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说一千年,狼主说三十年,这个差距太大,让人实在无法平衡。
狼主喊过数字以后,轻轻看着沐秋,“小娃娃,就算我和你签定一万年的和平协议,我们谁能看到那一天?”
沐秋不知该如何回答,还好一直被云无心牵着手儿,可以紧紧攥一下云无心的手,算是给出暗号。
云无心饮了茶水,将空杯子推到沐秋眼下,深深凝视狼主,“我以文武俊侯的身份,向狼主多要二十年。”
沐秋立即跟上一句,眉目切切的盯着狼主,“我以边城大帅的身份,向狼主多要十年!”
说过之后,沐秋立即起身,几乎像耍赖一样,“狼主是大英雄,我是小娃娃,让着我好不好?”
狼主沉思的时候,沐秋又匆匆跟了一句,“只要狼主点头,不但立即释放灵儿,我还请狼主吃一百斤手把肉!”
许久之后,狼主终于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先放灵儿,再签协议。”
这是多少将士的性命,终于换来六十年的和平。
在狼主与云无心各自落下印章的时候,沐秋又红了眼眶。
中原军从阵法里撤出来,沐秋和云无心释放灵儿的时候,灵儿倒立杏眸,狠狠盯着云无心,“你用卑鄙的手段赢我,不是英雄,我一定要真刀真枪的和你打一场。”
云无心轻轻点头,每个字都这么气人,“如果六十年之后我们都还活着,也许能拄着拐杖站起来。”
回到边城以后,沐秋煮酒祭军,擂响魂归故乡,升起许多祈福灯,悼念为国捐躯的英灵。
一场战争结束了,即将就要告别边城了,沐秋言而有信,做了一桌全羊宴,邀请即将撤军的狼主到边城饮酒。
狼主也有一副好胆魄,月色之下单人独骑赴约,将全羊宴的每一道菜都尝了个遍,饮了足足三坛酒,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沐秋望着狼主的幽深眼底,总觉得心里有隐隐寒意,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因为亲身经历过。
“狼主,我曾经自尽过一次。”沐秋捧着酒盏,轻轻舔一口酒,星眸闪亮,唇角笑嘻嘻,“我用冬柿子和鲜虾配了砒霜毒药,那时候只想一死百了。”
狼主抓着酒坛,深深望着沐秋,小姑娘眉目如画,如此多彩而美丽,没想到也曾有过绝望的时候。
“那一次我没有死成,以为今生不会再动自尽的念头,却在不久之后,又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沐秋放下酒盏,夹了一块酥酥的烤羊皮,扬起眉梢盈盈一笑,“现在想想那时真傻,如果稀里糊涂的死了,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全羊宴了。”
狼主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随后挺起胸膛,扬起英雄般的笑容,“大丈夫纵横天地,只要死得其所,就问心无愧!”
“狼主说的好!”沐秋双手捧起酒盏,轻轻敬向狼主,“我虽然是个小女子,却也懂得言而有信,既然我和狼主促成了两国六十年的和平,就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活着,用生命来守护这份协议,绝对不会半路逃离,狼主觉得这是不是问心无愧呢?”
狼主拧着浓眉,斜斜的望着沐秋,“小娃娃,你好像话里有话,是不是在怀疑我要自杀殉国?”
“当然不会!”沐秋星眸闪烁,轻轻饮了一口酒,“狼主纵横天下几十年,不会像曾经的我一样傻瓜,我是在祝愿狼主长命百岁!”
狼主重重的哼了一声,提起酒坛倒灌一口酒,染了胡子,湿了衣襟。
沐秋给狼主夹了一只酱羊蹄,自夸自得的轻轻一笑,“狼主,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全羊宴吧?”
狼主撇撇嘴,本来想损小娃娃几句,让小姑娘别太得意,可是美味实在诱人,也不得不承认,“小娃娃,如果不是因为你有一双大眼睛,身子骨又细瘦,我真怀疑你是蒙古女人。”
草原上的蒙古女人,眼睛总是细细的,身体也很壮实,和沐秋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狼主,你如果觉得今天的全羊宴很好吃,那就大错特错了。”
得到夸奖以后的沐秋,反而更加骄傲了,今夜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大话说个没完没了,“我最拿手的菜不是烹饪羊肉,保证有许多是狼主没有吃过的。”
狼主扬起眉梢,“小娃娃,比如说?”
