的精力也不再放在提高自身业务水平上,他们觉得这个圈子的重点就是吸粉,粉丝越多,爬得越高,才越成功。

  畸形的爱和畸形的发展,让整个圈子都变得有些脏了。

  感叹过后,二人回到办公区,开始看冯南风的那封遗书。

  遗书的内容很简单,还有些文艺,除了一些私人化的东西之外,有一排字倒是真的吸引了他们的眼球。

  “我身上始终背着无法消除的业障,后面十几年的人生里,无论我做过多少善事,磨砺了多少锐气,让自己的人格变得多完美……也没有将其弥补得圆满。我有罪,我的罪只能以死解脱。”

  这段话里,每个字眼都太严重了,很难不让人深思。

  但时间不等人,他们没办法在多余的地方浪费时间,案子了结的第一刻,他们就发布了案情最终结果。

  冯南风毕竟是公众人物,网上的舆论一直没消过,他们想瞒也没办法。

  可想而知,消息发布后的第一时间内,网络上就炸了,几乎全网爆掉,知名的、不知名的平台,凡是和“娱乐”二字能挂点钩的,都发布了冯南风自杀的消息。

  有人骂警察误断,有人骂冯南风是因为愧疚才寻死……

  反正一人一句,似乎所有观点在这样一点点的堆砌之下,变成了所谓“真相”。

  不过局里的大伙在这一刻倒是可以短暂休息了,毕竟这个案子于他们而言已经算告一段落了。

  季东歌和宁遥也累了几天,他原本想带她吃点东西就回家补眠,可她还是有些忧虑地坐在原处,不太想走。

  “我知道你还在想着冯南风手腕上的那个文身,可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事实证明……”

  他的话还未说完,宁遥的手机忽然响了。

  那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她接起电话后,那边是短暂的沉默。

  接着,熟悉的、通过变声器发出的机械男声响起:“我送的礼物,你还喜欢吗?”

  宁遥觉得那一刻,她整颗心都在往下坠。

  她的手狠狠抓住桌子边缘,指甲深抠。

  “你是谁?什么送的礼物?你把话说清楚!”

  “我是谁?呵呵,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那边回复,“至于礼物,当然是冯南风啊。”

  宁遥的手再次用力,指甲直接被折断,但她像是失去痛觉一样,即便血珠冒出也丝毫没有察觉。

  她这头还未来得及回应,那边又开口了:“难道你真的以为冯南风自杀只是单纯因为外界压力吗?”

  那边的人顿了顿,接着机械又刺耳的笑声放肆地顺着听筒飘进宁遥的耳朵里。

  “他确实是自杀,却是因我自杀,所以四舍五入……他就算是我杀的哦!哈哈哈哈!”

  那边一字一句好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催命符,灼烫着宁遥的神经。

  “所以,这个回归礼物你喜欢吗?”

继续阅读:第四章 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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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反差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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