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手忙脚乱。
沐秋取了许多山楂，正在匆匆剜去山楂核，偶尔抹着额头的汗滴。
汗未必是热出来的，也未必是急出来的，也许是气出来的。
怎么可能让人不生气呢？
之前已经清清楚楚的和六公主说过——秦太医，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还能怎样？
可是六公主依然装作听不到，或者装作听不懂。
装模作样也就罢了，难道不念及前几夜为了留存六公主的面子，沐秋惊动了十二个皇子和六个公主吗？
正如九皇子所说，把皇子和公主像苹果一样一筐一筐的运进来，恐怕全皇城只有沐秋才做过这样荒唐的事。
结果，付出一场荒唐，如今得到什么？
烦！
越想越烦，烦得让人脸色幽红，烦得让人额头流汗。
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听到一束撒娇的猫声，惹得沐秋转头去望，见到绒白的猫猫正在抻着懒腰。
抻过腰之后，温柔地走到案台下，用毛茸茸的小耳朵，蹭痒沐秋的脚。
沐秋看着猫猫的乖巧模样，无奈的一笑，“猫猫，等我把山楂蒸上，再给你弄点鱼肉解馋吧。”
猫猫似乎听懂了沐秋的话，轻巧的跃上案台，用小爪子拨了一枚山楂到沐秋手边。
“猫猫真乖，你是来帮我做事的吗？”沐秋取了猫猫拨来的山楂，立即剜去核，丢掉大盆里，随后扬起眉梢，“再来一个。”
猫猫似乎真的能听懂，立即又拨来一粒，沐秋就这样一边做事一边逗着猫猫说话，心里的火气渐渐熄灭了，成堆的山楂核也剜好了。
沐秋将山楂洗了又洗，然后架起大锅蒸熟。
蒸山楂的时候，沐秋没有食言，果然为猫猫刮了一些鲜鱼肉。
山楂蒸熟以后，加了蜂蜜，绵糖，碎白芝麻，碎核桃沫，共同捣成细细的山楂泥。
捣好的山楂泥要慢慢变凉才能用，趁着这个时候，沐秋陪着猫猫玩一会儿，偶尔会将猫猫当做云无心，撒一会儿娇，发一会儿脾气，说一些最幼稚的话，也算是苦中作乐吧。
凉好的山楂泥揉成小丸，焯一遍清水之后，丢进装满糯米粉的大盆里用力摇动。
沾了水的山楂泥小丸，立即粘着了糯米粉，在晃动之下，很快就滚成了雪白的丸子。
这些雪白的丸子还要蘸过清水，再丢入盆里继续摇，如此反复五六次之后，终于摇成了元宵。
元宵雪白浑圆，看着就很可爱，入到沸水里煮熟之后，飘浮在浓浓的汤水上，像一个个的白胖娃娃。
想到白胖娃娃，沐秋脑中又划过小产的默嫔人，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期待，但愿能有机缘见一面。
沐秋盛了满满两大碗元宵，送去聆风阁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没有雪也没有星。
聆风阁里，一片寂静，六公主和秦太医都在，两人之间默默无言，甚至没有燃起灯。
沐秋端着托盘进去，燃起一盏灯以后，分别给两个人送了元宵。
灯火幽暗下，六公主仅有半影也优雅，细细问了一句话，有一点点凄婉，“沐秋，你宁可在厨房里吃过了，也不愿意陪着我一起吃团团圆圆的元宵，是吗？”
沐秋退了半步，咽下无奈的叹息，勉强挤出一丝欢悦的声音，“殿下，这只托盘只能放下两只碗，婢女的元宵已经盛好了，还留在厨房里，现在就去取来。”
随着沐秋退出门阁以后，六公主望着秦太医，柔柔的婉儿一笑，“沐秋从来不与我同案吃饭，今天秦太医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不是吗？”
秦太医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眼下热气腾腾的元宵，闻着糯米汤的香甜味道。
沐秋回来的时候，果然端来了第三碗元宵，刚刚坐下时，又听到六公主扑哧一笑，“沐秋，你不来，秦太医就是不肯先吃，真是执着呢，不是吗？”
听到这种话，秦太医轻轻拈起勺子，盛了一枚元宵，微微叹了一口气，“谢谢六公主殿下，谢谢沐秋。”
话音刚刚落下，六公主喜悦的一笑，轻轻的睁大眼睛，“沐秋，你听到了吗，秦太医又唤你的名字了，不再唤你为风沐秋了，真是让人高兴，对吗？”
