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悦来的太猛烈,人真的会晕厥过去。
这边霜郡王刚能说话,那边小王妃又久唤不起,小丫鬟们束手无策,游医看够了热闹,从腰里取出一包银针,挑了最粗的那一根,刺入小王妃的人中穴。
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使小王妃瞬间转醒,小丫鬟急忙擦去小王妃唇上的血珠,用力搀扶起来,讨好的笑着,“娘娘,霜郡王好了!”
游医擦净了银针,收回针囊里,悠悠笑了一句,“现在算不上全好,如果想要稳妥,明天这个时候再灌两碗解药,这一个月千万不能沾荤腥,每顿饭不能超过一碗,否则余毒不尽更麻烦。”
“不会的,不会的,我儿子近两个月一直吃素。”小王妃急忙推着小丫鬟,“快,快,取金元宝,谢谢先生的救命之恩。”
“那,多谢了。”
游医向小王妃拱拱手,随着小丫鬟去领赏了。
醒过来的霜郡王如同饿了三百年,立即吩咐人去取一些吃食,小王妃不放心的切切叮嘱,“不能用荤食,最多只能吃一碗素菜。”
饿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进食的人,却只给一碗素菜,这和用刑折磨也差不多。
小王妃望着狼吞虎咽的霜郡王喜极而泣,“儿子,慢点吃,忍着点,撑过一个月,娘亲让你顿顿吃肉。”
霜郡王起死回生的消息传遍了整座王府,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惊诧万分,厨房里也不意外。
翠兰愣愣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摇摇头,“驴粪汤能治病,传出去谁信呀?”
小红杏儿扑哧一笑,忍不住的前仰后合,“霜郡王天天摆一副玉树临风的架子,昏迷的时候被灌驴粪汤还不算什么,清醒的时候怎么喝呀?”
想一想霜郡王喝驴粪汤的模样,两位姑娘就叽叽喳喳的笑闹个不停,沐秋却深深蹙起眉目,“你们听说过长在枝头上的蘑菇吗?”
诚如先前游医所说,如果蘑菇围绕着丛林而生,都是长在树根或者树干上的,谁曾见过长在枝头上的蘑菇?
而且,狼心蘑?
听都没听说过。
或许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吧,没有人能真正看全天下,没听过的事情未必就不存在。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难缠的让人无可奈何,霜郡王接连吃了两天饭以后,精神已经好了许多,甚至能够下地行走了。
然后,小王妃带着人怒气冲冲地杀进厨房,这一次完全没有到道台府家小姐的风范,狠狠踹着门进来的。
进来以后就拍响了桌案,两只眼睛几乎瞪出鲜血,“风沐秋!你敢给霜郡王下毒,你长了几颗脑袋!”
沐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退一步行礼问安,“小王妃娘娘安好。”
“贱婢,霜郡王的吃食都是你做的,中了狼心蘑的剧毒,你逃不掉!”
小王妃狠狠一声喝令,“把贱婢给我捆了,扔到柴房里等着发落!”
翠兰匆匆横了一步,紧紧护住沐秋,惊恐的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迎来小王妃的烈烈怒火,“你敢!”
现在的情形不是讲理的时刻,和小王妃辩驳任何一个字都是多余的,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沐秋将翠兰挡在身后,向小王妃带来的随行丫鬟主动伸出双手,向小王妃婷婷屈膝,“小王妃娘娘,婢女可以自己走进柴房。”
两个丫鬟捆了沐秋的双手,牵着沐秋走向门前,路过小王妃的时候,小王妃再次落下一声喝令,“带走风沐秋,把厨房的门锁了,谁也不许出去!”
翠兰和丁小小眼睁睁的看着小王妃捆走了沐秋,厨房的门被牢牢关严,听到铁链上锁的声音。
锁门,是怕翠兰和丁小小出去报信,小王妃或许要对沐秋下毒手了。
“小小,这太卑鄙了!”
翠兰一下子急得崩出眼泪,“小王妃就是趁着二婶和若世子不在的时候来抢人!”
丁小小环顾四周,高墙上有几扇窗子,此刻却没有梯子,很难攀爬。
即便爬上去了,从这么高的窗子翻下去,也容易摔崴了脚。
“小小,怎么办呀!”
翠兰炒起一把菜刀和柴刀,横抹了一把眼泪,立即踏向门口,“我去把门劈开!”
“不行!”
丁小小抢前几步拦住翠兰,狠狠摇摇头,悄悄的提醒,“你看看门缝下的影子,有人看着呢,恐怕窗外也有看着。”
“难道……”
“我有办法。”
丁小小挡住翠兰的小嘴儿,引着翠兰到了炉灶旁,更加压低了声头,“把灶坑清出来,我顺着烟道爬出去。”
“可是,烟道这么窄……”
“只能先试一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丁小小立即取了喷壶,向灶坑里喷了许多水,再举起掏烟灰的钩子,向翠兰点点头,“你去淘米烧水,弄一点响动出来,别让外面的人听出破绽。”
此刻翠兰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要能赶紧逃出去通风报信,别说淘米烧水了,哪怕是徒手抓碳也敢去做。
沐秋独自站在柴房的角落,心里一片凄然,蓦然想起曾经被梨芳用了私刑的碧柔,也是在一间暗幽幽的废弃柴房里,那时也如自己此刻一样无助吧。
孤独,无奈,认命,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不过很奇怪的是,心底竟然没有多少害怕,更多的却是好奇。
好奇小王妃到底要做点什么?
