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飞着零星飘雪,冰贵妃一袭白裙昭昭,比飘雪更加美丽,傲立在大梨树下。
遥遥望到沐秋时,冰贵妃的双眸也露出几分惊诧,随后紧紧蹙着眉头,脸色蓦然有几分苍白。
沐秋慢慢走到冰贵妃眼下,似乎读懂了冰贵妃的眼神,立即低眉,婉儿一笑,“我现在很难看吧?”
即使现在不用去摸沐秋的手,也一定知道这双手现在是冰冷的。
冰贵妃似乎心底有话要说,却在忍了又忍之后,终究化作一句轻轻的问候,“沐秋,撑得住吗?”
“撑得住。”沐秋的回答很简短,此刻的笑容更让人心疼,“我还有事情要做,冰。”
这是第一次,沐秋唤冰贵妃为冰,如此放肆,如此贴心。
简简单单一个字,是无尽信任,是没有尊卑,是没有距离。
冰贵妃点点头,眉目之间忧心忡忡,似乎有一万句话要说,却不能说出口,只留下一句叮嘱,“你的身体你自己有数,只有保住性命,才能获得圆满,明白吗?”
沐秋懵懵懂懂,虽然此刻头晕目眩,却也能听出这句话里有话。
冰贵妃明明知道这是圣旨和亲,一切无可挽回,为什么还要提到圆满?
“风沐秋,云无心成亲前夜,你应该已经做完所有事情了,黄历上说那晚适宜饮酒,你必须到我宫里来,陪我赏雪饮酒。”
冰贵妃深深望一眼沐秋,红唇渐渐扬起笑容,“风沐秋,踏遍红尘,四海为家。”
随后,冰贵妃趁着眼泪落下之前,蓦然转身离去了,只留下一束风雪中的白裙背影。
纯洁美丽,也惹人心碎。
沐秋望着冰贵妃踏入深宫,回想起刚才那深深一眼,竟然犹如诀别的眼神。
冰贵妃虽然离去了,刚才说的每一个字,却刻在沐秋的心头。
云无心成婚前夜,黄历上说适宜饮酒,黄历会写这种事情吗?
踏遍红尘,四海为家,这是云无心曾经和沐秋的约定,冰贵妃为什么要提起?
还有那一双坚定而又像诀别的眼神,难道此生不再相见了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犹如寒风霜雪,一直萦绕在心头。
沐秋走回御膳房时,脚步越来越犹豫,每一步都忧心忡忡。
在这种时候,冰贵妃特意来一次,一定不是为了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沐秋没有立即回到寝房,而是先找了一本黄历,翻到云无心成婚之日那一页。
醒目的一行字触目惊心,诸事不宜,万事大凶。
怎么,怎么,如此重要的婚礼,怎么会定在这一天?
沐秋悬着一颗心,立即翻到婚礼的前一天,黄历上写得清清楚楚,诸事皆顺,万事大吉。
这才是,这才是应该拜堂的好日子,仅仅相差一天而已,为什么不定在这一天?
既然冰贵妃刻意提到黄历,这一定是在提醒沐秋,然而提醒的是什么呢?
冰贵妃的下一句话就是,踏遍红尘,四海为家。
这是曾经的约定……这是曾经的约定!
现在熬了几天几夜,沐秋的脸色本就苍白,此刻更犹如飞檐残雪。
沐秋想到了,婚礼前夜,冰贵妃约的酒局,是云无心准备好的一场私奔!
那一夜,云无心一定抛下一切,要带着沐秋踏遍红尘万里,从此四海为家。
说了那么多无情的言语,撕碎了礼聘文书,打下三道命令,答案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回想十六岁生日的大梨树下那一夜,沐秋一切都想通了。
云无心哀求过,让沐秋不要放弃。
那夜,大内侍卫正在远远的观望,云无心撕碎礼聘文书,是故意做给大内侍卫看的。
皇权之侧,人心叵测,大内侍卫中未必就没有皇帝或者皇太后的眼线。
打下三道命令,让沐秋烹饪婚宴、设计首饰、缝制嫁衣,也是故意做给眼线看的。
第二天清晨,送去的几车聘礼,更是故意做给眼线看的。
云无心一环扣一环,计划了这么多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准备婚前私奔!
不知在何时,捧在手里的黄历蓦然滑落,随之而落的还有眼泪,更有一池无处安放的眷恋。
沐秋蹙着眉头,心里百感交集,云无心真的让时光倒流了,以为不可更改的结局,再次出现转机。
几片调皮的雪花,落在沐秋的额头,渐渐融化时,竟然是暖的。
在走回寝房的路上,虚弱的沐秋,似乎渐渐有了力量,也许是心底澎湃的勇气,也许是现在就想冲进云无心的怀抱,一切都不顾了,四海为家吧。
踏入寝房时,萧灵儿迎了过来,此刻连扬起眉梢的力气都没有了,“风沐秋,你去哪了?”
