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六公主再也没找过沐秋,起初有一点遗憾,觉得无心的隐瞒伤了人,后来慢慢释然了。
其实这样对六公主和对沐秋都好,沐秋不用承受人们的暗暗议论了,六公主也不用担心被沐秋的不吉利而方到了。
大梨树终于开花了,洁白的花朵像点点绒雪,藏在绿叶之间,宛若脂玉和碧翠的嬉戏。
沐秋越来越熟悉和大梨树开玩笑了,有时会踮着脚尖数着花朵,闻一闻淡淡清香,轻轻挑起眉梢,“大梨树呀大梨树,你不开花像个老夫子,开花了就像个少年郎,还挺臭美的呢。”
梨花从一朵两朵三朵,一直到现在数不清楚,渐渐平淡的日子又被一场宴席打破。
这场宴席很隆重,虽然不是国宴,却是公主们的家宴。
外嫁一年的九公主远道回门了,在拜见皇帝和皇后之前,皇城里的所有公主,要提前一起热闹热闹,所以有了这一场宴席。
因为都是公主参加宴席,所以宴席的名字很俏皮——莺莺燕燕宴。
御膳房的几间阁子同时忙碌着,凝雪阁也要出六个菜色。
莺莺燕燕宴是公主们招待远嫁的九公主回门,一定要喜庆和热闹。
凝雪阁只出寒食,从来和热闹很少能沾上关系,万大姐随口问一句沐秋,“你有什么好主意?”
沐秋轻轻一笑,回答的也很随口,“在盘饰上多点缀一点彩椒吧,至少喜庆一点。”
万大姐眯起双眼,盯着沐秋,轻轻哼一声,“真是学坏一出溜,你也会偷奸耍滑了,糊弄我?”
“不是的,万大姐。”沐秋撇撇嘴,轻轻屈膝,现在渐渐也敢跟万大姐耍赖了,“我出一道菜,好不好?”
万大姐伸出两根手指,说的斩钉截铁,“两道,不还价!”
留下命令,万大姐转身就走,沐秋匆匆追过去,急忙问一句题外话,“九公主的驸马,在哪里做官?”
“你鬼心眼子还挺多的,知道刨根问底了。”万大姐冷笑了一声,斜着眼睛盯着沐秋,“我听说九公主不爱文官爱武将,九驸马是镇守边关的先锋,好像在东北。”
沐秋低眉想了想,似乎有了主意,随即绽放调皮的笑容,“一道菜,好不好?”
万大姐沉下脸,冷冷瞪回去,“风沐秋,从现在开始,你每讲一次价,就给你加一道菜。”
沐秋撇撇嘴,吐吐舌头赶紧跑掉了,匆匆赶回自己的案台边,仔细想一想不爱书卷爱绒装的九公主,究竟会是什么性格呢?
其实在童年,沐秋还是个千金小姐时,也因为好玩儿学过几天剑术,后来嫌弃穿着宽大的男装不好看,动作大开大合的不文雅,所以就无聊的扔下了。
现在想一想,如果练好了剑术,也挺英姿飒爽的。
如果这样想,爱绒装的九公主一定很爽快,才不会在乎文雅不文雅,只在乎是不是痛快。
九驸马镇守东北边关……嗯,有了!
沐秋取了红薯粉,用水调和好,然后置在一旁,等着润过水的红薯粉慢慢沉落。
等待的期间,摊了几张薄薄的鸡蛋饼,然后卷起来切成细丝。
除了备好鸡蛋丝,还有黄瓜丝、胡萝卜丝、青椒丝,最后一种是将豆腐皮切成细丝。
静置的红薯粉渐渐落好了,沐秋倒去表面的水,又加入了一些清水,将红薯粉再次搅匀,然后入到笼屉里大火去蒸。
直到红薯粉滚动着很大的气泡,这才取出盆,隔着冷水镇凉。
一道菜的备料已经做完了,在等着红薯粉慢慢凝结成晶时,沐秋酱了许多脊骨和大骨棒。
味道入足了以后,取出脊骨和大骨棒,用手撕成肉块或者肉丝,撕成什么样就算什么样,也不去追求大小一致。
然后再撕一些大白菜叶子,撕几片大青椒,削一些萝卜皮,将这些和手撕肉混在一起,加了蒜沫、熟黄豆酱,浇几勺辣椒油,再撒上一大把白芝麻。
隔水镇凉的红薯粉已经凝结成晶,沐秋小心翼翼的从盆底提起来一张透明薄饼,然后卷好切成宽条,再倒入刚才备好的鸡蛋饼丝,胡萝卜丝,黄瓜丝,青椒丝和豆腐皮丝。
用酱油和香油调好了芝麻酱,满满的几大勺扣下去。
沐秋呈上了两道菜,都是用大铁盆装着的,这吓了万大姐一大跳,“风沐秋,这是公主们的宴席,你怎么连盆都上去了?”
