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婚后爱系列:寻爱往生
七忆欢2020-07-05 10:2211,572

  1

  这是我在寻索侦探社工作的第十个年头,而李廷是我的第一百零一位委托人。

  那天我刚到办公室没多久,他便敲门了,我一边按开电脑的开关一边说道:“请进。”李廷稍稍环顾了一下四周后,坐到了我的对面。

  他看起来很年轻,三十岁上下,有一张不显老的孩子似的面孔,穿着干净利落的他,脸上看起来有些疲态。

  他软塌塌地跟我说了声你好,然后便开门见山道:“我想拜托你们找一下我的妻子,她叫樊瑶。”

  我拿出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记录上时间、姓名,开始这个由我着手的第一百零一个故事。

  “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李廷把手交叉,放在腹部,把头埋在胸前,露给我一个有着浓密毛发的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很没有底气地说道:“半个多月前。”

  “具体时间。”

  他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说:“六月三日。”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那天吗?”

  “不是,五月三十日。”

  “发生了什么事,能具体给我讲讲吗?”问到这时,助理刚好进来倒茶,李廷轻轻地转动了几下杯子,然后陷入属于他的回忆。

  2

  五月三十日那天,已经入夜,窗外的灯一片一片地亮起,樊瑶依旧在办公室里摆弄着样衣,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让忙碌的工作麻痹自己的感觉挺好。

  中途她接到李廷的电话,李廷的语气有一点不耐烦和抱怨,他问她最近怎么这么忙。

  樊瑶像对待客户一样,对李廷好脾气地解释,恰到好处惜字如金,没有哪个妻子会对自己丈夫这么说话的,礼貌到仿若大街上随便一抓的陌生人。

  李廷像个不依不饶的怨妇一样,继续问她:“你在哪?到底忙些什么啊?”这么多天了,他觉得自己像个被主人弃之不顾的空瓶子。

  樊瑶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一点没受李廷情绪变化的影响,仍语气如常地回答道:“工作呢。”

  听到这,李廷把手中筷子用力一掷,气急败坏地挂掉电话,留给樊瑶“嘟嘟嘟”的声音,她面无表情地放下电话,似乎李廷不过是她生命里无关紧要的人。

  夜色渐渐深了,樊瑶为自己放一首大提琴曲子,性感且若有若无,而李廷则驱车来到樊瑶的工作地点,一路上飙到几十迈。

  樊瑶的工作地点在城西的一幢写字楼上,一家并不出名的服装工作室。

  李廷站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外,看见樊瑶瘦小的身板在办公室里忙忙碌碌,她的脸上化了妆,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一丝疲惫的影子都找不到,好像工作是她爱的情人一样。

  直到樊瑶抬头看见自己,李廷才推门进去,定定地站在门边,默不作声。

  “你来了。”樊瑶说道,没有过分热情亦没有过分生疏。

  “为什么不回家?”李廷有些突兀地问道。

  樊瑶怔了怔,随即走到李廷的身边潦草地抱了他一下,敷衍似的说了句:“忙完就回去哈。”话还没说完便接着回头摆弄起衣服。

  “你到底什么意思?”李廷粗鲁地拽过她,目光紧盯樊瑶巴掌大的小脸。

  樊瑶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胳膊,语气温柔而又平淡地说道:“你不是想要自由吗,我还你自由,李廷,我不想再爱你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不爱你了,你自由了。”樊瑶笑着。

  3

  “她一直没回家,直到六月三日,我发现她留下的离婚协议书。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走……”

  李廷的神情看起来很痛苦,我们不得不终止谈话。我心绪复杂地坐在他对面,不由自主地猜测着他的故事。

  每天来拜托我们寻人的不计其数,我见多了离别和悲泣,但总还有些故事令人感动,甚至惊心动魄。

  李廷为我讲述的故事稀稀落落,他说他是一名画家,樊瑶是一名服装设计师,他们大学时都是艺术学院的,后来结婚,已经一起走过了十个年头。

  “我就是个混蛋,我没有好好对她,我对不起她,可我担心她……”他的声音突然像个歌剧演员一样变得高亢起来,然后一个人嘤嘤地哭。

  委托人的这种情绪实在不利于我对整个案情的了解,为此我不得不要了其他人的联系方式,其中就有尤静。尤静是他们夫妻共同的朋友,我希望从尤静那补全他们的故事。

  我约见尤静那天,是一个好天气,日暖无风。尤静是一名高校的艺术老师,我们约在学校旁边的咖啡馆。周围的座位上坐了满满当当的人,有许多来温书的大学生。

  我环顾四周后,把目光放在了尤静身上。她留着一头精心修剪过的齐肩黑发,戴一副好看的耳饰,若隐若现颇具美感。上身穿了一件宽大得如同麻袋一样的棕色衣裙,下身搭配黑色打底裤,很平常的衣服,但她穿起来很出众。

