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厨房里,暖意盎然。
文武俊侯挽起袖子,将鸡蛋揉进了面团,这是一双白皙而修长的手,这是一双能用断箭打出一箭九花的手。
这样天下无双的手,却甘心为沐秋揉面剥葱。
沐秋将菜刀和案板洗刷得干干净净,切了清脆的黄瓜丝,回眸望着云无心时,心里怒放了一万朵花,“云无心,面团可以了,快点剥葱吧。”
羞涩的姑娘婉儿一笑,将十颗葱洗得干干净净,捧到云无心手里,接过少年郎揉好的面团。
沐秋来到白案旁边,铺好干面粉,将面团反复摔打,再上了一次劲道。
然后擀成粗壮圆柱,将面柱两端捏合在一起做成一个圈形。
春葱小手套进圈里,用了力气抻长面圈,然后再次捏合两段,两根面柱就变成了更细的四根,如此反复不止,直到将一团面抻成了又细又有劲道的面条。
云无心望着沐秋,心疼的皱着眉头,“我以为你要擀成面饼切成面条呢,早知道如此费力,应该由我来做。”
这么会心疼人,真是让人心里欢喜。
“云无心,你喜欢吃细一点面还是粗一点的面?”
沐秋轻轻一抹笑容,骄傲的扬起眉梢,“我才不敢让你来做呢,别弄坏了我的面。”
云无心将剥好的十根葱再洗一遍,交到沐秋手里时,小心翼翼的试探,“这样行吗?”
接过干干净净的嫩葱,沐秋撇撇嘴一笑,拿到案板上一刀斩下去,将葱叶和葱白分开,一边切成长段,一边悠然一笑,“快点再剥一头蒜,这么长时间才剥好十颗葱,你知不知道我第一天进御膳房的时候,要剥多少葱?”
“剥葱?”云无心微微愣住,一边剥着蒜头,一边不太相信的摇摇头,“如同风沐秋小姐这样的无双厨娘,怎么会亲手剥葱?”
“怎么不会,那个时候不但剥葱,还剥蒜剥辣椒种子,手指头天天都是肿的,我和碧柔辣得连眼睛都……”
话都说到这里,沐秋想起碧柔,那个时候两个姑娘就面对面蹲着,在冷冷飞雪下,在瑟瑟寒风里,青丝染着冬霜,眉梢冻着白雪,一共捱着没有边际的辛苦。
此刻,沐秋在厨房里和心爱的少年郎过小日子,碧柔在哪里呢?
沐秋默默低下头,轻轻红了眼眶,继续将葱切完,又将剥好的蒜头切成蒜末,“云无心,帮我提一桶素油过来,再把锅里的水倒了。”
今天的云无心真听话,沐秋说什么就做什么。
沐秋起了文火,将锅烧热以后,倒进许多素油,先将葱白下入油中,慢慢的熬炸。
想熬成一碗上好的葱油,少不了耐心和眼力,葱白渐渐变成金黄,再由金黄渐渐黯淡,到了这个时机,再将葱叶下进锅中。
葱叶渐渐也如葱白一样,从碧绿变作黯淡,沐秋将油里的葱叶和葱白都滤出来,放进了一只小坛子里。
锅底的油泛着漂亮的幽红色,宛若一汪宝石。
再轻轻熬了一会儿油,这碗葱油就做成了。
沐秋将熬好的葱油又倒进那只装着葱叶和葱白的小坛子里,等着渐渐变凉。
起锅烧了水,煮好又细又韧的面条,盛到盘子里,铺上脆黄瓜丝和蒜沫,浇一些酱油和花椒油,加一点点绵糖,将几勺葱油淋进去。
拌匀以后,就是一碟又香又浓的葱油面。
小桌案上只有两碟面条,云无心和沐秋只有彼此,少年毫不掩饰深深眷恋,将深爱的目光洒在沐秋身上。
“看什么看,面条都快冷了。”
沐秋拌好一盘面,推到云无心眼下,这才拌着自己眼下的面条,羞涩的抬不起眼睛,“云无心,我真羡慕你,能吃到天下第一厨娘给你拌的葱油面。”
葱油飘香,面条劲道,每一口都是深爱的滋味,让人甘愿沉陷,不能自拔。
“咸不咸?”
沐秋轻轻一笑,倒了两杯水,第一杯水送给少年郎,“好吃吗?”
云无心浅浅喝了一口水,望着沐秋,目色柔柔。
沐秋轻轻低眉,双腮含羞,每个字都扭捏,“云无心,让你揉面就揉面,让你剥葱就剥葱,让你吃饭就吃饭,让你喝水就喝水,你要是天天这么乖就好了。”
旖旎的姑娘正在说着,忽然觉得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抬起双眸,望见云无心的眼睛,离得这么近。
沐秋微微蹙着眉目,红唇轻启,还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已被云无心含住嘴唇。
这一瞬间,好像全身的骨头都酥了,柔软的姑娘推着清冷的少年郎,没有半分力气,没有半分挣扎,只有满满的甜蜜,还有满满的幸福。
许久以后,红霞烧透了粉腮,少年郎依依不舍地离开姑娘的嘴唇,轻轻环住沐秋,下巴垫在额头上。
怀里的沐秋像火一样烫,喜悦的泪光闪闪,羞涩的说不出一个字。
云无心的怀抱又安全又温暖,是天下最坚实的堡垒,如果时光能够停留,但愿就凝在此时此刻,哪怕化作顽石,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云无心。”
沐秋抓起云无心的手,用云无心的大掌贴着落泪的脸庞,“如果你刚才……如果你刚才,要对我,对我,要抹去我的……守宫砂,我也许不会拒绝你,我是不是变成很坏的女人了?”
