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甘露阁里,沐秋一切如常。
细心做好每一件事情,努力收敛着目色中的悲伤。
有些师傅悄悄议论着,听说昨天晚上御林军包围了御膳房,胡乱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沐秋都听到了,却一直默默无言,心里更加坚信了顾掌事是在撒谎。
如果碧柔被逐出了皇宫,就该昭告给御膳房,何须人们胡乱猜想?
沐秋忙碌的时候,见到顾掌事和梨芳几次轮换着来到阁子里,眼睛里都遮掩不住有些慌乱的光芒。
而且,顾掌事莫名给沐秋下了许多单子,这分明是想将沐秋牢牢的栓在案台旁。
沐秋心中犹如滴血一般的疼痛,面色上却不能有一点慌乱,这又是何等的煎熬?
临近中午的时候,沐秋终于抓住一个机会。
副督事匆匆来阁子里叫走顾掌事和梨芳,三人离去的时候,不断的交头接耳,好像在密谋着什么。
等到三人走远,沐秋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像以往一样简单净了手,和当值师傅告个小假,步态如常的走出阁子。
人有三急,告小假这种事每天都发生许多次,谁也不会觉得这不正常。
沐秋走出阁子以后,刚拐过第一弯,立即放开步子,跑向那座废弃的柴房。
也许是沐秋曾经在那座柴房里死过一次,也许是冥冥之中碧柔给的指引。
在沐秋的心里,那是一个不想去做任何回忆的恶魔之地。
现在,就算有一万个不情愿,也要去恶魔之地看一看。
奔到柴房门前,观望一下左右无人,沐秋立即摸到门口。
废弃的柴房本不应该有锁头,此刻破旧的木门却被铁链锁住。
沐秋扒着门缝去看,见到了地上多了一大堆破布乱麻。
这一切都不对,这座柴房本来空空,连劈柴都没有几根,这一堆破布乱麻更是肮脏……究竟有什么值得上锁的?
难道,破布乱之下是……
沐秋心里一紧,不敢再去多想,立即回身去找,找到几块石头。
石头并砸不开锁链,却能砸开挂着锁链的锈门环。
门环松垮垮的钉在木门上,木门年久失修,早已腐朽。
沐秋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几下子就砸下了门环。
抛了石头一步抢进去,沐秋疯狂的扒着破布乱麻。
在扒拉了十几下之后,沐秋见到一条青紫的手臂,上面满是伤痕。
眼泪瞬间崩落,要使劲咬住嘴唇,才能不哭出声响。
心疼的像刀割一样,腿已经软的站不起来,沐秋忍着浑身的颤抖,继续沿着手臂扒下去。
直到,见到血淋淋的碧柔。
血淋淋……
血淋淋。
碧柔躺在眼前,像一滩烂泥。
全身上下不着片缕,嘴唇破的翻在外面,身上布满累累伤痕。
如果不是有手有脚,根本认不出这是一个人。
沐秋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此刻想哭也哭不出声音,伸着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探到碧柔的鼻息下。
鼻息之下,等了许久,微微有一丝温热。
碧柔还活着!
“碧柔,等我……”沐秋咬破了嘴唇,狠狠擦去眼泪,“答应我,等我回来!”
留下这句承诺,尽管有万般不舍,沐秋也不敢耽误一个呼吸的瞬间,立即手忙脚乱的将破布乱麻再松松垮垮的堆回去。
然后转头跑出柴房关上门,将被砸下来的门环再挂回去,伪装成从没有人来过。
沐秋屏住呼吸,绕了一些小路,跑进了甘露阁的柴房里。
装了半桶松油,取了一根木柴,带着引火之物,又赶紧奔回恶魔之地。
这一次,沐秋准备好了一切,再也无所畏惧。
先将碧柔从破布乱麻里抱出来,再挑了一些大块的麻木缠好碧柔的身体和手脚。
然后费力的将碧柔捆在自己背上,用木柴沾满了松油,点燃成一支火把,提起油桶。
含着眼泪,对背上的碧柔承诺,“碧柔,我们一起走出御膳房!”
快到了用午膳的时间,许多阁子里的师傅忙碌过一上午,正在去往膳房的路上。
在御膳房里的大路上,却见到了不寻常的景象。
沐秋背着不醒人事的碧柔,举着火把,提着松油,一步一步走向御膳房门口。
人们惊呆了,小宫女浑身染血,大白天的举一只火把,身后背着一堆破麻布,这是什么意思?
有好奇的人慢慢凑过去,终于看清了沐秋背的东西,吓的一声大叫,“她背着一个死人!”
这一声叫嚷,让所有人吓得后退几步,有机灵的赶紧跑去找当值督事。
沐秋的身体瘦弱,能背着碧柔走出这么远,全凭心中的一股信念。
距离御膳房大门还有几百步的时候,副督事带着几个管事拦住了沐秋。
“沐秋,你在做什么?”
