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凉风挤入御膳房,打出莫名的哨音,让人心头生起寒意。
小十七天真可爱的笑容就在眼下,皇帝却低眉不看,也许是怕多看几眼之后,冷硬的心就会变得软弱。
云无心紧紧守着十七公主,阿公看着沐秋,双目泛起无奈,或许早已经在心里骂了千百遍傻丫头。
皇帝低垂着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了面庞,看不出喜和怒。
一片死寂之时,御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太医背着药箱进门拜见,“臣,太医院秦翎,叩见万岁。”
沐秋转头去望,果然见到脸色苍白的秦太医。
太医来了,人就到齐了。
皇帝依然垂着头,冷冷的问过去,“太医,知道今天来做什么事吗?”
秦太医按着药箱,暗暗叹了一口凉薄之气,随后叩头回话,“臣已备好采血银针和泉水。”
“太医,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出差错。”皇帝伸出十指,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先采朕的血。”
秦太医急忙取了一只琉璃碗,用水囊注了半碗泉水,随后取了银针,用酒水反复擦拭。
终于做好了一切准备,秦太医躬身走到皇帝眼下,轻轻跪好,银针刺入指尖,取了一滴鲜血,滴入琉璃泉水中。
秦太医双手捧着琉璃碗退下金阶,又听到皇帝一声阴沉的命令,“再取十七公主的血。”
十七公主莫名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见到太医拈着银针向自己走来,立即缩到云无心身后,疑惑的看着皇帝,“父皇,为什么要用针扎我?”
秦太医轻轻叹一口气,站在原地没有再动,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此刻的皇帝,根本不想和十七公主说一句话,也不想再看十七公主一眼,只是阴冷的低着眉目,“抗旨者,斩立决!”
云无心踏前一步,夺了秦太医手里的银针,蹲到十七公主身前,抓起一只嫩葱小手,“把眼睛闭上。”
稚嫩的双眸闪着泪花,十七公主的声音让人如此心疼,“云哥哥,你要扎我吗?”
云无心紧紧锁着剑眉,看着十七公主的眼睛,“把眼睛闭上。”
十七公主的眼泪滑落,小姑娘没有闭上眼睛,回答的这么倔强,“我不怕,云哥哥扎吧。”
云无心毫不犹豫的下了针,秦太医匆匆用琉璃碗接住十七公主的指尖血。
所谓十指连心,尽管如此疼痛,小姑娘却紧紧咬着嘴唇,任由眼泪扑漱,也绝不叫出声音。
秦太医恭敬的捧着琉璃碗,轻轻递到皇帝眼下。
此刻,所有的目光,都在这只碗上,仿佛这只碗是天地间最重要的东西,甚至比性命还重要。
皇帝冷冷盯着碗中的两滴血,见到两团红云渐渐融合在一起,终究再也不能分离。
“血融了,血融了!”秦太医实在压抑不住心头的喜悦,立即放下琉璃碗,向皇帝重重磕头,“万岁,真相大白,真相大白啊!”
秦太医在恭喜万岁,金阶下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各自舒了一口长长的气息。
唯有十七公主满心莫名其妙,双手抱着云无心的胳膊,仰起疑惑的大眼睛,“云哥哥,什么真相大白?”
皇帝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半点喜悦之情,随后再次向秦太医下了命令,“再验案犯之血。”
本以为就此可以证明十七公主的清白,却没想到皇帝还要再验。
秦太医倒吸一口冷气,默默起身,退下金阶,又准备了一套验血器物。
在准备琉璃碗泉水时,沐秋见到秦太医偷偷在碗里撒了细盐。
这个秘密沐秋知道,只要加入盐和醋,就可以强行让血不能相融,秦太医这么做,是犯了欺君之罪。
秦太医捧着碗,再次走向十七公主,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沐秋,唇角露出难以察觉的笑容。
如果任由秦太医这样去做了,是押上全部的身家性命,而这一切,都是受了沐秋的连累。
如果没有沐秋几次相问,秦太医不会明白那些问题背后的缘由,也不会在此刻出现在御书房,更不会提前准备好盐。
沐秋低头思量过以后,几步站了出来,轻轻跪在金阶下,“万岁,案犯的脏血怎能和公主的鲜血滴在一起,您是宽厚仁德的君主,不该如此侮辱皇朝的公主。”
皇帝慢慢抬起头,龙泉宝剑击打着金阶,在乱发之间透出杀人的凶光,“罪臣之女,如此放肆,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龙泉宝剑震出龙吟之声,似乎有千百只厉爪,狠狠撕扯着心头,沐秋低眉一笑,怜音轻轻,“万岁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无论想杀谁只凭一句话,婢女若是死在万岁的剑下,但愿仅凭颈中鲜血,洗刷十七公主的清白。”
“好,朕成全你。”皇帝提起剑,剑锋闪过一道寒光。
十七公主听了这么多,终于忍不住跳出来,稚气的大声嚷着,“风沐秋,你为什么要死在父皇剑下,你想洗刷我什么清白?”