  在电话中我已经说明了来意,但此刻的她看起来仍然有些惊魂未定。

  “樊瑶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具体原因我们也在调查当中,所以想要问你一些问题,不方便说的可以保持沉默,但一定保证所说的句句属实,好吗?”

  她重重点头,表情凝重。

  4

  十二年前,尤静和樊瑶考取了同一所大学,她们都是美术相关的专业,于是被分到了同一个宿舍。

  樊瑶长得纤瘦小巧,尤静第一次见到樊瑶的时候,她穿裸粉色的裙,配一双薄底的鞋,看起来像一阵具有灵气的烟。

  樊瑶的皮肤极白,一点斑也不见,她笑着跟尤静打招呼,鼻子和眼睛皱成一团。但最令尤静喜欢的是樊瑶的脚踝,盈盈不可握,走起路来很性感。

  尤静开口跟樊瑶说:“我很喜欢你,我们做朋友吧。”学艺术的人交朋友看重的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樊瑶转过头来,对上尤静柔软澄澈的眼睛,咧开嘴笑着说:“好啊。”

  自此两人算是形影不离,像无数闺蜜那般,一起吃饭、一起画画、一起说悄悄话。而尤静的眼睛在樊瑶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甚至可以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去为樊瑶挡跌落的玻璃,她想保护樊瑶。

  就在尤静没来得及表明自己心迹的时候,樊瑶偷偷告诉她:“我喜欢上了一个学长。”

  那个学长不是别人,正是李廷。

  李廷在艺术学院算是很有名气的一个学生,他对画画的天赋极高,作品常被老师拿出来当典范讲。

  但他本人行为处事却颇为古怪,不善言语,也不喜欢同别人打交道,如果别人借了他的橡皮或者画笔不还,他就会发很大的脾气。

  尤静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陡然下沉,但仍装作云淡风轻地问道:“你怎么会喜欢他,全院的人都知道他并不好相处。”

  “如果喜欢一个人能讲出理由,那还叫喜欢吗?”樊瑶一脸甜蜜地说道,丝毫没注意到一旁脸色差到极点的尤静。

  尤静默默地转身离开,脚步声密密匝匝地响起,她也在心里悄悄问自己:我喜欢樊瑶有理由吗?

  樊瑶追李廷追得很辛苦,直到几个月后,她才在李廷那混了个脸熟。

  “又是你?”李廷皱着眉头,看樊瑶就像看一只厌恶的苍蝇。

  踌躇不定的心导致樊瑶说话小心翼翼,她试探地说道:“学长,你能告诉我这个部分的调色吗?”

  李廷心情好的时候,就跟樊瑶说几句话,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用“没空”两个字来打发。

  尤静看见为李廷卑微到尘埃里的樊瑶,心里隐隐作痛,她问樊瑶:“真的有那么喜欢他吗?”

  樊瑶垂垂眼眸,语气很坚定:“对,很喜欢,越来越喜欢。”

  5

  讲到这,尤静的喉咙有点哽住,声音变得有些不一样。她端起咖啡小啜了一口,然后继续讲:“我真的很心疼樊瑶,心疼她把李廷当做自己唯一的救赎,三年里她被李廷拒绝了那么多次,却仍然坚持喜欢他。”

  “后来呢,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毕业两三年吧,樊瑶在李廷杯里下了药,她和李廷发生了关系,然后李廷就跟她在一起了。”尤静的语气平平,但我却有些惊讶。