沐秋停下脚步,举着火把,提起油桶,冷冷的看着副督事,“桶里是松油,谁敢过来,我就烧死谁。”
这句话很平静,越是平静的话越透着杀气。
说完话,沐秋眼睁睁的看着大门,一步一步走过去。
副督事看着火把和松油,也不敢靠近,急得直跺脚,“你疯了!你疯了!”
所有人围着沐秋,却因为火光在前,挡不住沐秋的脚步。
顾掌事闻讯赶来,他看到沐秋背着碧柔,心里暗叫一声惨,急忙追过去拦住,“沐秋,你在皇城里纵火,是要被诛九族的,把火放下,什么都可以谈。”
沐秋冷冷一笑,放下油桶,伸手进去沾满了松油,然后狠狠甩了一些油在顾掌事身上,将火把指了过去。
顾掌事吓得转身就逃,边逃边脱了外衫。
如果现在沾到一点火星,估计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骨头都能被烧化了。
眼见着沐秋露出杀人的凶光,没有人再敢靠近,只能任由沐秋走向大门。
副督事绕过沐秋,率先跑到大门口,立即将门栓上,找出铁链牢牢锁住。
今天死活不能让沐秋带着碧柔走出这扇门,否则大家都完蛋了。
沐秋一步一步走到门前,看到大门栓上的铁链,只是冷冷的笑一笑。
然后,几次用手沾满松油,厚厚的抹在门栓上。
副督事远远看到了一切,急忙大声叫嚷,“沐秋,烧皇城是死罪!”
“没关系。”沐秋转头,逐一看过副督事和顾掌事,冷冷一笑,“你们也得陪葬。”
如果沐秋点燃了御膳房的大门,这件案子就要东窗事发。
御膳房贿赂御林军,瞒报奸情,用私刑打死小宫女……这些大罪,至少得有几百条人命陪葬!
副督事瞬间想明白了厉害,立即在沐秋点燃大门前叫嚷,“别烧!别烧!我给你钥匙!”
没有人敢靠近,钥匙被远远的抛到沐秋脚下。
沐秋开了门,带着碧柔走出了御膳房。
就这样一路走着,去往太医院的方向。
皇宫里不时穿梭着太监和宫女,见到这种场面,也吓得人人避退三舍。
沐秋走到一半,腿脚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了,再也挪不动一步。
只能解开碧柔,软软的抱着碧柔坐在地上,仅凭着心里最后的信念,求着躲着远远的太监和宫女,“我要找太医院的秦太医。”
或许是诚心感动上苍,真有一个心善的小太监,立即答应沐秋,“你等着,我去找!”
小太监撒腿跑向太医院,沐秋将松油桶推翻在眼前,高高举着火把。
松油浸湿了沐秋和碧柔,火把迎风招摇,吓得旁人不敢靠近。
就连御林军赶来,也只是将沐秋围在其中,大声喝斥着沐秋放下火把。
沐秋静静坐着,望着太医院的方向,盼着最后一丝希望。
如同等了一生那么久,终于看到秦太医远远奔近的身影。
秦太医到了眼前,沐秋求得如此凄惨,“秦太医大人,碧柔还没有死……”
秦太医慢慢走近沐秋,一步一劝,“沐秋,你把火扔了,我一定能救活碧柔!”
“秦太医大人,大恩大德来世再报……”沐秋苍白的一笑,目色有些空洞,“碧柔就托付给你了,沐秋此生别过了。”
秦太医看到沐秋摇摇欲坠的火把,生死存亡之际,哪还顾得了许多?
急忙抢上去,夺了沐秋手里的火把,远远的抛出去。
与此同时,沐秋终于耗尽心血,晕死过去。
在倒下的一瞬间,沐秋抱着碧柔,一直是生死不离的姐妹。
一见小宫女手里没有引火之物,御林军立即没有忌惮了,冲上来就锁住沐秋。
秦太医慌忙拦阻,“这是太医院的病人,不用你们过问!”
这句话却挡不了御林军,侍卫拎起沐秋,对秦太医冷冷一笑,“到大理寺的牢里要人吧!”
御林军绑走了昏死的沐秋,留下只有一丝游息的碧柔,秦太医立即扶起碧柔,求向周围的宫人,“劳累大家帮忙,把人送到太医院,太医秦翎谢过了。”
人群立即靠近,七手八脚的帮着秦太医扶着碧柔,送进了太医院里。
秦太医将碧柔安置在自己的当值寝房里,立即取了救人的应用之物,吩咐人打来清水。
现在已顾不得男女之嫌了,秦太医用剪刀慢慢剪开缠绕在碧柔身上的破麻布。
每剪一寸,愤怒就多一分。
伤痕如此之剧,经年罕见!
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下如此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