沐秋躲开萧灵儿的目光,轻轻咬着白唇,慢慢坐在绣案旁,“我去喝了一碗热粥,请灵儿公主殿下也用一些吃食吧。”
萧灵儿轻轻打量一眼,踏到沐秋身旁,抓起沐秋的手,随即冷冷一笑,“手上一点热度也没有,谁会信你喝过粥?”
沐秋轻轻抽回手,此刻最不敢面对的就是萧灵儿,如果在婚礼前夜和云无心私奔了,孤独的萧灵儿会沦为全天下的笑饼。
然而萧灵儿又做错了什么事,只因为一场敢爱吗?
沐秋心底戚戚,沉默不语,提起绣针,游动着银线,绣着嫁衣上的朵朵白云。
萧灵儿斜了沐秋一眼,提了半桶冷水,又斟了一盏浓茶,“风沐秋,洗脸喝茶,别把我的嫁衣绣歪了。”
沐秋苦涩的笑一笑,轻轻挽起袖子,学着萧灵儿的模样,将双手放进冰冷刺骨的水中,狠狠的扑漱着脸面,任由寒意流进心底,也许会好受一些。
从清晨绣到中午时,沐秋绣好了一朵白云,正如飘在大红色的绸缎上,看上去就悠然自得。
萧灵儿轻轻走近绣案,看着这朵白云,如此美丽无瑕,真是惹人疼爱,“风沐秋,我的嫁衣一共有几朵云?”
“六朵。”沐秋不敢抬起眼眸,只有唇角一丝苦笑,“六为顺,希望永远顺心顺意。”
在说这句吉利话的时候,心底是难受的,婚礼前夜新郎就会消失不见,只会留下让萧灵儿难堪的残局,或许今生再也不会有顺心顺意。
“顺心顺意,真好。”萧灵儿轻轻抚摸这朵云,似乎怎么碰触都不够,喜欢的爱不释手,“风沐秋,我穿上这件嫁衣会好看吗?”
沐秋忍着哽咽,狠狠点头,唯有提起银针,继续绣下去,将所有心神都灌注到红绸缎上,也许不会为萧灵儿流下泪水。
心里说了几百万个对不起,奢求萧灵儿能原谅这一次荒唐的自私。
可是,凭什么原谅?
如此有情有义,敢爱敢恨的公主,为什么要原谅留下莫大羞辱和伤害的人呢?
沐秋是错的,即便此刻每一针每一线都如此真挚,泪水还是模糊了双眼,对不起人的滋味真是难受,难受到没有勇气听见萧灵儿的声音。
蒙在鼓里的萧灵儿,此刻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天真的追问,“风沐秋,你觉得需要多久时间,才能绣完这六朵云?”
“我一定尽心尽力,一天一夜能绣三朵云,两天两夜就能绣完。”沐秋紧紧地低着头,任由泪水滑入唇角,努力的忍着哽咽,“再用半天时间裁剪缝制,一定,一定,一定让灵儿公主殿下……”
“风沐秋,不用这么麻烦,一朵就够了。”
这一次,萧灵儿没有挡住沐秋的丝线,竟然从绣案旁取了剪刀,一刀割碎大红绸缎。
沐秋抬起泪眸,也望见了萧灵儿的眼泪,听到一束犹如鲜花怒放的声音,“风沐秋,我没输,你赢了。”
萧灵儿轻轻吸去泪水,足足的抻了一个懒腰,勉强绽放一朵笑容,高傲也苦涩,“风沐秋,我突然觉得不爱云无心了,我放过他了,也放过你了。”
沐秋柔柔起身,不可置信的流下眼泪,“灵儿公主殿下……”
半句话以后,已经哽咽无声。
“风沐秋,我到底要和你说多少次,我不叫灵儿公主殿下,我叫萧灵儿!”
萧灵儿提起茶壶,对着壶嘴儿足足饮了一口,然后幽幽的一声叹息,“现在真想足足的睡一觉,可是还得把绣花枕头的聘礼还回去,真是烦死了!”
沐秋望着萧灵儿,觉得此刻萧灵儿是天地间最美丽的女人,心底感激之事,也有深深担忧,“这是两国和亲,皇帝那边怎么办?”
“风沐秋,你跟我说过,辽国公主命令不了中原人,所以中原皇帝也命令不了辽国公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为什么反过来问我?”
萧灵儿嘲讽了一句,随后洒脱的转身,率先走向寝房门前,“风沐秋,你愿意饿死是你的事,我现在要去找东西吃,你来不来?”
“萧灵儿!”沐秋放肆的一声呼唤,在萧灵儿回眸之际,喜悦的流下眼泪,“萧灵儿,萧灵儿,我想抱一抱你。”
“风沐秋,我可不想抱你。”萧灵儿俏皮的一笑,“我现在最想抱着一条羊腿,啃到满嘴流油,然后睡到打呼噜。”
说过这句笑话,萧灵儿斜依着门框,白了沐秋一眼,“还不跟我去找东西吃,难道真想把自己饿死?”
沐秋婉儿一笑,轻轻擦一擦泪水,追到萧灵儿身旁,抓起萧灵儿的一只手,共同踏出寝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