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在手边,温热香甜。
沐秋的笑容比茶水更甜,星眸里却闪动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寒光。
“万岁,敢喝我的茶水吗?”
新皇帝轻轻屏住呼吸,冷冷凝视沐秋,没有接过茶盏,也没有落下一个字。
“既然万岁不喝茶,那就喝一杯酒吧。”
沐秋提起酒壶,斟了一盏酒,献到新皇帝手边,“万岁,敢喝我煮的酒吗?”
新皇帝赫然起身,目色变得更加冰寒。
“很好,看来万岁没忘记我是天下第一厨娘,这就是你册封我为贵妃的下场。”
沐秋放下酒盏,轻轻扬起眉梢,“以后万岁驾临一品双龙贵妃宫里时,千万要记得,不能喝一口茶,不能饮一口酒,不能吃一口菜,不能闻一缕香。”
说过这些以后,沐秋轻轻勾起唇角,“一个好的厨师,不仅要懂调料,还要懂毒药,至少能分辨哪朵蘑菇可以吃,那朵蘑菇能毒死人。”
“风沐秋!你不要虚张声势,朕可以命令你先喝同一壶茶,先饮同一壶酒!”
“既然万岁这么自信,那我们就来试一试。”
沐秋饮了刚才那盏茶,又提壶斟满茶盏,饮了刚才那盏酒,也提壶斟满酒盏。
“万岁亲眼所见,茶水和酒水我都喝了,也是在同一把壶里倒出来的,万岁敢喝吗?”
沐秋的笑容冰冷,将两只盏端在手里,奉到新皇帝眼下,“我笃定你还是不敢喝,因为皇位来之不易,不必为一盏茶和一盏酒赌气,还没尽情享受,就已撒手人寰。”
此时沐秋的每一个字都如此自信,如同一记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抽在新皇帝的脸上。
新皇帝恼羞成怒,夺了沐秋手里的酒盏,狠狠凑近唇边,“风沐秋!是不是朕喝了你的酒,你就受封!”
“是,喝吧。”
沐秋扬起眉梢,笑得很明媚,回答的很轻巧。
可是笑容越明媚,灵音越轻巧,新皇帝的手就越颤抖,似乎这碗酒里装着剧毒,犹如催命的符咒。
酒盏在掌心里晃来晃去,酒浆在盏中荡漾,几滴酒溅落而出,染上虎口,吓得新皇帝立即抛了酒盏,好似摆脱一条缠上脖颈的毒蛇。
新皇帝匆匆退了几步,狠狠喘着粗气,沐秋悠然一笑,饮了盏中的茶水。
沉默了许久以后,新皇帝轻轻垂下头,蓦然笑了,“风沐秋,你刚才有一句话没说错,朕的皇位来之不易。”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新皇帝索性走到门边,受着冬雪冷风,回忆着伤心往事,“人人都说朕是天之骄子,年仅一岁就被册封为太子,可是朕的嫡亲母后离世以后,朕便活得战战兢兢,生怕有一天死于非命,只为了给其他弟弟让路。”
风雪割在脸上,吹红了新皇帝的眼睛,刀割脸面的滋味,远远不如心碎那么痛,“朕为了活下去,有时候要装疯卖傻,有时候要装乖卖巧,只将自己当成一块有棱角的石头,磨啊磨啊磨啊,磨掉所有的锋芒。”
新皇帝轻轻回眸,红着眼眶,“直到朕的太子伴读,莫名其妙得到正宫皇太后的喜爱,朕立即降贵屈尊,和云无心歃血为盟,义结金兰。”
提到云无心,新皇帝苦涩的滴下眼泪,“朕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而云无心却平步青云,许多流言蜚语灌入朕的耳朵,说如今是太子给云无心伴读。”
眼泪划过唇角,新皇帝尝到了咸涩的味道,双眸里溢满了委屈,“风沐秋,你知不知道,无论文采和谋略,朕并不比云无心差,只是朕要掖着藏着,不能被任何人看见,不能被天下人知道。”
新皇帝回忆起所有受过的委屈,心里越来越恨,“父皇信任云无心多过信任朕,可是有许多云无心立的功劳,都是朕在背后出谋划策,然而最后荣耀都归了云无心。”
提起这些糟心的往事,新皇帝渐渐咬紧牙齿,“朕待云无心如兄弟,荣耀、权力、富贵,朕从不计较,可是云无心将朕当作什么?”
沐秋轻轻一笑,轻蔑的望着新皇帝,“你此刻说什么都是一面之词,我不会相信你半个字,可是云无心在流疾以后,纵然你做下灭绝人寰的恶毒事,却没有对皇帝说过你半个不字,你还因为这次太子监国受了荣耀,云无心对得起你们的歃血为盟!”
“不是!不是!”
新皇帝犹如疯癫一样,猛然大吼出来,“风沐秋,云无心看我的眼神,就和你现在一模一样!云无心从来就没有看得起我!从来没有!”
