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院落,小小宫殿。
碧柔渐渐苏醒了,感觉屋内犹如炎夏,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头上缠着厚厚的锦棉。
此刻透了一身汗,身体都是粘腻的,碧柔轻轻抓下缠在额头的锦棉,让脑子清凉一点。
“默小主,不能摘!”
忽然之间,小德子一步踏到床沿,取了碧柔手里的锦棉,再为碧柔缠好。
“太医说过,不能受风。”小德子蓦然流下眼泪,跪在碧柔床畔,“我知道默小主很辛苦,请再忍一忍。”
碧柔转头望向小德子,见到蹭破的额头,还有一双肿得像桃儿一样的眼睛,更有戚戚流下的泪水。
哭得如此伤心,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碧柔望着小德子,比划了一个起身的手势,小德子却将头垂得更低,也许不想让碧柔见到泪水,努力的咽下哽咽,“默小主,我……我……”
这句话只说了个开头,小德子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甚至用嘴狠狠咬住手背,可还是哭出了声音。
碧柔费力的撑起身体,看到屋子里摆满了红通通炭盆,难怪外面飞雪连天,此间却如炎夏。
轻轻拍一拍小德子的肩头,柔柔睁大疑惑的眼睛,只需要这一个眼神就够了,小德子一定懂。
懂了,却说不出口,只是不断的将头磕在床沿上,碧柔终于知道了,小德子额头的蹭伤,居然是磕头磕出来的。
碧柔轻轻推一推小德子,将手儿垫在床沿上,如果小德子再磕头,就会磕在碧柔的手背上。
小德子狠狠擦干了眼泪和鼻涕,望着苍白的碧柔时,泪水还是会崩出来,终于哽咽的说出口了,“默小主,孩子……孩子……没保住,我,我,我……”
仅仅这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得断断续续,说得不住的抽泣。
孩子?
碧柔更加疑惑的望着小德子,轻轻摇摇头,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小德子的脸色蓦然苍白,急忙追问碧柔,“默小主,你认不认得我?”
碧柔懵懂的点点头,紧紧蹙着眉目,用口型说了“小德子”三个字,这让小德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来碧柔并没有痴傻。
小德子再次擦一擦眼泪,为碧柔斟了一杯冷茶,无力的垂着头,“皇帝有令,只要默小主一醒,就必须立即通报,求求默小主不要踢被子,不要摘头巾,千万忍一忍,我立即就回来。”
碧柔目送着小德子离开寝房,此刻脑子里一片混浆浆,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记得小白霜和柳叶儿打架,记得皑皑白雪间,一片殷红的血。
越是努力回忆,越是头疼欲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值得小德子磕破额头呢?
也许过了两顿饭的功夫,现在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却听见屋外传来烈烈的脚步声响,伴随着皇帝的呼唤,“朕来了,小哑女,朕来了。”
皇帝冲到碧柔床畔,双手攥住碧柔的手,眼底竟然也是红的,“小哑女,告诉朕,你想吃什么,你想喝什么,就算龙肝凤胆,朕也给你取来!”
龙肝凤胆,天下哪有这种东西,即便有,凡人怎么敢吃呢?
碧柔柔柔一笑,轻轻摇摇头,想坐直身子给皇帝跪拜,却觉得浑身酸软无力。
皇帝坐在床头,轻轻扶着碧柔,让碧柔依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心疼的将碧柔环在怀里,吻着碧柔的额顶发丝,苦苦一声叹息,“小哑女,失去这一个孩子,朕还你十个孩子,等你身体养好以后,朕就住在这里,哪也不去了。”
孩子,又提到孩子?
碧柔睁大眼睛,疑惑的忘着皇帝,小德子跪在门前,将头磕在门槛上,此刻竟然放声大哭,“万岁,默小主不知道有过身孕,我错了,我错了,请万岁将我碎尸万段啊——”
难怪碧柔没有流下半滴眼泪,竟然是不知道已有身孕,竟然不知道在一梦之间失去了一个孩子。
皇帝将碧柔搂得更紧,恨不能融化在怀抱里,碧柔听着小德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记忆慢慢拼凑,慢慢完整,慢慢想起那片鲜血,慢慢想起耳畔太医的那句话,“孩子保不住了,请默小主节哀吧。”
孩子,孩子,碧柔将手软软的放在肚子上,抬起懵懂的眼睛,柔柔的望着皇帝,泪水瞬间滑落。
这两串泪水,也许是天下最悲伤的泪水,染在皇帝的心头,苦涩的无法言喻。
“孩、子?”碧柔艰涩的挤出声音,苦苦的在皇帝眼里寻找答案。
皇帝不忍心看到碧柔眼睛,双手将碧柔搂得更紧,在耳畔不住的安慰,“小哑女,朕向你保证,一定会再有,一定……”
“孩,子,孩子!”
