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得像冰。
心,寒得如霜。
吹灯以后,沐秋满心凄冷,落下床畔,走到地塌旁,忘了一切女儿家的娇羞,钻入云无心的怀里,狠狠哭了一场。
“云无心,云无心。”
将这个名字念了一千遍一万遍,期望能融化心底的苦涩,然而一切只是枉然。
云无心的怀抱这样紧,此刻却无力给沐秋任何一丝温暖,清冷的少年郎只能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回答着,“我在,我在。”
“云无心,萧灵儿要走了,真的要走了,这辈子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
眼泪决堤了,就如黄河奔涌,似乎要流进身体里的最后一滴水。
“不会的,老婆,不会的。”
“会的,会的,见不到了,见不到了。”
任何一句安慰都是苍白的,沐秋听不进去,只有满心疮痍,无法抹平。
不知哭了多久,沐秋渐渐没了力气,嗓音已经嘶哑不堪,整个人木讷的犹如失去灵魂,“云无心,还有三天,还有三天,萧灵儿和小桃花就要永永远远的离开了,我该怎么办?”
“老婆,去长久公主府吧,多陪一陪萧灵儿。”
云无心的答案这么软弱无力,更让沐秋心底凄冷如冰。
最后三天,这真的是能与萧灵儿相聚的最后三天吗?
沐秋抬起头,伏在云无心的胸膛,借着柔柔月色望着云无心的冰眸,“云无心,你和小桃花的赌局呢,你们不是有计划吗?”
“来不及了,只有三天时间,一切都来不及了。”
原来如此,云无心的答案让人心碎。
“云无心,求求你告诉我吧,你和小桃花到底打算怎么赌,究竟需要准备多久?”沐秋抓住云无心的手,狠狠的点着头,如同对天地盟誓一样,“我会拖住萧灵儿,多少天都行。”
“老婆,如果你能永远拖住萧灵儿,又何必准备这场赌局呢?”
云无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连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给沐秋留下。
心早就疼碎了,现在化作飞灰,犹如烟尘一样飘散。
“那你,如果小桃花去辽国了,你就是抗旨不遵和纵容皇子叛国,这又该怎么办呢?”
云无心将沐秋搂在怀里,温暖的大掌轻轻摩挲肩头,耳畔边只剩下无奈的深叹,“老婆,这三天里,多陪陪萧灵儿吧,除了九皇子和大小姐,恐怕你是萧灵儿在中原唯一的家人。”
家人,是家人,早就是家人了。
正因为是家人,现在才难舍难离,痛得像一支厉剑刺在心头,狠狠的割碎,鲜血流尽,眼泪干涸。
若是如同云无心这种人也不能留下萧灵儿和小桃花,沐秋心底里的最后一丝期盼,也已经坠入深渊了。
早晨还相信小桃花和云无心的赌局一定会赢,没想到一切都来不及了。
清晨,沐秋抹了许多胭脂,也遮不去哭肿的眼睛,更改变不了嘶哑的嗓音。
云无心将沐秋送进长久公主府,幽红的墙壁下,姑娘牵紧少年的手,歉意的低下眉目,“云无心,我知道,为了这六天,你准备了很多,我真的想和你过日子,可是现在……”
轻轻一吻落在眉梢,云无心柔柔一笑,“老婆,我们以后还会有无数个六天。”
当然会有,一定会有,沐秋从来没有怀疑过。
可是,萧灵儿,只剩下最后三天了。
云无心放开沐秋的手,轻轻退了一步,沐秋立即追过去,紧紧蹙起眉头,“你要走吗?”
清冷的少年郎点点头,绽放一束安慰的笑容,“有一点小小公务,很快就回来。”
“那你,别去太久。”
沐秋轻轻垫起脚尖,想在短暂告别时,在云无心耳畔落下“夫君”两个字。
红唇轻启,还未出声,蓦然听到身后一声冷哼,“真腻歪,酸死人了。”
回眸望见萧灵儿,一夜未见竟然好像瘦了许多,眼底青黑,目色猩红,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沐秋婷婷走到萧灵儿身旁,恋恋不舍的望着云无心,“你中午就过来,我给你包饺子。”
“风沐秋,你嗓子怎么哑了?”
萧灵儿抓起沐秋的手就拖向后殿,沐秋一步三回头,目送着清冷的少年郎走出公主府。
进了后殿院子,见到几只封好的大箱子,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无可挽回了,萧灵儿要走了。
进了寝殿,没见到大小姐,沐秋疑惑的问向萧灵儿,“我侄女呢?”