  “还有这种事?”我问她。

  “对啊,樊瑶真的是很爱李廷呢,爱到有些畸形,爱到我不得不放弃她。”尤静露一抹苦涩的笑继续跟我说,“其实毕业之后,我很刻意地不去联系樊瑶,我怕控制不住我的情感,也怕打扰到樊瑶的生活。樊瑶问过我很多次怎么了,可我怎么能告诉她,我喜欢她。”

  能让同性喜欢的女子想必一定不平常,我对樊瑶越发好奇起来。

  尤静说她现在已经放下来,她跟男朋友也准备结婚了,但对于李廷和樊瑶之后的事,她知道得并不详细。

  “你可以去问柳媛,她是樊瑶的上司同时也是她的密友。”尤静给了我另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告别尤静后,我立刻联系了柳媛,但柳媛在外地出差,要隔天才回来。她说如果我急的话,可以在电话里跟我讲讲。

  我迫切地想要了解他们的故事,于是同意了柳媛的提议。

  她说对于樊瑶的离开,她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她支持樊瑶这么做。

  “啊?”柳媛的开场白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6

  樊瑶大四的时候,在一场招聘会上认识柳媛。柳媛被樊瑶的才华吸引,当场录取。那是市里数一数二的服装公司,樊瑶以设计师助理的身份被招进。试用期三个月,晋升空间大。

  当时的李廷已经成为一名独立画家,在网上开了一个线上画廊,生意惨淡,勉强糊口,但李廷倒也不介意。

  樊瑶还是锲而不舍地去找李廷,有了闲钱也会买几幅李廷的画,支持他的生意。

  就这样过了两年,樊瑶在公司已经正式签约为设计师,有了自己独立的办公室,但她跟李廷的关系还是那样不温不火。

  她去找李廷虽不至于被他赶出来,但李廷对她真算不上友好。

  有一次,她鼓起勇气跟李廷说:“李廷我爱你好多年了,我想把自己给你。”

  李廷连思考都没有,便果断地告诉她:“不用,我不喜欢你。”

  樊瑶仰着头,不让眼泪流下来。那是夏日午后,阳光没有一丝流动的迹象,四周无风,但樊瑶却感觉树叶在轻轻摆动似的。

  她维持着一个姿势,站了好久。樊瑶觉得自己特别失败,别的不说,光是那低到尘埃里的姿态就先输一分,被他人轻视。

  事情转机是几月之后,樊瑶做了一件令自己都感到不齿的事,她在李廷的杯子里下了药。

  其实她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把自己给他,然后跟他做最后的告别。从此,李廷是李廷,樊瑶是樊瑶,相逢一笑泯恩仇。

  那晚,在李廷小小的画室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她闭着眼睛,身体在他的手里变得温软。

  第二天樊瑶在画室的沙发上醒来,裸着的身子盖着李廷的一个大外套,画室里已经没有了李廷的身影,只有地板上那一小块像红颜料一样的红色提醒着樊瑶,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樊瑶起身拾衣服来穿,正当她拉后背的拉链时,李廷推门进来,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昨晚的事,对不起,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了。”

  后背的拉链应声拉好,樊瑶弯腰去拿沙发边的包,这时,李廷突然说:“樊瑶我们在一起吧。”

  樊瑶确实是被惊到了,站在原地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李廷,樊瑶接触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重重叠叠,明明灭灭,而一个措不及防的转弯就发生在樊瑶无法预料的时候。

  7

  柳媛讲到这,突然被助理打断了,她告诉我等她忙完,再讲接下来的故事。我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说了声好。

  而另一边,我们侦探社的一个小组找到了樊瑶出行的路线,路线显示她已经到达过三个城市,但现在在哪个城市还不明确。

  看着大家调查出的信息,我的心里酸酸凉凉,樊瑶未带走任何物品辗转了这么多城市,是因为自己长久的爱而不得,所以出去旅游散心吗?

  总觉得不像,故事里的樊瑶虽然瘦弱小巧,但她内心强大,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选择离开,而是挺挺而过。所以,她到底为什么坚决要和李廷离婚呢?又为何会说不再爱李廷的话?