癫狂以后,新皇帝冲向沐秋,狠狠攥白了拳头,“风沐秋!你说!云无心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什么!”
沐秋没有退,目光里依然透着轻蔑,只将新皇帝的癫狂当作戏台上翻跟头的小丑。
“风沐秋!你也看不起我,对不对?”
新皇帝冷冷一笑,退了几步,上上下下打量沐秋,“我真不明白,你的模样不是国色天香,最多只算小家碧玉,怎会招惹那么多人的喜欢?”
落下一句疑惑之后,新皇帝轻轻望着沐秋,“风沐秋,我不喜欢你,也不讨厌你,我对你没有感觉,看着你就像看一棵小树,看一块石头,看一条小溪,没有半点男人对女人的感觉。”
新皇帝笑了,流着眼泪的笑出声音,这么难听,这么刺耳,“可是,风沐秋,就算我对你没有感觉,我还要册封你为贵妃,我更要你为我生孩子,我需要你给我打理后宫,云无心从你那里得不到的,我都要得到!”
“真是笑话,你连一盏茶都不敢喝,怎么敢进我的寝房?”
“那我就不喝茶,也不进你的寝房!”新皇帝胸膛起伏,迸出眼泪,瞪着沐秋,“就算你是一个浑身有毒的女人,我也可以将你锁在深宫里,让你就算老死,也要老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我明白了,你想让我做第二个入宫不侍寝的冰贵妃。”
沐秋轻蔑的望着新皇帝,勾起唇角的笑容,“皇城里尽人皆知,我已是文武俊侯的妻子,你贵为天子,却抢夺兄弟的妻子,你注定遗臭万年!”
“风沐秋,你不用骗我,你和云无心的指婚懿旨还没有落下,你还不是文武俊侯的妻子,我当然可以册封你为贵妃。”
新皇帝以为这句威胁是一个狠狠的筹码,可是在沐秋听来,只如一句不入流的笑话,“你长这么大,没听过私定终身吗?”
沐秋莞尔一笑,红了眉梢,这么娇俏,回忆起明媚的往事,如此让人心动。
“十七岁那年,在长久公主府,我和云无心第一次拜堂成亲,九皇子和萧灵儿是媒证,十八那年,在流疾时的厨棚里,我和云无心第二次拜堂成亲,御膳房的兄弟们都是媒证。”
沐秋骄傲的提过自己的青春,期盼的闪烁着星眸,“我今年二十岁,我相信就在今年,我和云无心会第三次拜堂成亲,如果那时你还安好,希望你给彼此留一点体面,千万别来喝我们的喜酒。”
话说过了,沐秋冷冷望着新皇帝,唇角微微一笑,“我今天约你过来,仅是和你打个招呼,既然你大赦天下了,我就不是罪臣之女了,我要离开皇城了。”
“风沐秋!你敢……”
“不但我要离开,我还要带走我的家人。”
沐秋落下灵音,踏向门前,“带走皇后,带走东宫皇太后,带走九皇子和萧灵儿,带走默贵妃。”
门前风雪依旧,灌进童心楼里,吹熄了最后一支烛火。
新皇帝胸膛起伏,蓦然拔出龙泉宝剑,“风沐秋!你敢踏出这扇门!朕就让你做龙泉宝剑下的冤魂!”
风雪染白了沐秋的额头,俏丽的姑娘回眸轻轻一笑,仿佛是天地之间最骄傲的人,“正宫皇太后刚入住皇家陵园,你便要杀掉双龙宝杖的传人?”
问题落下,沐秋咯咯一声脆笑,“朱若清,你不敢杀我,因为你太在乎你别人对你的评价了,所以你磨啊磨啊磨啊,将自己磨的不再是自己,变做一块没人在乎的石头。”
话说完了,沐秋踏出童心楼,立在风雪中,轻蔑的望着新皇帝,“把你的剑刺过来,让我对得起所有人,让你遗臭万年。”
新皇帝追到门前,狠狠的扬起龙泉宝剑,沐秋踏前一步,高傲的扬起下巴,露出整个咽喉。
此刻的风雪越来越烈,冻得人心破碎,新皇帝凝视了沐秋许久,突然抛了龙泉宝剑,笑得很轻狂,“我何必动手杀你,我只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就如同杀了你和云无心。”
新皇帝盯着沐秋的眼睛,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送进风雪里,“风沐秋,当年那件案子,就是云无心,亲手将你的爹娘送进牢笼里,使你一个官家小姐变成罪臣之女,受了多少屈辱和折磨,到头来居然还和仇人拜了堂,想必云无心不敢跟你说这件事吧?”
这是新皇帝的最后一枚筹码了,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抛出来。
这个消息足够震撼,一定会如一道惊雷,狠狠劈中沐秋。
新皇帝得意的望着沉默的沐秋,似乎终于扭转败局了,将刚才无尽的嘲讽还给沐秋,“风沐秋,我真替你感到可悲,你被仇人亲过摸过睡过,还用尽一身媚术迎合着,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又下贱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