独自猜测了一会儿,门被推开了一条狭长的缝隙,渗进了一束幽暗的人影。
小王妃提着一盏孤灯,将脸庞映成半影,伴随着冷冷的两声哼笑,“风沐秋,你是想先受点活罪,还是现在写下供词?”
盼了这么久,竟然是如此无聊的开场白,让人懒得斗嘴。
沐秋浅浅一笑,轻轻反问,“小王妃娘娘是要拿婢女用私刑吗?”
“贱婢!你还敢用这副嘴脸跟我说话!”
小王妃踏前一步,冷幽幽的斜着沐秋,“我从小用道台府牢的刑具当玩具,你以为我不敢吗?”
“铁床、钩肠、断脊、刺甲、重枷、堕指、炮烙,剥皮,这些刑具婢女在天牢里都见到过。”
回忆天牢里的时光,沐秋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台府牢的刑具和天牢有多少不同?”
沐秋每说的一种刑法,都是小王妃从未听说过的,仅仅听一听名字就让人瑟瑟发抖。
小王妃无言以对,狠狠瞪着沐秋,沐秋浅浅低着眉目,“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小王妃娘娘手里有一盏灯,只要将灯盏留在柴堆上,将柴房的门锁好,一切怨恨就随着烟火飘散了。”
“风沐秋!你唬不住我!”
小王妃提着灯盏走向最密实的柴堆,双眸里闪着寒光,“我今天烧死你,王爷也不会将我怎样,恐怕没有人跟你说过,我是东宫皇太后的表侄女,而东宫皇太后是王爷的亲生母亲。”
难怪小王妃做了三房,却一直心有不甘,的确是有不甘的理由。
道台府家的小姐,东宫皇太后的表侄女,出身够荣耀,本可以堂堂正正做一门妻,如今却只是三房小妾。
灯盏悬在柴堆上,小王妃目色隐恨,神情高傲,只要轻轻一撒手,这间柴房就会化作火海,将沐秋葬身于其中。
如此危难临头,沐秋只有一束无奈的笑容,“无论婢女认不认狼心蘑,小王妃娘娘也会将罪名冠在婢女头上,所以,请小王妃留下灯盏,锁上柴房。”
一句话风轻云淡,小王妃面色如雪,心里装着没有边际的恨,却怎么也放不下灯盏。
烧死一个婢女容易,可是烧死一个风沐秋太难,小王妃在四十年的人生里,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犹豫过,手里这盏灯煎熬仿佛是自己。
乔迁喜宴上,皇后为风沐秋赐座,坐在主桌的位子,那是小王妃一家坐不过去的桌子。
回想不可一世的废世子,曾经烧了一座空厨房,而后得到什么下场?
沐秋安安静静的站在角落里,浅浅低着眉目,脸上不喜不悲,仿若在柳堤岸边望着锦鲤游戏的柔美姑娘。
如果这把火烧不下去,堂堂小王妃岂不是被婢女叫住阵了?
沐秋的无言沉默,惹得小王妃怒不可遏,竟然从灯盏里取出蜡烛,将蜡油滴在柴堆上,从袖子里摸出纸笔墨盒摔在地上,一双眼睛喷出火来,“风沐秋,写下供词,饶你一命。”
纸笔摔落,一丈之远,沐秋轻轻望着,小王妃徒然一声冷笑,“风沐秋,听闻东宫皇太后今秋就会回来,我会向表姑好好说一说你的故事。”
沐秋轻轻走过去,还好双手绑在前面,可以捡起纸笔,“如果婢女写下投毒霜郡王的供词,恐怕也活不到今秋了。”
“风沐秋,无论你写或不写,霜郡王都是吃错了东西而中毒,你的厨房逃不了干系,翠兰、小红杏儿,丁小小,甚至若世子,谁也难辞其咎!”
小王妃看着沐秋打开墨盒,唇角渐渐露出胜利的笑容,“如果你写了,这些人就得救了,听说你不是很讲义气吗?”
沐秋无奈的一笑,轻轻舔湿笔尖,沾了一点墨,小王妃屏住呼吸,看着沐秋落笔,目色散着寒光,“舍你一个,救下一群,这笔生意很划算,而且,我会为你求情的。”
婉转的几笔过后,一张供词写完,小王妃匆匆几步追过去,一把夺走了供词,雍容华贵的女人瞬间变得狰狞,“贱婢,我非让你不得好死!”
话音劈在半空,柴房的门被匆匆推开,若世子满头是汗,一袭素裙,手里攥着世子玉冠,一步踏进来。
小王妃回眸看清楚了若世子,将供词折好收进袖底,转身走向门外,高傲的一个字也不说,每一步都踩着胜利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