一边嚷着,一边想奔向金阶,却被云无心拉住了手,无论如何也不能挣脱。
“父皇,话还没说清楚,不能杀风沐秋!”十七公主急得直跳,左看看阿公,抬头看看云无心,见到两个人都紧紧皱着眉头。
皇帝没有起身走下金阶,一双怒目狠狠地盯着沐秋,将龙泉宝剑抛到沐秋眼下,“你若真有决心,就自己成全自己吧。”
沐秋轻轻抬起头,直视着皇帝的目光,绽放着从容的一朵笑容,“万岁是金口玉言,一定不会欺骗罪臣之女。”
然后,毫不犹豫地抓起龙泉宝剑,横在脖子上,决绝的割下去。
本以为会很痛,本以为会听到像风一样的流血声音,然而只听到断剑摔落的哀鸣。
似乎只用了一个眨眼的瞬间,云无心夺下了沐秋手里的残剑,将跪着的沐秋提起来。
皇帝看着两截残剑,胸膛几度起伏,简直怒不可遏,发疯一样的跳起来指着云无心,“来人!来人!扒掉文武俊侯的衣衫,重重鞭打,打到残,打到死!”
十七公主立即冲到金阶下,张开两只小手挡住云无心,倔强的看着皇帝,“父皇,不许你打我云哥……”
“不要叫朕父皇,你不是朕的女儿!”皇帝的双眼已经冒血,抬脚踢翻了龙书案,仰天一声长笑,笑声如此凄厉,“人人都背叛朕,人人都欺负朕!”
十七公主愣住了,从没有见过这样凶的皇帝,先要杀掉风沐秋,又要鞭打云哥哥,现在不认自己是公主了。
沐秋轻轻走过去,牵着十七公主的小手,一双泪目仰望皇帝,“万岁,求求您睁开眼睛看看吧,公主殿下的眉眼和嘴唇,是和万岁一模一样的。”
皇帝收回苍凉的双目,轻轻望着十七公主,见到一张纯洁稚嫩的脸庞,眉眼之间的确有自己的影子,却更像十七公主已故的母妃。
一想到十七公主的母妃,皇帝心头又是一阵刺痛,这种背叛的仇恨,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皇帝狠狠背过身,又是一声怒斥,“为什么还不鞭打文武俊侯,所有人都造反了吗!”
站殿太监无奈的去御书房外传了命令,随后悄悄告诉一个大内侍卫,“快去请正宫皇太后,否则要出大乱子!”
大内侍卫踏入御书房,轻轻走到云无心身边,却不忍心动手。
沐秋趁着这个时机,再次和皇帝讲道理,“万岁和十七公主都用过春水宴,都起了风疹,又都泄去疹毒,这就是千真万确的骨肉亲情,万岁为什么要视而不见呢?”
皇帝冷冷的站着,只有一声残酷的命令,“朕还没有听到文武俊侯挨鞭子。”
听到沐秋提起这件事,秦太医匆匆放下琉璃碗,立即跪到金阶下,“万岁,春水宴那天,微臣两次参与了会诊,病情的确如风沐秋所述,再加上刚才万岁与十七公主滴血相融,可以证明十七公主是万岁的亲生骨肉。”
皇帝微微回转了眼眸,似乎没有听到秦太医说什么,依然目色如刀,“鞭打文武俊侯!”
大内侍卫立即跪下,重重的磕头求情,“万岁,文武俊侯的鞭伤未愈,如果再用刑……”
皇帝转了身,唇角如此冷漠,“求情者,杀无赦!”
云无心轻轻一笑,自己撕裂了朝服,露出狰狞的伤痕。
沐秋终于见到云无心纵横交错的伤痕,没有一点包扎,没敷一点伤药,每一条都渗着残血,每一条都怵目惊心。
当真正见到的时候,才知道心有多疼,眼泪莫名其妙的落下,恨不能用一条性命,换这一身伤痕。
十七公主见到云无心的遍体鳞伤,眼泪立即崩了出来,“云哥哥,你疼不疼?”
云无心如此风轻云淡,当然只回给十七公主一朵笑容。
十七公主转身踏向金阶,一双大眼睛噙着泪水,狠狠的质问皇帝,“是你打了云哥哥,对不对!”
皇帝一脚踢飞一只茶壶,瞪着血红的双眼,如此面目狰狞,“你再多说一个字,朕连你一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