  夜里十点钟,我又接到柳媛的电话。这次的电话时间维持很长,从十点钟一直打到凌晨,李廷和樊瑶的故事完整程度达到了百分之九十。

  8

  樊瑶跟李廷生活在一起后,才知道李廷的自理能力原来这么差,饭不会做,甚至衣服都不会洗。只有画画是李廷生活里唯一的中心。

  有时樊瑶会怀疑,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樊瑶很自然地照顾起李廷的生活起居,她认定自己喜欢的这个人是天才,她也愿意做很多事情保证李廷源源不断的灵感,以及她愿意放弃自己的一些时间来经营李廷的生意。

  李廷的家离樊瑶的工作地点很远,樊瑶要比平时早起一个钟头,中午不回来,晚上披着星辰回家,到家后,她便开始做家务。有时李廷会等着她做饭,她便下班后先去菜市场,然后再到厨房里忙活。

  她不想让李廷等她,于是工作上的事她能推就推,尽量不加班。公司有意提升樊瑶,但樊瑶突然把重心转移,让公司心生疑虑。

  柳媛私下里找过樊瑶,只问了她一个问题:“你觉得那个男人值得你这么做吗?”

  樊瑶连连点了两下头,说:“值得。”

  晚上做完家务后,樊瑶便开始处理李廷的订单,樊瑶接手网上画廊后,画廊变得井井有条。李廷不喜欢与外界的人或事联系,樊瑶便跑着画廊的业务。

  樊瑶经常忙到深夜,她活动活动腰肩,都能听见骨骼碰撞的声音。她很累,但是她很开心,因为她终于融入到了李廷的生活,李廷也终于认可了她。

  一年后,是樊瑶求的婚,那天她买了新香水,涂了新指甲油,买了新鲜的花,用力地圈抱住李廷说:“剩下的日子,让我照顾你吧,好吗?”

  李廷的手掌覆上樊瑶的手背,犹豫了很久才轻声“嗯”了一声。但那样的一声,足以让樊瑶心生雀跃了。她转到他面前,踮起脚来亲吻他,李廷并不热烈地回应着。

  他们的婚礼是樊瑶一手操办的,李廷不仅不帮忙,有时候还会有那么一点不配合,比如试礼服试到一半时便突然离开,樊瑶打电话给他,却发现他的电话就落在旁边的桌子上。

  服务人员的表情丰富,所有人都在猜测着他们的故事,穿着婚纱的樊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一样。

  李廷一点都不想看她穿婚纱的样子,甚至不想跟她结婚。

  樊瑶脱掉婚纱走出店门,一个人坐在马路边无声地哭,不想回去,只好先去了柳媛那。柳媛什么都没问,只是端给她一些零食和水果,并且帮她打开了电视,一个很有意思的综艺节目。

  樊瑶一边笑一边哭,柳媛远远地看着樊瑶,她隐约知道原因,却讲不出安慰的话,最终柳媛还是忍不住上前,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发。

  樊瑶突然转身抱住柳媛,她瘦弱的身子上套了一件肥大的衫,像一只披着床单的猫咪。

  一整晚,李廷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而樊瑶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柳媛问樊瑶她的决定,樊瑶仍不改初心地说:“我想成为李廷的妻子。”

  樊瑶回去,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把手机递给李廷,告诉他,他的手机落在店里了。

  李廷哦了一声,然后跟樊瑶说道:“我有点饿。”樊瑶转身到厨房去给李廷做饭,两个人谁都没提那天的事。

  9

  樊瑶还是继续精心准备着婚礼,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过得不幸福,尤其是自己的父母。父母那边其实一直都反对她嫁给李廷,他们害怕自己的女儿受委屈。

  可是只有樊瑶知道,她自己早已没有了退路,她和李廷结婚,她或许不会幸福,但她离开李廷,她一定不会幸福。命运于她,只剩两个选择,她也只好选择不算太坏的那一个。

  婚礼那天的黎明之光一寸寸渗入,樊瑶紧张兮兮地坐在床上等李廷来接。

  婚礼中的环节樊瑶已经能省就省了,也没有邀请很多人,她害怕又会惹李廷心烦。幸好,一切都还算顺利。坐在台下的父母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李廷,你知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是什么感觉吗,我以为自己已经爱你很久了。我想倘若你不是我今生的爱人,那一定是我前生的爱人吧。”台上的樊瑶深情地说,李廷站在她面前静静地听着,灯光斑驳投在李廷的脸上有明有暗。

