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嫁的女子最怕被人问起肚子,九公主也不例外,虽然想到用云无心做挡箭牌,却逃不过皇太后的追问,“小九儿,你不用把话题岔开,老老实实回答哀家。”
“哎呀,奶奶——”九公主皱着眉头叹一口气,“我才十八岁,多玩几年嘛。”
九公主跳下金阶,急忙向云无心求救,悄悄使了眼色,“带你来不是让你看热闹的,你讲点义气行吗?”
云无心轻轻一笑,踏前一步,“奶奶,南省的春茶贡进来了,留多少,赏多少?”
“哼!现在想起来叫我奶奶了,怎么不叫娘娘了?”皇太后赏了云无心一个白眼,随意的挥挥手,“茶叶的事情你看着办,我一个孤老婆子喝不了多少,多赏少留吧。”
听到皇太后语气不悦,九公主立即回手给了云无心一耳光,打得山响,“姓云的,你到底怎么惹奶奶生气了?”
云无心无奈的一笑,还没有回答的时候,又听见皇太后一声冷哼,“一巴掌打得这么响,连个指头印儿都留不下来,你们以为哀家老眼昏花,看不出来这是耍花枪吗?”
假装训斥完之后,皇太后哀哀的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不能全怪云无心莽撞,是哀家去晚了。”
长辈和晚辈之间哪有隔夜仇,况且皇太后将云无心自幼养大,云无心比许多亲皇孙都受宠溺,训了几句话也就消气了。
九公主眉飞色舞地说了许多东北好玩的事情,时时逗笑皇太后。
扯了许多闲话以后,皇太后突然问向九公主,“哀家听说东北边境不安定,是这样吗?”
“没什么大事,偶尔闹几个土匪罢了。”九公主轻轻松松的挡回这个问题,又继续说着在东北大山林里挖雪洞打狼群的事情。
正说到精彩的时候,皇太后轻轻摇摇头,“如果真的要打仗了,你就带着九驸马回皇城。”
看来东北边境不安定这件事,朝廷里已经传开了,瞒不住皇太后了,九公主渐渐收起唇角边的笑容,对皇太后深深点头,“好,如果九驸马不回来,我就绑他回来。”
这句话总算让皇太后安心了一点,低眉沉思一会儿之后,皇太后看一看云无心和九公主,沉沉的下了命令,“你们俩先出去,哀家要和风沐秋单独说话。”
原来皇太后早就注意到了大殿门旁的沐秋,只是刚才亲情之间的话还没说完,轮不到沐秋而已。
九公主轻轻两步,小心翼翼地凑近皇太后,“把云无心赶出去吧,我想留下陪着奶奶。”
皇太后沉着脸色,不再理会云无心和九公主,遥遥看向远处的沐秋,“风沐秋,你过来。”
看来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云无心和九公主只能拜别皇太后,退到大殿外面等候。
九公主路过沐秋的时候,切切叮嘱了一句,“先答应,再做打算。”
大店殿的门关上了,空荡荡的只剩下皇太后和沐秋了,似乎连说话都有回音。
沐秋低着眉目,走到皇太后眼下,立即恪守礼数的跪下去,“婢女拜见正宫皇太后娘娘,祝愿正宫皇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祝词念完了,沐秋默默等待着,感觉大殿里挤入一阵风,携着一片乌云,盘旋在头顶。
皇太后沉默了许久,重重落下第一句话,“风沐秋,你有教养,有才情,更有义气,哀家也曾赏识过你。”
往往夸奖之后,就没有太多好话了,沐秋低着眉目,涩涩的苦笑,现在是不是应该感谢呢?
“风沐秋,小九儿今天特意约了文武俊侯,也特意带来了你,小九儿敢爱敢恨,哀家明白小九儿的心思。”
皇太后再一次陷入沉默,几次呼吸之后,终究轻轻地叹了一句,“风沐秋,看在小十七和阿公的面子上,哀家可以赏你一场指婚,满朝文武官员你都可以选,唯独不能选文武俊侯。”
这对于一个宫女来说,几乎是天大的恩赐,可是在沐秋听来,却无所动容,只是柔柔的再磕一个头,“婢女不想婚嫁,只想罪责界满之后,独自离开皇城。”
这么无欲无求,应该让皇太后很满意了吧?
可是,皇太后却冷笑着摇一摇头,“风沐秋,你不嫁,哀家不放心。”
不放心,不放心,真是让人无奈,也有一点可笑。
一个是正宫皇太后,一个是御膳房宫女,身份如此悬殊的人,本应该互不在意。
现在手握大权的人却不放心软弱无力的人,该让人怎么回答?
沐秋轻轻低着眉目,唇角一丝淡淡苦笑,“婢女也许知道皇太后娘娘不放心什么,可是婢女真的对小侯爷没有半点心思。”
皇太后深深盯着沐秋,目光如炬的看了许久,话音更加冰冷,“一辈子不见,不会想吗?”
