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午逛到中午,沐秋带着若郡主进了一家小馆子,吃了一次地道的涮羊肉。
鲜红的羊肉,薄薄的一片,入进滚沸的铜锅里,三次起伏最为鲜嫩,蘸着鲜咸的芝麻酱,入嘴即化,满堂留香。
这是一家很小的馆子,沐秋带着若郡主坐在角落。
本来以为若郡主在这种小馆子里吃饭又会觉得不自在,没想到若郡主不仅吃的津津有味儿,还吃的若有所思,“秋兄台,羊肉又不是冰,怎么会入到口里就化了呢?”
沐秋想了又想,终究无奈的撇撇嘴,轻轻蹙着眉头,“若兄台,想听一个悲伤的故事吗?”
若郡主轻轻蹙着眉头放下筷子,沐秋斟了一小盅酒,戚戚的叹息,“这些羊是冬天从蒙古国走进都城的,一路上喝着雪融的水,吃着冰下的草根,到了都城以后刚好春暖花开。”
沐秋始终低着眉目,将小盅放到鼻尖,轻轻闻着酒香,“可惜,春暖花开以后,羊儿却吃不到最嫩的一口鲜草。”
“为什么?”若郡主疑惑不解,闪烁着明眸,“难道是牧羊人不喂羊儿吃草?”
“若儿妹妹,赶羊的不是牧羊人,而是商人。”沐秋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一副不忍心的小表情,怜音越来越轻,“这一路冰雪走过来,羊儿身上的肥油都走掉了,肉质也变得更加紧致,想吃到入口即化的羊肉,就绝对不可以让羊儿回膘,必须要立即宰杀掉。”
终于说完了这些羊肉的来历,沐秋饮了一小盅酒,苦涩的望着若郡主,“从寒冬历经千辛万苦走到春天,来不及吃一口鲜嫩的草,生命就结束了,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沐秋端起盘子,拨了几片羊肉入进汤水,轻巧的划了三划,随即盛入酱碗,推到若郡主的眼下,“若兄台,这几片羊肉涮得恰好,请品尝。”
“你……真是,秋兄台!”
若郡主郁郁的将筷子推到一旁,委屈的低着眉头,“你和我说这样的故事,我还怎么忍心吃呀?”
埋怨过后,若郡主蓦然醒悟,不可置信地望着沐秋,“秋兄台,你讲这个故事,是不是为了报上午的威胁之仇?”
“怎么可能?”沐秋认真的摇摇头,轻轻斟了一盅酒,柔柔的扬起眉梢,“我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吗?”
“谁知道呢?”
若郡主嘟着小嘴,再也不敢将筷子伸向羊肉了,只能剥几枚煮花生,轻轻品着淡酒。
正在若郡主低眉抑郁时,沐秋突然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悄悄凑进若郡主的耳畔,神秘兮兮的压低声头,“若兄台,你看门前。”
悠然望过去,见到一双风流眼的清俊男子踏入小店,腰里悬着一把文剑。
小二哥立即殷勤的招呼过去,“公子爷,今天杀跑了几个棋王?”
“一两烧刀子,半斤鲜羊肉,一碟杂拼菜。”
风流眼点了一人份的餐食,无奈的摇摇头,“转了一大圈儿,磨破了鞋底子,一局棋也没玩上。”
“都城的棋摊子已经被公子爷杀遍了,谁还肯白白输钱给公子爷?”
小二哥立即向后厨喊了菜单子,然后上了铜锅,添了幽红的炭火,纳闷的挠挠头,“公子爷平时不饮酒,今天怎么突然想喝了。”
“现在没棋可下,想借一点酒兴,下午去赌坊取点钱。”风流眼无奈的搓一搓额头,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如果把都城的赌坊也赢关门了,再该去哪里取钱呢?”
角落的桌子旁,沐秋蓦然一笑,“好大的口气呀。”
笑过以后,沐秋向若郡主扬起眉梢,“若兄台,敢不敢去赌坊逛一逛?”
“不敢。”
若郡主轻轻撇撇嘴,斜悠悠的反问沐秋,“秋兄台敢去吗?”
“其实我也不敢。”
沐秋悠然的叹一口气,遥遥斜了犯愁的风流眼,“我就是有点好奇,风流眼吹了这么大的牛,到底该怎么收场?”