“狼主不用套我的话,我才不会说呢。”沐秋托着酒盏轻轻品一口,俏皮的一声笑,“不过,我可以每年请狼主吃一桌酒席,就是得麻烦狼主远道来都城。”
“千军万马在前,我都敢独自拦路,何惧赴约都城?”狼主挺起胸膛扬长一笑,饮尽坛中酒,随后起身,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将别词留在月色里,“小娃娃,你太小看我了,我才不会死呢,备好你的酒,等我来都城找你。”
沐秋追到月色下,望见狼主披着星光,一骑绝尘奔向远方,卷起黄沙青烟,如此洒脱,悬在心里的担忧终于渐渐落下了。
清晨,终于到了离别时。
沐秋骑着马,随着云无心来到那座青山下。
云无心从包裹里取出一双染血的战靴,还有一件撕裂的红袍。
“风沐秋,这是小九妹和殷天破殉国时的遗物,我随身带到边城了。”
尽管云无心低着眉目,沐秋却似乎能见到云无心眼底的泪光。
少年的眼泪招惹了姑娘的心,沐秋立即跃下马背,从云无心的手里抢过红袍,紧紧的抱在怀里,就如同抱着小九姐。
云无心凄然一叹,唇角苦涩,“我原本想手刃辽军狼主之后,再对这两件遗物诉说胜利,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泪水染湿了红袍,沐秋抬起泪眸,望着青山之顶,“云无心,我们将战靴和红袍葬在青山上吧?”
踏上青山,望尽大河,延绵曲长,似乎直通天际。
沐秋将红袍叠好,蹲在苍松下,用指尖挖着泥土,云无心没有阻拦,反而陪着沐秋,一同用指尖挖掘泥土。
指尖慢慢染了鲜血,视线也渐渐朦胧,这种欲哭无泪的滋味,堵在心口让人咽喉酸涩,真不如一场痛哭爽快。
过了许久时间,将战靴和红袍放入深坑,一捧一捧的撒上泥土,终于在这一刻眼泪决堤。
就算咬破了红唇,也抑制不住的哭出声音,眼见着红袍被黑土淹没,终究慢慢消失。
最后一眼时,悲痛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痊愈?
沐秋蹲在地上,泪眼埋在双膝之间,久久不愿起身,云无心解下风袍,轻轻披在沐秋身上,不劝一句话,只是静静的陪着。
云无心依着苍松眺望远江,眼里和心里都是一片苍茫。
眼泪渐渐风干了,收敛了一池心伤,下山的时候,沐秋凄凄望向云无心,“我拦住中原军杀死狼主,我亲手为狼主做全羊宴席,还请狼主喝酒,我是这么坏的女人,小九姐一定会恨我的。”
“风沐秋,你敲响铜锣,换来两国签定六十年的和平协议,如果狼主自尽殉国了,和平协议也就名存实亡了,如果你不请狼主喝酒,怎么劝退狼主放下殉国的决心?”
云无心悠悠一声长叹,遮掩不住言辞里的伤悲,“小九妹心怀天下苍生,如果此刻出现在你眼前,一定会狠狠的夸你一句,风沐秋,你他娘的干得漂亮!”
也许这些是安慰话,也许这些是真心话,就让所有的一切都留在这座青山里,抛下所有伤悲,只带走美丽的回忆。
在归途的第一天晚上,云无心憋了足足一天,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了,“为什么摘下相思豆?”
话音虽然很轻,却透着疑惑,也许还有一点责备。
沐秋委屈的撇撇嘴,“我在辽阵里做人质,怕弄丢了。”
“风沐秋,你的理由我竟然无法反驳。”云无心眉目悠悠,轻轻一笑,“现在你不是人质了,还有理由不佩戴吗?”
红霞悄悄爬上眉梢,沐秋轻轻流转星眸,望着云无心婉儿一笑,“回去的途中路过叶城,我曾经在那里住过一年,带你转一转我去过的地方?”
云无心点点头,笑容更加深邃,“风沐秋,水里火里都可以去,先把相思豆佩戴好,需要我帮你吗?”
这一夜,住在驿站里,云无心依旧和沐秋隔窗而睡。
轻轻的夜风,似乎在偷偷倾听少年少女心里的情话,即使沉沉入梦以后,也真挚的烫人。
从这一天开始,沐秋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佩戴相思豆,红通通的相思豆,就是少女怀羞时的颜色。
回去的路途不追赶时间,沐秋和云无心任由马蹄漫漫,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沐秋再也不会称呼云无心为小侯爷,也从未自称过一次婢女。
这其实是一件挺放肆的事情,却谁也不觉得别扭,反倒像是融入血液中的自然而然。
走了十几天的路程,遥遥前方有一座城镇,就是沐秋曾经住过一年的叶城。
秋色越深越凄凉,偶尔见到一朵还未凋零的花,竟然会觉得有一丝感动。
进了城以后,沐秋见到一大束花,在一个卖花姑娘的怀抱里,这也许是今年的北方最后一束鲜花了。
沐秋牵着马儿走过去,刚要问问鲜花的价格,却突然窜出一个人踢倒了卖花姑娘,一脚将鲜花踩踏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