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霜悠悠吐着寒气,说着比寒气更冷的言词,这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羽妃不屑理会一个小宫女,目色里已经闪过微微不悦,望着碧柔扬起唇角,话音柔柔,“默妹妹,真的不吃甜吗?”
碧柔轻轻抱着食盒,低眉屈膝行礼,随后歉意的摇摇头。
“哎呦,这是怎么说的,看来是姐姐送错心意了。”羽妃渐渐收起笑容,将指间的凤梨酥放回食盒里,不悦的哼了一声,“柳叶儿,既然默妹妹不能吃甜,就收了吧。”
陪侍宫女立即踏到碧柔身前,轻轻奉起双手,“默小主,请交给奴婢吧。”
碧柔听出羽妃的弦中之音已经由温变冷,于是交了食盒以后,立即乖巧的搀扶着羽妃,悠悠踏向客殿。
小院主人已请,羽妃也不矫揉造作,随着浅浅一笑,进了碧柔的客殿。
院子小,客殿当然也小,只需轻轻一眼就能望到全部。
羽妃环顾四周,没有见到珠光宝气和古董字画,家具也不是名贵木材。
如果单从家当来看,碧柔不过也是一个受冷落的嫔人而已,可是,就是这个寒酸小嫔人,怎么能留下皇帝过夜?
羽妃婉儿一笑,轻轻坐下,柳叶儿守在身后,小白霜满脸不耐烦,一拐一拐的跟进来,倒了两杯茶,随意置在茶案上,转身背对着娘娘们,斜倚着拐杖,望向门外雪景。
柳叶儿看到小白霜连茶水也不给摆好,也不向羽妃低眉屈膝,哪曾见过这样狂妄的嫔人宫女?
此刻尽管忍得脸色通红,柳叶儿也只是狠狠斜了小白霜一眼,这才双手奉上茶盏,递到羽妃眼下,“娘娘,请用茶。”
“默妹妹宫里的人,真是有性格呢。”
羽妃留下酸酸一句讥讽,接了茶盏,轻轻一品,居然是冷茶。
“默妹妹一向以冷茶待客吗?”
羽妃放下茶盏,此刻再也拿捏不住优雅,赫然起身,瞪向碧柔,“我哪里做得不对,要遭受默妹妹这样的冷遇!”
碧柔急忙起身,睁着委屈的眼睛,连连摇头,指一指茶盏,再指一指自己的咽喉。
羽妃微微蹙眉,似乎在猜测碧柔的意思,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试探着问过去,“莫非,默妹妹是想说,既不能吃甜,也不能喝热茶?”
碧柔欢快的点点头,急忙对羽妃竖起拇指,正在羽妃面色渐渐缓和的时候,又听到门前小白霜悠悠叹息,“我家默小主只喝冷茶,无论谁来了都得陪着喝冷茶,皇帝也一样。”
羽妃本已渐渐缓和的脸色,此刻立即凝结成冰,狠狠瞪向小白霜。
柳叶儿护主心切,听到羽妃这样被一个小宫女奚落,更是按捺不住,几步踏过去追着骂,“我家娘娘降贵屈尊来探望默嫔人,你们一不说话,二不吃糖,三用冷茶待客,偌大的后宫,没见过这样的主仆!”
“发脾气呀?好吓人啊!”小白霜转过头,毫不相让的瞪着柳叶儿,说着更尖酸刻薄的话,“你们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家默小主是留皇帝过夜的人,让你们进来喝一杯冷茶,不感谢还骂街,要疯啊?”
小白霜扯着脖子喊叫,声音尖细的震落飞檐飘雪,羽妃几时听过这样的讥讽,气得脸色苍白,起身就走。
柳叶儿见到羽妃面沉如水,踏出客殿,立即狠狠瞪了小白霜,“死瘸子,咱们走着瞧!”
羽妃和柳叶儿脚步烈烈的踏向小院门前,突然有人从后面打来雪球,刚好砸在羽妃的肩头。
恨恨的回头时,见到小白霜拄着拐杖追出来,狠狠指着柳叶儿,“浪蹄子,你骂谁死瘸子!”
柳叶儿扑打着羽妃的肩头残雪,一声高过一声的顶回去,“我骂你,死瘸子!死瘸子!死瘸子!”
“我撕了你的嘴!”
小白霜一拐一拐的冲上来,立即和柳叶儿扭打在一起,虽然小白霜的腿脚不灵便,力气却很大,打起来也没有吃多少亏。
两个宫女滚在雪地里,互相拽着头发,撕扯着衣衫,骂着天下最脏的话,这种场面哪像是后宫里发生的事,就算在集市的大街上,也足够粗鲁难堪了。
羽妃狠狠跺一跺脚,立即动手拉起偏架,将小白霜压到柳叶儿身子底下,柳叶儿得了利势,抓着小白霜的头发,死命往雪地撞,嘴里不解恨的骂着,“死瘸子!死瘸子!今天姑奶奶砸碎你的脑袋瓜儿!”
