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夜雨有一点点冷,两颗心却滚烫如火,任由多大的雨也浇不灭。
风沐秋依偎着云无心,身旁伴随着踏雪桃红,走了漫漫一夜。
红酥小手含在温热的掌心里,心心恋恋的少年就在身旁,真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云无心轻轻吻一吻沐秋的额头,唇角的笑容比夜雨还温柔,“阿公一生忠诚,一生荣耀,小九一生洒脱,敢爱敢恨,九驸马浑身是胆,英雄十方,这样可爱的人们,一定不希望我们难过,答应我,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为故人流泪,以后忆起故人,用快乐来祭奠。”
“云无心,你还好意思笑话我?”沐秋婉儿一笑,攥紧少年郎的手,“我偷偷看到了,你打完拳的时候,也是泪流成河呢。”
沐秋扬起星眸,望着深深夜空,骄傲地翘起唇角,“阿公,小九姐,小九姐夫,以后我们不再泪眼相望了,永远欢聚一堂。”
忘记悲伤,用快乐祭奠故人,何尝不是洒脱,何尝不是英雄?
漫漫长夜总会过去,漫漫长路总有尽头,夜雨渐渐熄落,黎明悄然而至,将第一缕晨曦披在两人的肩头。
云无心一直送着沐秋到了昭阳正院门前,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开小手,柔柔擦去沐秋额头的雨滴。
沐秋羞涩的低下头,感受着温柔的指尖,唇角轻轻,“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头顶没有落下答案,耳畔萦绕着逗人的情话,“风沐秋,唤我夫君。”
沐秋扭捏的撇撇嘴,像蝴蝶一样飞到昭阳正院大门前,婷婷转身,将双手拢在红唇旁,调皮的用口型喊了一句无声的“夫君”。
然后,红透的姑娘再也不敢望向少年郎,将纤纤背影印在冰眸里,俏丽的飞进昭阳正院。
踏在通往小厨房的青石小路上,沐秋摸一摸火烧的脸庞,这么烫,犹如云无心灼灼目光。
小厨房里空无一人,沐秋收敛了怀念和思恋,起火烧水,淘米熬粥,配了两碟清新小菜,沏了滟滟的红茶,送进皇后的寝殿。
陪侍宫女正在伺候皇后梳妆,皇后望着铜镜中的倒影,笑容有一点点凄然,“昨日清明祭祀,不能擦胭抹粉,本宫才发觉不知在何时,眼角已经有了皱纹,果然岁月无情,这么容易在女人脸上留下痕迹。”
一句我自犹怜,不知说出多少女人的心酸。
皇后轻轻扣下铜镜,身后飘响一句清亮的笑言,“娘娘今年有二十岁吗?”
沐秋将茶饭摆好,绽放一朵柔美的笑容,微微扬着眉梢,“婢女昨日见到娘娘的清妆模样,心里只想到一句话,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皇后回眸,望着沐秋的笑颜,像盛夏的花朵,“风沐秋,你今天早晨喝蜜了吗?”
“说实话,昨天见到娘娘,婢女心生嫉妒了。”沐秋撇撇唇角,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将洗净的凤纹丝帕奉到娘娘眼下,“婢女知道娘娘长了婢女几岁,可是怎么看都比婢女还显小,老天真是不公平呀,把最好的都给了娘娘。”
“风沐秋,你很缺钱用吗?这么谄媚本宫,是想讨赏吗?”
皇后收回了凤纹丝帕,遣退了陪侍宫女,斜了沐秋一眼,“云无心今天出离都城,半年以后才能归来,你居然还有心情笑出来,真是让本宫觉得意外。”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耳畔,沐秋蓦然愣住了,随后提起裙摆冲出寝殿,一路匆匆追出昭阳正院。
该去哪扇门?
该去哪扇门?
沐秋急得慌了神,小拳头敲着额头,急得咬白了樱唇。
北大门!
一定是北大门!
尊贵的文武俊侯公务出行,一定要走北大门!
心急如焚的姑娘冲向北大门,娇小的绣鞋踏着残雨浅水,不顾染脏了裙摆,也要见到送别的一眼。
这一路拼尽全身的力气,跑到额头滴落香汗,跑到腿酸脚软。
终于到了北大门,一切空空。
沐秋追向守城御林军的第一道关卡前,御林军横了一步架起长矛,“小宫女,没有通城玉牒不能出皇城!”
“大人,婢女不出皇城。”
沐秋匆匆收住脚步,婷婷屈膝行礼,“请问大人,文武俊侯出城了吗?”
御林军上下打量沐秋一眼,疑惑的皱起眉头,“文武俊侯半个时辰以前就出皇城了,你有什么事?”
半个时辰?
那么,昭阳门前那一句无声的夫君,就是这一次的送别?
沐秋猜对了方向,却错过了时机,委屈的姑娘望着幽红的北大门,轻轻红了眼眶。
回程的路上春风也冷,浸入绣鞋里的残雨犹如寒霜,沐秋怅然若失,悠悠晃在红墙金瓦的后宫之地。
究竟委屈什么呢,沐秋也不知道,可就是觉得心口郁闷,如果那一声夫君真的喊出了声音,或许会好受很多吧?