  樊瑶的最后一句,她说:“我很庆幸,我的人生可以嫁给我所爱的人,而不是将就的人。”话音刚落,李廷向前俯身,吻上了她的唇,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有落泪的冲动。

  结婚后,他们准备换房子,因为李廷喜静,所以首选是城西一处偏僻的院落,但樊瑶的公司却在市中心。为此,樊瑶摇摆了几天,最终还是决定辞职,买了城西那处院落。

  把最大的那个房间拿出来给李廷当做画室,朝阳的一间作为卧室,房子的里里外外都由樊瑶收拾,李廷一天十几个小时都待在画室。

  有时候樊瑶就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他,她喜欢他认真的神态,握住画笔的手指细细长长,有些性感。

  她有时也会进去帮他捏捏肩膀,揉揉太阳穴。

  李廷画了很多画,都放在仓库里,他告诉樊瑶,这些他都不想卖,那是一些情绪很强烈的画,有几张画里樊瑶能隐约找寻到一个很模糊女人的身影,看起来像烟一样,飘渺灵动,不规则。

  樊瑶从后面抱住坐着的李廷,轻吻他耳后的皮肤,然后贴在他耳朵上小声说:“好,你不想卖咱们就不卖。”

  李廷的世界与凡尘俗世无关,但樊瑶知道,他们买房有多少贷款要还,所以房子还没收拾利落,樊瑶便出去找工作。

  是城西的一个小型服装工作室,工作环境与之前的自然是没法比,但好在工资可观,离家近,樊瑶不需要花费那么多时间在路上。

  10

  婚后,柳媛来过樊瑶的新家,她看见樊瑶把家打理得干净有致,两排花草长得特别茁壮,花盆里倒扣着一排光洁的鸡蛋壳。但关上房门后,还是忍不住问樊瑶:“干吗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工作室里完不成的工作樊瑶常常带回家来,还有李廷的画廊樊瑶也要紧盯,他们住的房子不算太大,但也不小,都是樊瑶一个人在打扫。樊瑶一而再再而三地克扣自己的睡眠时间,但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

  但这些她都不想跟外人说,面对柳媛的抱怨,樊瑶也只是说:“没事啊,等以后我们家李廷有名了,我也就跟着享福了嘛。”

  柳媛被樊瑶的话逗笑,在心里默默地想,她真希望李廷赶快成为出名的画家才好。

  其实,樊瑶和李廷的婚后生活还算好,性生活也和谐。除了李廷偶尔的阴晴不定,但他不会向樊瑶发火,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待着。遇到这种情况,樊瑶也不去打扰他,等他好了会主动跟樊瑶说话,并且做爱。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他们没有孩子,而樊瑶看得出李廷没有要孩子的打算。每当樊瑶提起这个话题,李廷不是逃避就是说:“再等等吧。”

  “好,我们再等等。”

  就这样,他们的婚姻度过了四年,那晚像无数个夜晚一样,李廷关掉了客厅的灯,两人默默地走到房间,并且走向属于自己的那半边床,房间没开灯,两人也能熟稔地掀开被子。

  樊瑶躺下刚准备闭眼睡觉,李廷便开口说:“瑶儿,我们要个孩子吧。”李廷的声音在宁静的深夜里显得有些鬼祟,樊瑶听后胸腔微微起伏。

  “真的吗?”

  “嗯。”说罢,李廷便揽过樊瑶,在她脸上落下密致的吻,

  那一次,是樊瑶离开前最后一次和李廷做爱。之后的一个月里,樊瑶借口不舒服拒绝李廷的碰触,再之后,甚至连家都不回了。

  11

  “樊瑶嫁给李廷,受了太多苦,哪个女人能忍受得了,她离开不过是想通了,不想爱了而已。”柳媛的语气听起来还有那么一点义愤填膺。

  我向柳媛表达了谢意后挂掉电话,决定第二天再去见一见李廷,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樊瑶的离开一定另有隐情。

  第二天,我如约来到了李廷家,城西一幢单独的院落,不起眼的两层小楼,门前的草坪已经很久都没有修剪过了,两边的花也都奄奄一息,泥土干裂。门口旁随意放置着几块画板,地上有一些散开的颜料。

  李廷请我进门,屋里也同样是乱糟糟一片。李廷拿开沙发上的报纸和抱枕好不容易给我找了个坐的地方,然后给我倒了一杯水,“抱歉,家里没有热水了。”

  没有樊瑶照顾的李廷,看起来真的有些可怜兮兮的。

  我省略了客套的话,直接问了几个我感到疑问的地方:“你一开始为什么不想要孩子,后来又想要了呢?”