沐秋幽幽叹息,气息凉薄。
一辈子,从来没想过一辈子有多久,也许快如白驹过隙,也许慢如遥不可期。
无论现在回答想或不想,皇太后都不会相信,今生会永远停留在这间金殿里。
“如果,如果……”沐秋咬疼了嘴唇,慢慢抬起眼睛,看着皇太后的冷漠,终于轻轻的说出来了,“如果皇太后娘娘一定要赐婢女出嫁才能安心,就请皇太后娘娘将婢女赐成一个妾,九年之后允许婢女离开夫家,从此杳无音信。”
“妾?”
皇太后听到答案以后愣住了,无论谁听到这个答案都会愣住吧,一身才情的芳华女子,宁愿做妾?
“风沐秋,你以为哀家不敢吗?”皇太后站起来,袖子里的拳头苍白,狠狠瞪着沐秋,“哀家十六岁嫁入皇城,在后宫里生活了四十余载,你这一招苦情计,哀家见过无数次,你唬不了哀家!”
唬?
对,用一身清白去唬,用半生残破去唬,唬得让人苍白,唬得让人心碎。
沐秋轻轻下拜,再也不敢抬起头来,因为怕泪珠垂落,只能柔柔的谢礼,“婢女多谢皇太后娘娘赐婚,恳求皇太后娘娘为婢女寻一门纳妾最多的夫家。”
皇太后看着沐秋纤弱的身影,戚戚楚楚,孤苦无依,竟然有一瞬间的心生怜悯。
不得咽下同情,又摆出威仪尊严,狠狠训斥下去,“风沐秋,你抬起头,看着哀家的眼睛!”
沐秋轻轻抬头,皇太后见到两串泪珠,还有心如死灰的双眸。
“风沐秋,哀家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的甘愿做妾吗?”
何必谈什么甘愿或不甘愿,如果一定要被赐婚,做妾是唯一的选择。
至少离开之时,夫家不会因为失去一个妾而遗憾,沐秋也会不留下一丝牵绊。
沐秋看着皇太后的眼睛,唇角一丝认命的笑容,“但愿皇太后娘娘言而有信,允许婢女九年以后默默离去。”
这一次,是皇太后不敢直视沐秋的双眸,慢慢垂下头,无力的坐下,无奈的摆一摆手,“风沐秋,哀家会为你备好嫁妆,你走吧。”
沐秋拜别了皇太后,悄悄抹去唇角泪滴,决绝的踏出金殿。
青青石阶下,九公主立即迎过来,疑惑的看着沐秋的眼睛,“你哭过吗?”
“没有,怎么会?”沐秋低眉一笑,用指尖轻轻抹一抹眼底,微微叹一口气,“昨夜的酒醉没醒,困得睁不开眼睛。”
“我也差不多。”九公主掩住嘴,打了一个懒懒的哈欠,随后俏皮的眨眼一笑,“那今天晚上就少喝一点。”
云无心轻轻走近,无奈的看着九公主,“还喝?”
沐秋轻轻吸一口气,双眸骄傲,笑容也骄傲,“我想喝。”
深宫幽幽,锁不尽伤情离愁。
九公主见了许多人,有的相视一笑,有的泪眼凝噎。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这样,有喜欢的,也有被喜欢的,有不喜欢的,也有被不喜欢的。
放肆了一天的眼泪和欢笑,终于回到行宫。
沐秋去厨房弄了几个简单的菜,又在星月下,又是女儿红。
今夜的酒似乎比昨夜更浓,浓浓的香,浓浓的甜,浓浓的笑。
红霞飞上眉梢,美人如此娇俏,分不清哪滴是泪,哪滴是酒。
沐秋双眸犹如弯月,笑容比酒还甜,轻轻敬一盏女儿红,对云无心挑起眉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筝音比瑶琴更美,我的竹笛比筝音更美,我的南箫比竹笛更美!”
这么骄傲,让星月也羞涩。
九公主豪饮一盏酒,笑容也飒爽,“风沐秋,我给你擂鼓,今夜用箫笛下酒!”
沐秋骄傲的看着云无心,单手托盏,凑向红唇,“云无心,给我取最贵的南箫和竹笛。”
没有小侯爷,没有婢女,今夜只有你和我。
云无心饮一盏酒,深深的凝望月下沐秋,镌刻了满心思恋。
南箫粗狂,不需要半点装饰,尽显竹影风采。
红唇轻轻贴着竹香,一束气息奔涌而出,宛若汪洋大海卷起波浪,瞬间将人带入星月,徜徉在碧波之巅。
缕缕清风徐徐,漫漫星河悠长。
原来风和星都是有颜色的,快乐,忧伤,悲壮,欢畅。
一曲南箫敬知己,丝竹情长泪成双。
云无心静静的看着沐秋,听着箫风飘入星月,心里莫名有一丝感动和向往。
风沐秋,谢谢今生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