小白霜也不甘示弱,奋力的骂回去,两只手胡乱抓着,也将柳叶儿的胳膊和脖子抓出几道血痕。
不知在何时,碧柔追过来了,死死护着小白霜,对羽妃狠狠摇头,从嗓子里挤出艰涩至极的两个字,“别,打。”
羽妃听到了碧柔的声音,嘶哑的仅剩下两束气息,难听的像刀子划过铁板,好像半夜里的鬼叫,羽妃实在想不通,这样可怕的声音,究竟是怎么迷住皇帝的?
“哼,原来默妹妹不是哑巴。”
羽妃好心好意来送礼,却惹了一肚子气,既然不屑和宫女计较,正好将火气撒到碧柔身上,此刻冷冷一哼,不屑斜了碧柔一眼,“柳叶儿,咱们走,凤梨酥不要了,全当喂狗了。”
柳叶儿又狠狠抽了小白霜两个耳光,这才不解恨的站起来,狠狠的啐了小白霜一口,拔腿就要随着主人离去。
尽管小白霜此刻满脸伤痕,却死死攥着柳叶儿的裙摆,拼命地往下脱,“浪蹄子,我扒了你!”
如果裙子被脱下来了,还怎么有脸见人,柳叶儿挣不脱,只能狠狠踢着,“死瘸子!撒手!撒手!”
此刻,已经走到院门前的羽妃,听到身后再次叫骂,回头又看到不堪的场面,简直气红了额头,“默嫔!你们没完了是吗!”
羽妃烈烈追近,此时放下妃子的高傲,竟然与柳叶儿和小白霜搅闹成一团,混乱之中碧柔左右拉架,四个女人简直要闹翻天。
此刻乱七八糟,拳头巴掌满天飞,扬起杂乱的雪雾,滚做一团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尖锐嘶哑的喊叫,“血!”
羽妃此刻也见到了,洁白的雪地上,殷了一片幽红的鲜血,碧柔的身体勾成一只虾米,狠狠的捂着肚子,鲜血就是从碧柔的裙摆里流出来的。
见到这么多的血,不知道碧柔还能不能活得成,羽妃顿时愣住了,完全不知所措。
柳叶儿见到血以后,也吓得脸色苍白,急忙撕碎裙子一角,推着羽妃逃出小院,留下两串杂乱的血脚印。
小白霜扬着手里的裙角碎片,狠狠的骂着,“浪蹄子,你回来,还没打完!”
碧柔感觉裙子里一阵温热,肚子里犹如刀剜的一样疼痛,身体正在慢慢变冷,恍惚之间,似乎抓住了小白霜的手,疼得睁不开眼睛,只能苦苦哀求,“太,医,太,医。”
这句话也许说出口了,也许没有说出口,嘶哑的连碧柔自己也听不见,只知道小白霜重重甩开了碧柔的手,在耳畔狠狠骂了一声,“窝囊废!”
随后,意识渐渐迷离,碧柔独自卧在冷雪里,感觉下身一直淌着温热的血,这一次,估计生命终于走到尽头了吧。
似乎过了一百年那么久,隐隐约约听见小德子撕心裂肺的哭叫,还有烈烈踏雪的脚步声,“太医——太医——救人呐——救人呐——”
又过了许久时间,身体渐渐变暖了,似乎躺在被子里,耳畔听到一个老男人沉沉的叹息,“太迟了,孩子保不住了,请默小主节哀吧。”
然后,有人重重的跪在地上,狠狠的磕着头,似乎是小德子的声音,哽咽的句不成句,“太医大人,一定要保住孩子,我拿命跟孩子换,我能换,我要换……”
终究,太医说了一些含含糊糊的安慰话,随后离去了。
小德子好像沉默了许久,然后愤然一声大吼,“小白霜,我杀了你——”
不能杀人,不能杀人,这间小院,一定要是不杀之地,如果杀了,皇帝就再也不会来了。
碧柔想拦住小德子,可是睁不开眼睛也抬不起手,也许此时只剩下一副魂魄了。
听说,魂魄是没有形状的,怎么能拦住人呢?
沉寂了很久很久以后,碧柔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感觉到自己勾了勾手指,勾在一副冰冷的掌心上。
然后,耳畔响起柔柔的呼唤,“小哑女,有朕在,什么也不要怕。”
碧柔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感觉鼻子是酸的,唇角是咸的,也许是因为流泪了吧。
后来,皇帝的声音那么愤怒,好像震破天际,“太医!救不活默嫔,我摘你们脑袋!”
随着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碧柔觉得有人给自己按摩,有人给自己灌药,有人给自己针灸,能用的一切手段都用上了,能不能活下去,就看造化吧。
这一梦如此可怕,沐秋蓦然惊醒的时候,发觉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这是住在六公主宫里的第一夜,竟然做了如此可怕的噩梦,沐秋擦去额头冷汗,起身斟了一杯茶,仔细回忆刚才的梦境时,感觉仍然心有余悸,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支噩梦如此破碎,真的难以拼凑起来,只记得似乎有鲜血,眼泪,还有碧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