  “我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我对我的事业没有安全感,对我的婚姻没有安全感,我觉得我不能给我的小孩提供一个好的环境,而且瑶儿照顾我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她再辛苦,所以我一直逃避,可是瑶儿她一直想要。后来,我决心改变,我想我应该为了瑶儿,为了孩子变得更好,更强大。”

  她们嘴里的李廷一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形象,没想到我对面的李廷竟然一口气给我解释了这么多。

  “你爱她对吗?”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爱是什么,这些年画画,在表达主题的时候,我也经常思考,爱到底是什么。但如果真要我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年我画画的灵感大多都是来源于瑶儿,她瘦弱的外表,她强大的内心,她像烟,但不会消散。”

  “这些你没有告诉过她?”

  “我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比我对于我自己还要懂,所以,即便我不说,她也是知道的。”

  对于李廷的这个说法,我有些哭笑不得,我笑着摇摇头:“很多时候,说是一回事,不说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廷抿抿嘴,没有接话,而是问我:“怎么样,有她的消息了吗?”

  我点头:“锁定了一个城市,但还是不确定。”

  “在哪,就算不确定,我也要去找找试试,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们,只要能够找到她。”听到李廷说这样的话,连我都有些动容。

  “找到她是我们的职责,我们有我们的收费标准,不会漫天要价的。”李廷对我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12

  就这样,我和李廷一同踏上了A市的热土,一切漫漫无期,却又都迫在眉睫。

  那天是七月三日,距离樊瑶离开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正直夏日,A市的温度极高,稍稍一动,浑身便泛出一层细密的汗。

  李廷不知疲倦地根据我们提供的地点一个又一个找去,我告诉他:“其实你可以不必这么心急的,等我们确定了再找也不迟。”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轻笑了一声:“三十年了,我第一次知道我的生命里有比画画还要重要的事。”

  听到李廷这么说,我没再拦他,因为我知道他这样做会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同时也为这段感情感到动容。樊瑶用自己的十年换了李廷的一辈子。

  但我不相信李廷这么蛮横地找下去会有什么效果,我们找人也从来都不会这么漫无目的地找,浪费人力物力。而A市这么大,找一个人不亚于大海捞针。

  就这样持续了一周,社里终于查到了樊瑶的准确位置,A市郊区。

  李廷显然比我还要激动,立即就要起身。我们去的那天碰巧天下大雨,郊区的路泥泞不堪,我和李廷只好把车停下,一路打伞过去,也顾不得脚上和衣服上沾了多少泥水。

  我终于见到了樊瑶,她来给我们开门,见到来人时十分惊讶,垂了垂眼眸,说道:“请进吧。”

  她比我想象中还要小巧一些,戴一顶很大的草编帽子,穿一条薄纱质的裙子。我也看到了她裙子下面的小腿和脚踝,裸粉色的凉鞋带绑在脚踝最细的地方,她的脚踝的确像尤静说的那般特别而又性感。

  那是一个令人过目不忘的部位,就算有一天认不得樊瑶那张脸了,也一定认得出那细弱的脚踝。

  我们帮李廷找到了樊瑶,工作算是圆满完成,他们的后续发展原本不该是我们再插手的事,但这一次我却忍不住想要一个圆满结局。

  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樊瑶的带领下洗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房间里摆了很多衣服,有些还没来得及剪掉线头,衣服风格和李廷穿着的极其相似,我默默猜想,原来李廷一直穿着樊瑶做的衣服。

  “都是你做的吗?”我问她。

  “闲着没事,于是做一些。”樊瑶一边说着,一边细心为我整理着衣领,我突然一阵恍惚,想她之前是不是就是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着李廷。

  我想,我再也没有见过比李廷更幸福的男人了。

  我待在卧室里,把客厅留给樊瑶和李廷,房子隔音不好,我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樊瑶的说辞像柳媛推测的一样,她说自己累了,想要离开了。

  “李廷,做人不能这么自私的,以后我也想尝尝被人爱的滋味,而不是爱一个人。”

  “瑶儿,我们和好吧,我会为了你改变,相信我好不好?”