早就知道会是这种反应,沐秋婉儿一笑,在呈帖上留下枫叶印记,轻轻看着万大姐,“其实我还准备了一道菜,不过,未必能用上。”
万大姐轻轻皱着眉头,“还有什么?”
沐秋取了一支大骨棒,提了一把斧子砍断,然后在断骨的地方插入一根两端通透的细秸秆,递到万大姐的嘴边,轻轻扬起眉梢,“吸一吸。”
万大姐咬住细秸秆,轻轻一吸,一股暖浆入喉,是鲜咸的味道,还有骨髓的特殊香味儿。
“这个有点儿意思,不过吃相太难看了,上不去公主的餐桌。”万大姐斜一眼沐秋,又看看两只大铁盆里的凉菜,“这两道菜是什么名目?”
沐秋低眉一笑,说了两个不够文雅却通俗易懂的名字,“炝拌手撕肉和五彩大拉皮。”
万大姐倒吸一口冷气,上下打量沐秋一眼,“你从哪里学的这些古怪花样儿?”
沐秋渐渐收起笑容,轻轻退了一步,“我爹爹在关外做过官。”
“行吧行吧,懒得理你,两个盆端上去,如果公主怪罪了,你自己扛吧。”万大姐点了头,传菜官立即把两盆菜端走。
万大姐又看沐秋一眼,无奈的嘱咐一句,“既然大骨棒都准备好了,就都给砍出来,准备好秸子秆,上不去咱们就留着自己吸溜。”
皇后宫殿里,笑声欢腾。
公主们各自打扮的五彩斑斓,发髻之初金银翠响,绣鞋之上彩裙飘飘,真是完美扣上莺莺燕燕宴的主题。
九公主一身金丝盘绣的红裙,仍然像一个初嫁的新娘,皇后让给九公主半张主人坐席,两人并排而坐。
宴席上笑语欢歌,活泼的公主们偶尔跳起来说笑话,还随着飞几下彩绣,似乎在翩翩舞蹈。
文静一点的公主们窃窃私语,说着女儿家的私房话,羞红了眉梢,悄悄看一看坐在宴席里的云无心。
面对这样一大群各自芬芳的公主,八方飘来各异的胭脂香,无论心里有多别扭,云无心还是能左右逢源,偶尔几句谈笑风生,否则就对不起招惹相思付东水的名声了。
今天的莺莺燕燕宴,所有的公主都参加,六公主也名列其中。
六公主秉持一如既往的风雅气度,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笑容端庄贤淑,每喝一小口酒,就要用丝绢沾一沾唇角,小心翼翼也落落大方。
莺莺燕燕宴虽然设在皇后的宫殿里,却因为九公主回门而促成,所以九公主也能算是半个主人。
笑了好一会儿以后,九公主站了起来,用筷子敲一敲酒杯,其他公主们立即慢慢安静。
九公主高高举起酒杯,扬起眉梢看向云无心,“小侯爷,不要光举杯不喝酒,今天要你一句真心话,我这么多妹妹里,你到底要娶谁?”
九公主以上的姐姐,除了六公主都出嫁了,现在只问妹妹,是自然而然的将六公主排除在外了。
唯有六公主低下眉目,其他公主一瞬间都看向云无心,有的公主只看一眼就红云飞霞,紧紧低下头,却舍不得不看,只敢偷偷瞄着。
云无心轻轻一笑,举起酒杯,隔空敬向九公主,“东北一定很冷吧,九驸马的被窝暖和吗?”
这句话引起窃窃失笑,大胆泼辣的九公主也羞红了脸,倔强的饮了一盅酒,不服气地看着云无心,“欢迎小侯爷来东北坐客,我们家九驸马早就想和小侯爷切磋切磋。”
云无心也饮了酒,随后轻轻一句自嘲,“九驸马统兵百万,又有九公主擂鼓助威,我孤孤单单一个人,不敢去赴鸿门宴。”
这句话给足了九公主和九驸马面子,九公主也机巧灵敏,随即得意的一笑,“小侯爷,我是说切磋酒量,你在说什么呢?”
云无心斟一杯酒,再敬九公主,眉梢犹如春风,“我也是说切磋酒量,不然你以为呢?”
大家相视一笑,用笑声结束了这个话题。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终于开始走菜了,当公主们看到上来两大只铁盆,顿时目色惊诧,有的人还微微蹙起眉头。
九公主看到铁盆时,却和其他公主不同,顿时眼前一亮,“过来,过来,放到我的眼前。”
随行太监立即捧着铁盆过来,轻轻落在九公主眼下。
“这不会拌拉皮儿吧?”九公主挑起一片两指宽的透明饼皮,用筷子卷一卷,一口塞到嘴里去,又顺又滑又凉,咽下去之后,顿时深深点头,“这是东北调芝麻酱的手法。”
尝过第一盆菜,九公主又看向第二盆。
“炝拌手撕肉?”九公主立即下了筷子,夹了一大块肉,入嘴以后慢慢品尝,越嚼越香,“没错,这就是东北黄豆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