碧柔的呼吸渐渐沉重,就算忍着刀割一样的疼痛,也在奋力嘶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会有的,小哑女,你相信朕,还会再有的!”
皇帝看到了碧柔额头鼓起青筋,仅仅喊了这几个字,脸色已然像血一样红,一定是在强忍着锥心的痛楚。
“找,孩,子!找我的,孩子!”
泪水模糊了双眼,安静的碧柔此刻癫狂了,挥舞着双手,挣扎着要下下床,不知要去哪里。
皇帝奋力抱住碧柔,看到人间最惨痛的画面,也陪着掉下眼泪,“小哑女,朕在这儿,你看看朕,不能出门,会受风,朕求你……”
正在皇帝语无伦次时,碧柔挣脱不了,咬住皇帝的手臂,狠狠的咬下去,尝到了泪水和鲜血混在一起的味道。
小德子爬进寝房,立即撸起袖子,将胳膊凑到碧柔眼前,奋力哭喊着,“默小主,你咬我,你咬我。”
皇帝忍着钻心疼痛,就是不肯放开碧柔,一腔悲怆无处宣泄,狠狠的喝斥小德子,“把羽妃宫里所有人拿过来!朕要杀人!朕要杀人!”
碧柔咬了许久,挣扎了许久,悲怆化作一束鲜血,喷溅了皇帝半身,终于软软的晕过去了。
皇帝抱着晕死的碧柔,瞬间崩出眼泪,奋力嘶吼,“太医——太医——救不活人,灭九族!”
这一梦似乎又过了百年,碧柔再醒过来的时候,唇角已经破烂了,嘴里依然有鲜血的味道。
皇帝一直抱着碧柔,此刻命令大内侍卫推开窗子,碧柔见到小小院落里跪满了人,还有依稀见过的面孔。
羽妃和柳叶儿跪在最前面,换了一身囚服的衣裳,带着厚重的枷锁,人已经被冻成青紫色,头发凌乱不堪,此刻浑身是残血,仅剩下唇角的气若游丝。
碧柔只看了这一眼,如同见到妖魔鬼怪,吓得钻进皇帝的怀抱,只会涩涩的痛哭。
皇帝龙威大怒,双目之间杀气盎然,“杀!一段一段的杀!”
小德子放肆的跪爬到皇帝脚下,狠狠的磕着头,苦苦的哀求着,“万岁,默小主但愿这间小院是不杀之地,求求万岁成全!”
皇帝强强忍着心底怒火,柔柔的抚摸着碧柔的头发,“小哑女,朕给孩子报仇,羽妃夺走我们的孩子,我杀羽妃全宫全家!”
安慰之后,皇帝狠狠瞪着小德子,平时八风不动的人,就连面目也狰狞,“你,带着这些恶魔,出了这间院子,为你的主人,一段一段的杀,一段一段的杀!”
小德子狠狠磕头,转身踏出寝房,带着大内侍卫和哭爹喊娘的死囚,出了碧柔的小小院落。
碧柔钻在皇帝怀里,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到人群的惨叫和痛哭,盘旋在皇城上空,似乎永远也消散不尽。
曾经,沐秋为皇后设计过寒食宴,为十七公主设计过糖果宴,为九公主设计过莺莺燕燕宴,为辽国公主设计过和美宴。
而今,六公主希望沐秋设计一场饺子宴。
饺子,在北方是很普通的食物,普通到不用过年也经常吃。
立春,立秋,立冬,这些时节都要吃饺子应景,可是现在早已过了立冬,该以什么名目来办饺子宴呢?
无论如何,这是六公主的事情,沐秋只需要设计好这一场宴席。
可是这里也有一些麻烦,沐秋问出第一个问题,就得不到答案,“殿下打算宴请多少宾客?”
六公主侧头想一想,呢喃的念着,“沐秋,我的宫殿不大,坐不下许多人,如果请娘娘就请不来公主,如果请公主就请不来皇子,如果不请又怕失礼,到底该怎么办呢?”
沐秋等了很长时间,六公主只是犹豫的左右徘徊着,似乎这件事是天下第一大难题。
等着就等着吧,沐秋始终不说一个字,反正还有九年时间可以耗下去。
许久以后,六公主还是没有想出办法,只能微微嘟着红唇,柔柔的求着沐秋,“沐秋,你聪明伶俐,给我出个主意吧,可以吗?”
其实,沐秋真的不想多事,可是现在被六公主缠上了,如果不说一个主意,恐怕今夜别想睡觉了。
“殿下,或者效仿九公主借皇后的宫殿摆宴,或者分三次请完所有人。”沐秋婉儿一笑,轻轻低眉,“婢女也不是聪明伶俐,只能想到两个办法。”
“沐秋,能想到一个已经很厉害了。”六公主终于舒缓了眉头,随后又轻轻蹙起,“沐秋,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在饺子宴上,你抚瑶琴我弹筝,合奏一曲谢宾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