  卧室里的我漫不经心地剪着线头,心里想,男人是不是要等到有人给他们第二次机会才会做得更好,而樊瑶会给他第二次机会吗?

  事实上,樊瑶不仅没有给李廷机会,而且还断了李廷所有的后路和念想。

  在李廷第三次去找樊瑶的时候,樊瑶已经在另一个男人怀里了,樊瑶跟李廷说:“你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难道你不希望我幸福吗?我最大的幸福就是你可以放手。”

  李廷的脸色瞬间惨白,看上去就像是被人用力擦拭过一样,而他对面的樊瑶露出一抹妖异的笑,看起来那么不真实。

  那一刻李廷脑海里涌现出他和樊瑶的好多片段,他想起在她做饭时他从后面抱住她,他想起他拿画笔在她手腕处画一条手链……

  “瑶儿……”李廷声音沙哑地叫着,而樊瑶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13

  李廷叫我出来喝酒,其实他根本就不会喝酒,他喝一口咳三声,但还是拼命地往嘴里灌酒,一边喝还一边反反复复地问我:“你觉得瑶儿她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那样的李廷看起来十分可怜,让人心生同情,也让人不经意间就忘记了他从前做过的所有错事。

  而我刚刚沉思了一小会,李廷便晕倒了,脸上冒出了一层红点点,我一看觉得不妙,他可能是酒精过敏,赶忙陪他来到医院。

  医生给他打上点滴,我坐在床边的板凳上,看着李廷这张孩子似的脸发呆。我和李廷来A市已经快一个月,老板打电话一直催促着我该接新案子了,但我总是不想让李廷这个案子就这样结束的。

  我偷偷打电话给社里的小李,让他把社里查到的这一个月里樊瑶可能去的所有地点以及可能接触的人都发给我。

  单子上果真有我曾经忽略的地方,那就是医院,而另一个重要的人是名医生,樊瑶与他的通话最为频繁。

  安顿好李廷后,我直截了当地找到了樊瑶,故事剩下的百分之十恐怕只有樊瑶说得清楚了。

  我驱车直接来到了樊瑶的住处,但并没有人在家,于是我坐在门口的阴凉处等她,期间碰到她的邻居,从她邻居口中我无意中得知,樊瑶掉光了头发,难怪她在室内也戴着帽子。

  想到这,我表情瞬间凝重,医院、掉头发、医生,但愿一切不是我想的这样。

  临近中午的时候,樊瑶回来,手里拎了一些新鲜蔬菜,她像老朋友一样招呼我:“你来了。”

  我“嗯”了一声,然后不知道第一句话该如何开口。

  进门后,樊瑶去给我泡茶,我却没有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而是跟在她的身后,盯着她宽大的帽沿和白皙的脖颈,过了一会儿后,我沉沉地开口:“我见过很多故事,他们让我相信人的伟大之处,就是能够受住所有的境遇,并且一定会有奇迹发生。”

  樊瑶倒水的手顿了顿,然后语气平常地问了我一句:“你们查到了?”

  “没有,我的猜想。”我的话音刚落,樊瑶便转过身来,右手扶着一个桌角,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这些日子以来,我常常午夜醒来,看着漆黑的房间,绝望得要命。”说到这,她干脆摘了帽子。

  虽然我已经有了她没有头发的心理准备,但是当我真正看见的时候,还是有一种难言的心疼。

  “所以,你愿意告诉我故事的最后吗?”

  樊瑶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点头。

  14

  那晚的樊瑶觉得自己都要融化了,她睡着的时候嘴角都含着笑,一个有爸爸、妈妈、宝宝的家就要实现了。

  第二天,正巧是樊瑶的轮休,她和李廷到医院来了个全面的检查,为了怀一个健康的宝宝排除一切的后顾之忧。

  本来正式出结果是一周之后,但因为樊瑶某个同事的丈夫就在这家医院工作,所以提前通知了樊瑶,让她做进一步的检查。

  那时的樊瑶就隐隐觉得进一步检查这件事有些不对劲,果真,她得了乳腺癌。

  她的确感到乳房疼痛,但她从来没往这上面考虑。拿到结果的那一刻,樊瑶觉得整个天都塌了,大夫在她旁边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进去。