“早晨吃饱了,糊涂蛋抱着呢。”
萧灵儿拖着沐秋到了书案旁,指着一大箱子金银首饰,“这些东西是中原皇家封我做长久公主时给配的呈仪,我留着没有用,呆会儿都派人给你送到侯府去。”
这些都是皇家御造,用的是最珍贵的珠宝,最巧妙的工匠,萧灵儿提起来,却如说一堆无用的破铜烂铁。
“昨天你做的皇子卤肉饭和驸马红果茶,我打发糊涂蛋去卖给都城的大酒楼了。”
萧灵儿一边说着话,一边又翻出许多公主用的金玉裙带随意堆在首饰上,打算一并送给沐秋,“不管卖了多少钱,还有以后的利钱,都送到侯府去,作为你以后入主侯府的立身之本。”
萧灵儿回眸望着沐秋,强撑着一朵洒脱的笑容,“娘家人不硬气可不行,连下人也会不认你做侯府的女主人,给你多准备一些傍身钱,这样你就……”
“萧灵儿。”
沐秋听着这些话,泪水瞬间而流,落下唇角,又苦又咸,“如果你留下,就是我最硬气的娘家人。”
一句话,说停了萧灵儿的动作,说红了萧灵儿的眼眶。
许久以后,萧灵儿低眉苦笑,轻轻一哼,“风沐秋,嗓子哑的真难听,少说话吧。”
已经定下来的事,恐怕不能回头了。
“如果身边没有你了,我见到这些首饰会笑吗?”
指尖轻轻抹去泪滴,戚戚走到萧灵儿身旁,最后争取一句,“真的不能改了吗?”
“人活一世,图个痛快。”
萧灵儿抬起明眸,抹一抹沐秋哭花的妆容,“中午包点素馅饺子吧,昨天晚上肉吃多了,嗓子眼儿里一股油味儿。”
如同萧灵儿这种人,若是活得不痛快,还不如一刀结束性命。
坚持了这么久,执着了这么久,咽下过多少辛酸,忍下过多少窝囊。
小桃花为萧灵儿抛弃了一切尊贵,萧灵儿为九皇子甚至丧失了自我。
这么真挚的一对夫妻,在偌大的中原,却没有存身之所,就连生了孩子也不被承认,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名字。
皇家威仪?
真可笑,真可悲,真可怜,真可恨。
后殿里,沐秋怀着满心戚戚,帮着萧灵儿收拾行囊,府门前,却来了一支卫队,身绣蟒纹的卫队。
领军的人物高傲清冷,眉目如月,冰眸寒霜,如墨长发间配着侯爷玉冠,恍若天地之间最英俊的少年郎。
皇家卫队突然围府,家仆立即慌张的转身通报,迎面遇到怀抱大小姐的九皇子。
九皇子深吸一口气,面色苍白如雪,对家仆轻轻点头,“不要告诉灵儿,我去应付。”
家仆紧紧跟随九皇子,一路迎到门前的青阶下。
云无心轻轻望着九皇子,冰眸里没有半点温度,每个字都如寒风,“九殿下,你要走?”
九皇子紧紧抱着大小姐,迎着云无心的目色,回答的如此坦然,“小侯爷,我要走。”
“皇家不会容忍皇子叛国,恐怕九殿下走不了。”
云无心冷漠的一笑,望一望准备好的车辇,“九殿下,皇命在身,有些事不得不为,云无心护送九殿下回皇城,一请九殿下上车。”
“云无心,相交一场,真要如此绝情吗?”
九皇子红了眼眶,轻轻摇头,甚至放下皇子尊严,时刻如同在乞求,“给我全家留一条活路,行吗?”
“不行。”
云无心真的如此绝情,陌生的就像从未与九皇子相见过,“我今天若是给九殿下留一条活路,就是送我自己踏上一条死路,皇命在身,不得不为,但愿九殿下能懂。”
“懂了,如果势必你死我活,我不会连累小侯爷。”九皇子吻一吻怀中熟睡的大小姐,最后一次乞求云无心,“我将孩子留给妻子行不行?”
“不行。”
两次答案如出一辙,云无心的笑容更加淡漠,“我受的皇命是护送九殿下和皇孙公主回皇城,缺一不可,再请九殿下上车。”
皇家卫队围府,云无心如此绝情,九皇子绝望了,眼泪顺腮而流,“云无心,让我和孩子最后见一次灵儿,行吗?”
“不行,三请九殿下上车!”
云无心目色寒冷,深深盯着九皇子,“九殿下,请不要惊吓了皇孙公主。”
九皇子身后的家仆立即踏前一步,倾身跪到,狠狠磕头,“侯爷千岁,王法不外乎人情,夫妻之间见最后一面……”
“动手。”
云无心无情的落下两个字,策动马缰,踏向皇城。
皇家卫队立即围向九皇子,嘴里虽然客套着,却已然拔出腰刀,“请九皇子殿下别为难下官。”
“你们闪开!”
九皇子紧紧抱住皇孙公主,踏向车辇,终究无力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