沐秋放下勺子，向六公主点点头，随后望着秦太医，扬起骄傲的笑容，“秦太医大人，婢女进入皇城不久就与秦太医大人相识了，算一算也有一年多了，在这一年中，秦太医大人对婢女的恩情，婢女不曾忘却也不敢忘却，如今婢女有了心上人，想求到秦太医大人一声祝福，算作故人情义。”
这段话，字字清楚，飘在聆风阁里，流入秦太医的耳朵。
秦太医深深起身，向沐秋拱手施礼，忍着心底苦涩，说了一句祝福，“秦翎祝愿沐秋姑娘和心上人早结连理，百年好合。”
沐秋受了秦太医的祝福，也婷婷起身，屈膝还礼，低眉一笑，“谢谢秦太医大人，不过婢女已有心上人，还望秦太医大人以后只唤婢女为风沐秋，以作避嫌，如有得罪，还望秦太医大人海涵。”
案上的元宵热气腾腾，秦太医的心底却冷如晚秋，此刻竟然连唤一声名字的资格也没有了。
秦太医深深点头，一切都随沐秋的心愿，“风沐秋姑娘，没有得罪，只有祝福。”
两个人都轻轻垂下头，虽然此时心境不同，却都不敢望向彼此。
六公主左右看一看，微微蹙起眉头，轻轻掩嘴一笑，“秦太医，沐秋，你们这是怎么了，今天吃团团圆圆的元宵，却如同生离死别，惹得我也心碎，不是吗？”
沐秋盈盈一笑坐下，盛起一枚元宵，微微吹凉，轻轻咬一小口。
香甜软糯，一切都刚刚好。
六公主慢慢吃了一只元宵，深深的赞叹一句，“本以为山楂馅的元宵最为普通，却没想到也能如此美味，秦太医大人，你说呢？”
秦太医没有回答，此刻忍着烫嘴，将满满一碗元宵都吃完，甚至没来得及咽下最后一口，已经再次起身，向六公主拱手告别，“多谢六公主殿下的元宵，秦翎今夜当值，早已经过了接值时辰，此刻真的要回太医院了。”
“元宵不是我做的，秦太医不该谢我，应该谢沐秋呢。”六公主优雅的放下勺子，深深望着沐秋，“沐秋，你看你做的元宵多好吃，只将秦太医吃的狼吞虎咽，不是吗？”
沐秋放下勺子，立即赫然起身，蓦然望着六公主时，见到一如既往的优雅笑容，“沐秋，帮我送一送秦太医吧，可以吗？”
秦太医苦涩的摇摇头，“多谢六公主殿下好意，不劳风沐秋姑娘相送。”
留下别词以后，秦太医匆匆踏出门阁，离去时脚步微微慌乱，犹如逃离魔窟一样。
沐秋没有目送秦太医，双眸一直望着六公主，许久以后，绽放一朵骄傲的笑容，“殿下，婢女的心上人是文武……”
“沐秋！不要说出来！”六公主匆匆切断沐秋的言词，瞬间闪过一丝惊慌，低下戚戚的眼眸，苍白的额头更胜飘雪，怜怜的声音呢喃在唇角，“沐秋，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
“云无心。”
沐秋念了这个名字，这是心心念念的名字，这是念一辈子也念不腻的名字，所以要绽放一朵最美丽的笑容，再念上一遍，“云无心。”
这一瞬间，六公主没有抬起头，没有望着沐秋的眼睛，甚至好像失去了呼吸，只是凝滞在那里，就连一丝头发也没有动过。
沉寂了许久以后，或许有一万年那么久，六公主终究轻轻抬起眉梢，撑起一朵优雅的笑容，“沐秋，天色很晚了，我有些倦了，今夜想留宿在聆风阁里，可以吗？”
无论六公主受不受宠，这间宫殿总归是六公主的，莫说睡在聆风阁里，就算睡在树上也没人管得着，却要问沐秋可不可以？
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慌乱了。
沐秋踏出聆风阁以后，轻轻的掩好门，无力的走向寝房。
半路途中，蓦然起了微风，送来几粒残雪，染了沐秋的眉稍。
沐秋停住脚步，回头望一望聆风阁的方向，心里何尝不苦涩？
这间宫殿的主人和厨娘，都为同一个男子而倾心，主仆之间要上演争相邀宠和争风吃醋的大戏吗？
这到底算什么？
这到底算什么？
沐秋从没想过，如同这样骄傲的自己，此刻心里竟然打翻了一万个醋坛子。
一想到云无心住在许多女人的心底，整个人如同泡在醋缸里。
酸得难受！
酸得难受！
沐秋望着北方夜空，那里是蒙古国的方向，狠狠跺着脚，狠狠咬着樱唇，狠狠蹙着眉目，狠狠骂上一句，“云无心，大混蛋！”
骂过以后，眼泪蓦然滑落了，一边骂着还要一边想念着，这么没出息！
骄傲的沐秋，很讨厌小气的自己，小气的甚至想把云无心塞进香囊里，天天贴身带着，不给任何人见到，就连睡觉也不摘下来。
尽管讨厌，沐秋还是委屈的望着北方，任由眼泪戚戚，柔柔的苦诉一声，“云无心，你什么时候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