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高傲的从甘露阁离去了,顾掌事阴险的盯着,直到再也看不见沐秋的背影,终于才敢放开按着梨芳的手。
到了这个时候,顾掌事的眼睛里如同结了一层凝霜,闪过阴寒的光芒。
回到云雨阁,等了只有一盏茶的时间,甘露阁送来十桶奶和十袋糖。
师哥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沐秋查过数目以后都收下了,扭头对师哥们轻轻解释,“用牛奶入面蒸馒头,再加一点糖,虽然面粉不能变细,至少能好吃一点,御林军也许不会再来找麻烦。”
这样的馒头当然好吃,只是云雨阁平时很少做甜食,虽然也有奶和糖这种备料,却哪会有这么多?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缠着沐秋问,“甘露阁的顾七强,心眼只有一丁点儿大,怎么会好心好意的借给我们备料呢?”
沐秋只是低着眉目,苦涩的一笑,“不是借的,是送的。”
听到这种话,更让大家惊讶,猜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虎子一如既往的爱起哄,“这种馒头蒸熟以后,先给俺吃十个。”
热热闹闹的时候,齐掌事走到沐秋身旁,微微叹一口气,“小师妹,我有话对你说。”
沐秋本想拒绝,却见到齐掌事推开了门,于是只能跟着走出去。
齐掌事在前面领路,沐秋默默跟着也默默脱下镯子,到了安静的角落,沐秋追上了齐掌事,眉目之间藏着淡淡凄苦,“大师哥,请原谅沐秋的放肆,如果这件事情惹祸了,沐秋一人承担。”
齐掌事沉默了片刻,轻轻几个呼吸之后,深深锁着眉头,“小师妹,你今天回甘露阁抢奶抢糖,是故意送去挨打的,对吗?”
沐秋默默无言,不敢直视齐掌事目光如炬,心里明白自己已被看透。
皇城是尔虞我诈和你死我活的地方,如果齐掌事没有一些审时度势的本领,也做不到今日的位置。
如果沐秋的这点小小心计齐掌事能看破,那么顾掌事也能看破。
“小师妹,只要你今天挨了打,就能顺理成章的摔坏镯子,就可以将砸坏冰贵妃赏赐之物的罪名,推到顾七强和赵梨芳的头上,对吗?”
沐秋不能说不对,因为这原本就是她的计划。
齐掌事说破了第一计,又说着第二计,“可是顾七强没有打你,你接下来想引诱他们来偷镯子害你,然后抓贼拿赃,也可以置人于死地!”
这句话刺痛了沐秋,让纤纤少女羞愧的低下了头。
齐掌事的目光里有一点失落,许久以后,似乎下了决心,仰天长叹一口气,“小师妹,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我帮你。”
万万没有想到,齐掌事说破计谋以后,竟然是这种结局。
沐秋的眼眶微微泛着冬雾,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啊!
今天在甘露阁看到了顾掌事和梨芳,他们依然过得那么自在,可是碧柔,碧柔,碧柔呢?
那么美妙的声音,却已不能再歌唱了。
不知不觉之间,眼角垂下泪滴,轻轻抹一抹,在指尖凝结成霜。
齐掌事等着沐秋的答案,等来的却是沐秋的戚戚反问,“大师哥,他们害了碧柔,我不应该这么做吗?”
沉思以后,齐掌也问了沐秋一个问题,“虽然我没有见过碧柔,但是我觉得,如果你是和梨芳一样的人,碧柔不会认你做姐妹吧?”
不会,当然不会!
碧柔那么勇敢,也那么善良,怎么会认一个卑鄙的姐妹?
齐掌事只用了几句话,慢慢融化了深深凝固在沐秋心底的寒霜。
仇恨固然不能忘记,却不该仗势欺人,更不该用卑鄙的伎俩。
沐秋低着眉目,轻轻回答了齐掌事,“大师哥,我错了,我也懂了。”
齐掌事看着沐秋,深深点点头,“小师妹,我们也懂权谋,我们也懂心计,但是坦荡的人不屑与卑鄙为伍,我会向督事呈报备料,该还的就还,以后堂堂正正的和他们较量。”
这一句话充满豪气,荡漾在天地之间,闪烁着光芒。
此刻,齐掌事就是正义的侠客,让江湖更加美丽。
沐秋更加惭愧与自责,心底翻涌着对碧柔的念念不忘,轻轻求一句,“大师哥,我想去看看碧柔。”
临近夜色的时候,沐秋回阁子里蒸了一碗鸡蛋奶糕,没有糖也没有盐,还要置在冷风里吹凉。
沐秋承诺过碧柔,每天都要去探望,碧柔的嗓子腌坏了,不能吃咸甜热辣的东西,这碗鸡蛋奶糕就是为碧柔准备的。
提着食盒,孤独的走在去往太医院的路上,既心酸也期盼。
希望今天不要流眼泪,至少,不要当着碧柔的面流泪。
太医院的大门已经在眼前了,沐秋加快了脚步,突然出现的一幕画面,居然让沐秋丢了食盒,拼了命的跑过去。
一个小宫女满脸泪水,咬破了嘴唇,衣襟已被扯破,露出脖子下的一片白皙,脚步踉跄的逃出大门,却被守门的御林侍卫用长矛架住,苦苦挣扎也不能逃脱,甚至哭不出声音。
碧柔,这个逃不走的小宫女是碧柔!