这句话伴随着眼泪落下,染了胭脂,湿了衣襟,滴在心里,是甜的。
“风沐秋,我以为我们有彼此就够了,方才我才知道还不够。”
云无心缩紧了怀抱,怀里沐秋这么软这么烫,柔弱的让人心碎,“这间屋里,还应该有我们的孩子。”
“孩子?”
沐秋愣住了,在十七年的岁月里,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会有孩子。
“风沐秋,你会是天下最美丽的新娘,也会是天下最美丽的娘亲。”
云无心将脸颊依偎在沐秋的额头,大掌与沐秋的纤指紧紧纠缠在一起,“我们到天涯海角去,造一条船,织一张网,盖一座屋,耕一亩田,我每天打渔归来陪你做饭,清晨起来教孩子打拳。”
鬓边的声音编织了一场梦,是一场沐秋想立即扑入其中的梦,眼泪滴在交缠的手背上,滑入两人的掌心里。
沐秋轻轻闭上眼睛,狠狠点点头,“云无心,我想要你说的一切。”
“风沐秋。”
云无心吻着沐秋的耳尖,每个字都如此烫人——
不做王侯不做相,
不穿绫罗不穿纱,
情愿抛去黄金土,
为沐秋,铺十红霞。
念过这首心碎的小词,云无心微微一笑,清冷的少年郎居然也噙着泪水,“风沐秋,我听奶奶说过,你为这首情词赋了下阙,我想亲耳听到。”
那是见到寒风里,飞雪下,城墙上,一生纵横伤痕的青紫少年,从心底流出的疼和爱。
如今想起遥遥望见的那一瞬间,仍然痛彻心扉,犹如刀绞。
“云无心,云无心,你是个坏人,你惹我哭一场又一场!”
沐秋放肆的抽离了小手,狠狠勾住云无的脖子,咬着少年郎的耳朵,每个字都柔柔如风,萦绕在烈烈心头——
不爱珊瑚不爱银,
不念珍珠不念金,
情愿抛却翡翠花,
只为你,披十里红纱。
情词念过了,云无心的眼泪流下了,滴在沐秋的脸颊上,胜过一万句情话。
沐秋的双手始终勾着云无心,一辈子也不愿意放开,做着少女的梦,说着幼稚的情话,“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云无心宠溺的吻着沐秋的额头,立下灼灼誓言,“我会努力打渔砍柴,让你和孩子一生衣食无忧。”
“云无心,我明白,唯有放下一切,才能全身而退。”
沐秋乖巧的点点头,将鬓边蹭在云无心的下巴上,“你不做小侯爷,我也不要阿公的钱,我不想你去打渔砍柴,我们开一家小酒馆,凭我的手艺,我一定能让你做大财主。”
此刻,两个人都忘记了天地,心里只有彼此,如此天真,如此真挚。
轻轻依偎着许久许久,直到听见丝丝雨声,沐秋仍然舍不得放开云无心,放肆的撒着娇,“云无心,我饿了,你喂我吃面。”
少年郎吻一吻怀里的姑娘,轻轻提起筷子,卷起一束面条,喂入悠悠红唇里,然后拿起茶杯,将杯沿凑近红唇旁,看着沐秋犹如小猫一样啄着水,看上生生世世也不够。
这两碟面条,从上午吃到下午,从下午快到黄昏。
沐秋终于软软的放开云无心,羞涩的不敢直视,“云无心,你要是再不送我回皇城,罪臣之女就是逃宫了。”
云无心轻轻起身,牵着沐秋的手,漫步走入丝丝春雨,无奈的摇摇头,“本来我想吃过午饭以后,带你去看看萧灵儿和九皇子,现在看来只能明天了。”
“云无心,你怎么不早说?”
沐秋乖巧的随着云无心的脚步,顺着长廊飞檐走向门前,委屈的蹙着眉目,“今天定了菜单,我却跑出来一整天,我明天肯定很忙,你能不能帮我弄一块通城玉牒,我们夜出皇城?”
对于云无心来说,如果沐秋想要天上的月亮,即便迎着粉身碎骨也会摘下来。
到了飞檐尽头,云无心脱下棉麻衣衫,撑在两个人的头顶,唇角悠然一笑,“风沐秋小姐,可愿随我踏雨前行?”
“你一定要撑住了,要是将我浇透了,我可不饶你。”
沐秋高傲的落下这句话,随后羞涩的低下眉头,“云无心,你明知故问,我当然会随着你,红尘万里也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