既然两位姑娘都不敢去赌坊,这份好奇也只能抛到脑后。
沐秋来吃涮羊肉的真正用意,不是带着若郡主来解馋,而是到这里来进羊腿。
生肉铺上吊着的羊腿沐秋都看过了,货不算太新鲜,肉质也不够细嫩,恐怕只有到这里才能进到满意的羊腿。
吃饱了饭以后,沐秋给小二哥打了赏钱,说了用意。
小二哥立即引荐沐秋和若郡主去见掌柜的,沐秋很大方的开好了价钱,随后才亮出长久公主府的名牌。
掌柜的一见到名牌鎏金错银,看到了皇家标记,吓得险些瘫在地上,“小人有眼无珠,刚才不该讨价还价,立即就给公主殿下送去最好的羊腿,不敢收半文钱。”
“掌柜的,公主府是买东西,又不是抢东西。”
沐秋给了一朵安慰的笑容,倒转扇头拱手施礼,“劳烦掌柜的派人送肉,价钱就按谈好的收,如果不收钱,长久公主殿下才会发脾气。”
在后院里谈好了一切,返回前堂的时候,风流眼已经吃完离去了。
现在才刚入下午,日头渐渐有些毒辣了,沐秋和若郡主悄悄商量过,想买点贴身小衣和小袜,然后就回府里喝点凉茶。
今天真的是人生处处有相逢,沐秋和若郡主买好女儿家的所需以后,竟然在一个“三仙归洞”的路边赌局上,又巧遇到了风流眼。
三仙归洞是一个手彩戏法,用三只小球和三只碗来来回回的变幻,小球在倒扣的碗里似乎能听懂主人的命令,可以任意的在几只碗里来回游走。
有些江湖人学了这一招手彩戏法,就用来在路边摆一个赌局。
赌法也非常简单,用一个球和三只碗。
先用一只碗扣住球,局主将三只碗来回交换打乱,押宝的人可以将钱押在三只碗的任意一只碗前。
如果这只碗掀开了里面有球,局主要赔两倍,如果没有球,押宝的人这一局就输了。
之所以赔两倍,也是怕这一局三只碗都有人押,如果这样的话,局主永远就是白玩儿。
这个赌局看似考教的是眼力,实则暗藏着局主的手法,手段高明的局主可以任意控制局势,让押宝的人赢小赔大。
风流眼此刻就蹲在三只碗前,看着局主扣上一只球,将三只碗倒来倒去,然后等着人押宝。
周围有许多人押几把试试眼力,结局当然是有人输有人赢,沐秋遥遥看了几个回合,在心里默默算过,然后悄悄的告诉若郡主,“仅仅玩了五次,局主就赢了三两银子,这可比我们打鱼赚钱快多了。”
若郡主愣住了好一会儿,无奈的笑一笑,“摆摆碗就能赚这么多钱,真是容易呀。”
沐秋点点头,悠然的扬起唇角,“如果风流眼够聪明,就应该能看出这是诈局而不是赌局……”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整,风流眼已经解下腰间的荷包,摸了几块银子出来,惹得沐秋无奈叹息,“看来是个不够聪明的。”
热闹看到这里已经很无聊了,沐秋带着若郡主婷婷走向回程,仅仅走了十几步而已,蓦然听到风流眼在和局主讲规矩,“局主每次摆完局以后,能不能由我来掀开碗?”
能在路边摆赌局的,都有一手好本领,局主答应的很痛快,“只要公子爷玩得尽兴,就由公子爷开底。”
局主刚要扣上小球的时候,风流眼的手里举起一只鸡蛋,“局主的小球是棉球,很容易就藏在指缝里,用这只鸡蛋才公平一些。”
听到风流眼开出的条件,周围的赌客一片叫好,局主微微一笑,脸上也没有半分难色,接了风流眼的鸡蛋,扣入一只碗中,然后将三只碗倒来倒去,看得人眼花缭乱。
局主蓦然停住手里的动作,向风流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公子爷请下注开底。”
看热闹的赌客们有八成人说是中间那只碗,有两成人说是左边那只碗,风流眼敲着下巴想了又想,将一粒银子押在右边那只碗,惹来许多看客惋惜的叹气。
押好银子以后,风流眼慢慢掀开这只碗,碗底赫然空空,什么都没有,更是惹来所有人一阵讥笑,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后生就是不相信,不信你打开看看,肯定是中间那只碗。”
局主收了银子,轻轻一笑,“谢谢公子爷赏钱。”
随手掀起中间那只碗,里面果然有一只鸡蛋。
风流眼输了这一局,局主再摆下一局,一连七局过去了,风流眼一局都没赢过,惹来看客们的嘲笑和埋怨。
看了许久的若郡主,轻轻勾一勾沐秋的衣袖,“秋兄台,太晒了,我们回去吧。”
“若兄台,赌局不到散场,永远未知输赢。”沐秋没有抬起脚步,用折扇轻轻遮阳,微微蹙着眉头,“我虽然看不透这其中的门道,但是风流眼连输七局,脸色却一点也没变,一定还藏着后手,我想看看这小子怎么翻盘?”
沐秋执意不走,若郡主也就陪在身旁,眉目悠悠的轻轻念着,“秋兄台真奇怪,先前在小饭馆的时候,说这男子是吹牛,现在又觉得人家有后手,到底是捧他还是踩他?”
“若儿妹妹,我曾经见过一场赌局,连输百局以后,蓦然一手翻盘。”
沐秋回想起九公主在赌桌前的洒脱,轻轻扬起笑容,“风流眼此刻的不经意,和那位英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