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无奈。
王妃无奈,若郡主无奈,沐秋也无奈。
恐怕唯一不无奈的就是小王妃,不仅不无奈,唇角还扬着悠然的笑容。
离去的时候路过若郡主身旁,扬起眉梢,落下轻轻一句,“若儿,雾儿年少无知,无知者才无畏。”
无畏,代表有勇气。
所以小王妃的这句话有阴阳两个面,既可以说成是教训小郡主,也可以用来讥讽若郡主没有勇气。
待到小王妃离去以后,若郡主戚戚哀哀的低着眉目,怜音仿若落花,惹人心疼,“娘亲,若儿退下了。”
“退去哪里?”
一向端庄肃穆的王妃豁然起身,深深吸足一口气,“又要去二姨娘那里抚几曲悲歌吗?”
面对娘亲的质问,若郡主心底一片凄凉,柔弱的退了几步,不敢抬起双眸,也不敢再说一个字。
王妃踏到若郡主身旁,不依不饶的追问,“若儿,你打算怎么和雾儿商议院子的归属?”
听上去平平常常的问题,落在若郡主头上,却如一座压垮一切的大山,让凄婉的姑娘抬不起头来。
等了许久以后,若郡主苦涩的摇摇头,怜音已经渐渐哽咽了,“如果雾妹妹喜欢那间院子,若儿愿意……”
“若儿,不要说了!”
估计就是这种不争气的答案,王妃竟然一点也不意外,立即转眸望着沐秋,“秋小厨,如果你是若郡主,你会怎么做?”
真是让人为难,问题终究落到了沐秋头上。
按道理说这是两位郡主之间的事情,沐秋只是一个小厨娘,不该说任何话,可是王妃的问题,又怎么能不回答?
王妃已经被不争气的若郡主气白了脸庞,如果沐秋再给一个糊弄的答案,实在对不起大伯母这些日子的关照。
沐秋不想说太多,只是轻轻落下一句,“大伯母,婢女也许会在那间院子里放几套衣服吧。”
这是很轻巧的办法,既能留存体面,也一定能奏效,如果若郡主的衣服进了院子,没有人敢给扔出来。
王妃轻轻一笑,满意的点点头,“若儿,你听到了,现在就去做吧。”
若郡主犹豫了许久,终于凄婉的行了礼,无奈的转了身,轻轻退出了院子。
沐秋也向王妃屈膝告别,却被王妃唤停了脚步。
无奈的王妃终于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秋小厨,刚才难为你了。”
沐秋也陪着浅浅一笑,说着谦卑的言词,“若郡主是体面的郡主,不像婢女这么粗野。”
“秋小厨,如果你将智慧称作粗野,我情愿若儿有你十之一二的粗野。”
王妃无聊的笑一笑,苍白的叹了一口气,“如果若儿肯争一点气,送过去的就不应该只是几套衣服,最好将平时玩弄的琴筝琵琶和竹笛玉箫一并送进院子里。”
沐秋没有再说话了,只是陪着王妃笑一笑,自在王府里的争斗实在太无聊了,真是懒得搅乱这趟浑水。
王妃在送沐秋走到门前时,特意叮嘱了一句,“秋小厨,送东西进院子这件事,无论若儿怎么求你,你一定不要陪着去。”
其实沐秋明白王妃的用意,借着这次机会,一定要让若郡主明白,有些事情只要自己肯向前踏一步,一定能得到收获。
去往厨房的路上,遇到了若郡主,依然是楚楚惹人的红着眼眶,也许是故意在半路上等着沐秋,“秋姐姐,今天在琴亭里,雾妹妹问我是不是要选这间院子,我回答是,雾妹妹还说了恭喜,为什么会发生刚才的事情?”
何必问为什么,这是小郡主摆明了要欺负若郡主。
沐秋倒吸一口冷气,满眼疑惑,“若郡主殿下,这件事情刚才怎么不当着王妃和小王妃的面说出来?”
“秋姐姐,如果我说了,会使雾妹妹为难的。”
若郡主轻轻咬着红唇,泪滴滑落衣襟,真让沐秋心疼也不是,埋怨也不是,“若郡主殿下觉得小郡主会因为一句实话而为难吗?”
不会,非但不会为难,更有一百句话等着若郡主,也许还会将争抢院子的脏水,泼到若郡主身上。
这些若郡主从未去想过,居然能想到小郡主为不为难,这已经不是与人为善了,而是蠢到透顶。
若郡主没有回答沐秋的问题,幽幽叹息以后,微微蹙着眉心,“秋姐姐,请不要告诉娘亲,我不想将衣服送过去。”
“为什么?”
万万没有想到答案,竟然是这样,沐秋瞪大了眼睛。
“秋姐姐,如果那间院子与若儿注定有缘,不必送衣服也会有缘。”
随缘,这就是若郡主的回答,真是让人无力又无奈。
这是郡主的决定,沐秋除了苦涩的笑一笑,在心底惋惜王妃的一片苦心付了流水,还能说些什么呢?