清明节过去了,云无心离开了,寒食宴结束了,沐秋离告别皇城的日子也不远了。
上一次离开的那么匆匆,来不及和任何一个人告别,这一次又错过了和云无心的相送,沐秋不想再留下遗憾了。
拿定主意以后,走到甬道尽头左转,顺着这条路下去,进了一座白色宫殿。
宫殿的院子里有几桩砍了半截的树根,一个白衫姑娘斜坐在树根上喂着几只黑猫,像一个调皮的邻家女孩儿。
沐秋愣愣的看了许久,不忍心打扰冰贵妃此刻的欢心,只以默默关怀相对。
猫儿比人更加小心翼翼,有一黑猫瞥见了沐秋,立即瞪圆了眼睛,尾巴高高的竖起,警觉得一动不动。
冰贵妃察觉到黑猫的异样,立即抬起眼眸,见到了裙摆染泥的沐秋。
“风沐秋,你是跳井跳到一半又被捞上来了?”
冰贵妃婷婷起身,将手里的吃食都摆上半截树桩,任由猫儿自己去吃。
“风沐秋,你跟我进来。”
沐秋随着冰贵妃,穿过惨白的长廊,路过笼子里的乌鸦,进了洁白如雪的宫殿。
冰贵妃从衣柜里翻出一袭白裙,甩到沐秋手里,轻轻斜了一眼,“半身泥,真晦气。”
沐秋抱着白裙,委屈的嘟着小嘴儿,“冰,云无心不告而别了,现在你也嫌弃我。”
“云无心不告而别很正常,我嫌弃你也很正常,不知道有什么值得你奇怪的?”
冰贵妃悠然坐下,高傲的扬着眉梢,“昨天司礼监将祭酒送过来了,是你煮的吧?”
提到这件事,沐秋轻轻蹙起眉头,“冰,昨天你怎么没去祭祀典礼?”
“我连除夕夜宴都不去,会去祭祀典礼吗?”
冰贵妃提起酒壶,斟了一小盅酒,放在鼻尖闻一闻,“风沐秋,你出了皇城没多久,怎么开始学着问废话了?”
“哎呀,冰——跟你聊天真累!”沐秋无奈的揉一揉额头,将白色衣裙放回柜子里,“我是宫女,这是贵妃娘娘的衣衫,不能穿的。”
冰贵妃轻轻啄了一小口酒,悠悠哼了一句,“换不换随便你,你什么都不穿的模样我也看过好几天,看够了。”
又提起这件又荒唐又羞人的事,怼的人无话可讲。
“冰,欺负人一定很上瘾吧,等我有机会逮到软柿子,肯定使劲捏一捏,好好体会一下其中滋味。”
沐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婷婷走到小案旁,取了酒盅,提起酒壶,“受了你的欺负,我也想喝一杯了。”
“风沐秋,你是软柿子吗?”冰贵妃将残酒饮尽,把空杯推到沐秋眼下,“你以为说几句不绕弯子的话就是欺负人,你也太天真了,等云无心把东宫皇太后迎回来以后,你慢慢见识什么叫欺负人吧。”
一句话点亮星眸,勾起心底疑惑,沐秋好奇的坐下,轻轻试探着,“东宫皇太后很严厉吗?”
“严厉?”
冰贵妃打量一眼沐秋,唇角勾起冷笑,“我给你举一个例子,正宫皇太后说要将你罚入浣衣局,只是说一说而已,至少皇后还能劝住,如果东宫皇太后说要将你罚入浣衣局,你就真的进了浣衣局了,连皇帝也劝不住。”
“冰,这个例子也有一点不恰当,如果真有这种时候,皇帝不会为我求情的,反倒会拍手称快。”
沐秋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为冰贵妃斟满酒盅,喜乐的笑一笑,“还好寒食宴结束了,我就要回到王府了,巧妙的躲开了东宫皇太后。”
“躲?”
冰贵妃浅浅饮酒,冷冷一笑,“风沐秋,你曾经滚钉板告皇帝,如今自在世子又得婚配一个卖身丫鬟,皇帝和自在王爷是东宫皇太后的两个亲儿子,你一个也没放过,你以为你躲得掉吗?”
“世子婚配卖身丫鬟,又不是我惹得祸,怎么能算到我头上?”
沐秋委屈的蹙紧眉头,连喝酒的心情也没有了,“东宫皇太后好歹是一宫太后,总得讲理吧?”
“风沐秋,我听说那个卖身丫鬟是从你的厨房里出来的,现在赐你一个治教不严的罪名,你能讲清楚吗?”
冰贵妃又饮尽一盅酒,将空杯再次推给沐秋,“你回到昭阳正院以后,向表姐打听打听,看看东宫皇太后是不是讲理的皇太后?”
“冰,我和卖身丫鬟都是王府的丫鬟,轮得着谁治教谁呀?”
沐秋取了冰贵妃的空杯,委屈的不再斟酒了,“我离开皇城之前,好心好意过来和你告别,结果你先嫌弃我裙子脏,现在又搬出东宫皇太后吓唬我,天下哪有这样的朋友?”
冰贵妃疑惑的望着沐秋委屈的眼睛,纳闷的轻轻一笑,“风沐秋,你听我哪句话认你做朋友了?”
“什么?”
沐秋不可置信的赫然起身,瞪大疑惑的眼睛,“冰,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冰贵妃理所当然的绽放笑容,“从来不是。”
“你,气死我了!”
沐秋抓起酒壶,对着壶嘴猛灌一口,却因为喝的太急,怎么灌进去的又怎么喷出来了,狼狈的呛出了眼泪,“呛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