沐秋冲过去,瞬间翻涌着莫大的勇气,双手攥住御林侍卫的长矛,几乎崩出眼泪,“碧柔,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秦太医呢?”
御林侍卫踢倒沐秋,按倒碧柔,用绳索牢牢套住,那么耀武扬威,“太医院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碧柔脸上横着泪水,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倔强,此刻不畏惧生死,狠狠瞪着御林侍卫。
沐秋爬起来冲到身边,狠狠抱着碧柔,眼神里是不屈不挠,“大人,碧柔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捆?”
一个小宫女也敢质问,御林侍卫气得瞪大眼睛,“你要是再啰嗦一句,我连你也一起捆!”
正在吵吵闹闹的时候,太医院大门里面走出一个人,重重的哼了一声,“这里是皇城重地,谁在门前闹事?”
这人两鬓斑白,也许有五十岁的年纪,可能是官阶很大,御林侍卫急忙向他禀报,“白大人,小宫女想逃出太医院,现在已被拿获。”
“想逃?”白大人走到碧柔眼前,玩味的一笑,“本官见你聪明伶俐,有心教你医术,你就是这样报答本官的吗?”
碧柔的目光里是满满的屈辱和愤恨,瞪着白大人,狠狠啐了一口,一字一顿的嘶哑骂着,“衣,冠,禽兽!”
白大人抹去脸上的口水,反手打了碧柔一个耳光,顿时恼羞成怒,“楚碧柔,你敢以下犯上,本官要杖责你!”
一瞬间,沐秋明白了一切,立即挡在碧柔前面,目色冷冷的盯着白大人的眼睛,“你是不是轻薄碧柔了?”
“放肆!”白大人老脸憋得通红,指着沐秋的鼻子,“你是哪个宫里的,怎敢信口雌黄?”
“如果你没有轻薄碧柔,她为什么骂你衣冠禽兽?”沐秋毫无惧色,踏前一步,狠狠质问回去,“碧柔的衣领被扯破了,是不是你做的?”
“本官传授楚碧柔针灸之术,本来就应该去除纱障学会认准穴位,何错之有?”白大人冷冷一笑,言语像杀人的刀,“我不管你是哪个娘娘的宫女,你污蔑朝廷命官,这顿打你也逃不了!”
说的真是清白呢,撕了宫女的衣衫,却说成认准穴位,这么多年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吗?
碧柔骂的没有错,果然是个衣冠禽兽!
听到要打,沐秋却笑了,凛冽的话音震荡了太医院,“白大人,只要你打不死我,我一定告到大理寺,我不相信天子脚下没有明辨是非的地方!”
碧柔受了屈辱无力反抗,沐秋的愤怒无处宣泄,只能瞪着一双眼睛,勇敢的挡在前面。
“反了!反了!捆上!捆上!”
白大人气白了脸,亲自抢了御林侍卫手里的绳索,套住了沐秋。
“打!打!给我打!打死了我给你偿命!”
刚才还装着稳重的白大人,此刻已经怒不可遏,回身抄起门栓,双手高高的举起,就要砸向沐秋的头颅。
如果砸中了,即便砸不死人,至少也要打个头破血流。
沐秋不躲不闪,瞪着眼前的恶人,没有退缩半步。
然而,白大人的双手却凝固在半空中,望着远方时,脸色瞬间苍白,急忙扔了门栓,立即跪下,深深的伏在雪地里,连头也不敢抬。
因为白大人见到了一队人,正在向太医院走来。
这队人身穿大内侍卫的华绣战袍,腰里系着盘金腰带,足下踏着鎏金银靴,这是皇家人的专属颜色。
能被大内侍卫护卫的人,一定是皇家血脉,是高高在上的人,难怪威风凛凛的白大人也只能跪着,不敢抬头。
沐秋回头望去,见人群之首走近一个少年。
头戴双翅朝天冠,身披墨色裘绒衣,足下黑靴盘着金丝蟒纹,每一步踏入雪中,都是高傲的风采。
少年眉目如画,瘦脸清消,直挺的鼻子下有一副薄薄的嘴唇,一双眼睛分外明亮,像秋晨的霜露。
不仅白大人跪下了,太医院门前的御林侍卫也扔了长矛跪下,紧紧低着头,不敢抬着眼睛。
太医院门前捆着两个宫女,华贵的少年却视而不见,如此冷漠的路过沐秋和碧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