若郡主望向侧王妃的院落,双眸里尽是向往,“姨娘从来不争不抢,可是父王会将王府里最好的一切都给姨娘。”
感慨过后,若郡主苦涩的望着沐秋,“秋姐姐,我多希望也如姨娘一模一样,活在平凡的人间,却如无争的仙子。”
其实何必希望,现在已经几乎一模一样了。
在这一瞬间,沐秋竟然明白了若郡主的心底,侧王妃的人生是若郡主梦想中的模样。
只因为侧王妃受着自在王爷的宠爱,即便不用争抢,也能得到最厚重的赏赐。
得到和体面一样也不缺少,真如心想事成的仙子,难怪若郡主如此向往。
可是,若郡主少想了一件事,侧王妃能留存住体面和赏赐,是因为有自在王爷的宠爱做保护,若郡主依仗什么呢?
只有一个空虚的嫡亲郡主名头。
若是自己不争气,每天活得凄凄哀哀,受着全府人的暗暗嘲笑,像另一个从妓院里赎身的清倌,王妃也难以为若郡主撑腰。
沐秋不好评说什么,也不能对郡主的决定说三道四,唯有屈膝告别,“若郡主殿下,婢女要去厨房做事了,殿下晚上想吃什么,可以现在吩咐婢女。”
若郡主没有吩咐沐秋,眉目索愁的轻轻叹息,“秋姐姐,我想去姨娘的院子,又怕娘亲责怪。”
这又是若郡主想错的一件事,去不去侧王妃的院子,弹不弹琴,吹不吹笛,王妃根本不会责怪。
可是若郡主不肯为选中的院子做出努力,恐怕王妃才会无奈。
面对这样优柔寡断的郡主,沐秋实在有些头疼,深深犹豫了几次以后,终于说出口了,“若郡主殿下,那间院子挺好看的,值得。”
沐秋留下告别,去向厨房了,心里一片苦涩,若郡主与那间院子一见钟情,现在却只剩下凄凄相望。
晚上霜郡王要吃鲢鱼头,沐秋实在懒得腌制剁椒,就加了豆腐皮和豆瓣酱焖了一只鲢鱼头,再烙几张素油饼,交给丫鬟送去霜郡王的院子里。
等到晚膳的时间过去以后,丫鬟去各间院子收回来碗碟,发现霜郡王吃完了一整只硕大的鱼头。
到厨房里做事的两个小丫鬟都是刚买进府里不久,从一开始的谨小慎微,到渐渐和沐秋熟识了。
因为几个女子的年纪差不多,现在也经常在厨房里耍闹了。
一个小丫鬟叫做翠兰,这是王妃给的名字,既然卖身为奴了,似乎就不配拥有自己的名字了。
翠兰是个嘴馋的姑娘,到厨房里做事犹如掉进了蜜罐子里,沐秋盛好的每道菜,翠兰都会偷偷吃一口。
可惜今晚的鱼头翠兰不能品尝,否则就会破坏了卖相,现在见到盘子空空,翠兰一边刷着碗筷,一边悠悠的叹气,“还以为那么大一只鱼头,霜郡王根本就吃不完,谁想到一口也没剩下。”
另一个丫鬟得到的名字叫做小红莺,真如一只小鸟儿,一张嘴就是叽叽喳喳的,“翠兰姐姐,什么时候能进霜郡王的院子里做事,什么时候就能吃到霜郡王的甜头了。”
小红莺说完以后,自己逗乐了自己,惹得翠兰斜了一眼,“我才不想去郡王院子里做事,留在厨房里多好啊,跟在秋姐姐身边,天天都有好吃的。”
听了翠兰的回答,小红莺轻轻哼了一声,用干布擦净碗碟,“我才不信。”
翠兰不再理会小红莺,将洗好擦净的碗碟收进柜子里,悄悄凑到沐秋身旁,说话的时候几乎留下口水,“秋姐姐,酱焖鲢鱼头泡饼到底是什么味道呀?”
秋姐姐,秋姐姐,一听到这个称呼,沐秋就有一些头疼,不知不觉之间,人人都说沐秋失去了以小卖小的资格,也人人都唤沐秋一声姐姐。
其实,听到翠兰的问题,沐秋有一点心酸。
翠兰是农家的女儿,老家闹旱灾,家里实在养不起太多孩子,只能将姐姐们卖了养活弟弟们。
家里一共卖了四个女儿,卖到天各一方,估计今生再难以团聚,翠兰是其中最小的姐姐,被卖掉的时候只有懵懵懂懂的记忆。
十几年里,翠兰一共被卖了多少个人家,被人贩子倒了多少次手,喊过多少人爹娘,自己也记不太清了。
但愿这次被卖进王府,能是翠兰最后的安稳归宿。
颠沛流离多年的翠兰,曾经一连许多年吃不上饱饭,如今变作嘴馋的姑娘,这并不值得笑话。
沐秋对翠兰悄悄眨眨眼,微微弯起唇角,“其实我也不太知道酱焖鱼头泡饼的味道,咱们再炖一锅尝一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