  樊瑶冲出去,在医院长廊的角落里哭了好久,才重新拾起勇气进到科室。

  “姑娘,你发现得很及时,初期是可以治好的,不要担心。”医生这次说的话,樊瑶听见了,她木讷地点点头。

  “那我还能怀孕吗?”她最关心这个问题。

  “可以,不过要等五年之后。”

  樊瑶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嘴里喃喃道:“五年……”

  当然还有一个令她难以接受的事,她要切除一个乳房。

  她比谁都清楚李廷是个完美主义,他本来就不够爱她,近五年里她不能生子,以后的日子她没了乳房,李廷还怎么可能接受不完整的她?

  人为什么要生病?樊瑶难过地弯下腰来,她蜷成一团,像一只被囚禁的鸟。

  这时,有一对男女从走廊走过,皆为光头,她忍不住开口问医生:“男人也会得乳腺癌吗?”

  “很少。啊,你说那个剃了头的男的啊,他是陪他老婆呢,他说要丑一起丑。”医生满脸堆笑,满是赞赏的表情。

  但樊瑶听见医生的话却只想流泪,她的老公何曾给过她一点的感动和温存?而经此一劫,在漫漫余生里便更加不可能了。

  从前,她于他的价值是照顾他,此后,她对他来说哪还有丁点儿价值。

  樊瑶突然起身,耳中似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但她目光变得幽深而又坚定,她要离开李廷,保存最后一点尊严地永远离开。

  15

  “我辗转了差不多三个全国最权威的医院,想看看能不能保守治疗,不切除乳房,但检查结果显示,我唯有切除才能保全性命。”

  “你现在已经切除了?”

  对面的樊瑶对我点点头,神色平淡,也寻不到太过悲伤的样子。

  我突然想起李廷对她的评价“看似瘦弱,但十分坚强;似烟,但不会消散”。于是我忍不住夸赞了她一句:“你真的很勇敢。”

  她笑了笑:“也曾绝望到难以苟活,但哭过彻夜后知道只能勇敢面对。”

  作为他们故事的旁观者,我告诉樊瑶,其实李廷很爱她。她先是吃惊,然后又是无所谓的表情:“都过去了,以后是我的新篇章。”

  “你又何必呢?”

  “我不想有一天被李廷亲口否认这个不完整的我。”

  我皱了皱眉头,看着这个小巧的女人,曾经她用尽全力给李廷安全感,但李廷却从来没给过她安全感。我向前一步拥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相信我,他爱你,就一定能接受你的全部,我看人不会错的。”

  “谢谢。”樊瑶说。

  这就是樊瑶和李廷的故事,或许算不上荡气回肠,但也算是跌宕起伏,不知道在哪个拐角处就遇到了截然不同的境况,而作为旁观者的我就算再心急也插不上手。

  命运有它自己的轨迹,交叉或是离散,外人都无法言说。而做我们这一行,切不可融入太多感情在别人的故事里。走出樊瑶家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应该抽身离开了。

  走到半截我又忍不住回望一眼,看门前槐树枝繁叶茂,阳光之下沉默却暴烈,然后又不自禁地在心里念叨一句:樊瑶,你一定要幸福。

  我到医院跟李廷告别,看李廷没有要离开A市的打算,我隐约知道,从前画画是他的执念,恐怕以后樊瑶是他的执念了。

  16

  一年之后,也是一个夏天,鼓荡的蝉噪和不休的暴晒里,我在办公室整理着线索,整个人都很焦灼。就在这时,助理手捧一束花推门进来,说是送给我的。

  我满脸疑惑地接起来,然后翻找着卡片。助理嘿嘿一笑,从背后掏出一个信封:“卡片在这呢!”

  我瞪了他一眼,然后把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张画展邀请函。我的心咯噔一下,然后面部充血,果真,邀请函下面齐齐印着两个名字:李廷、樊瑶。

  画展的主题叫“寻爱往生”,我赶紧上网查了一下,屏幕瞬间出现许多宣传海报,李廷拥着樊瑶,两人相视而笑。而采访中,李廷直言:“我画画的灵感都来源于我的妻子。”

  看到相爱的两人,我感到特别幸福,盯着电脑屏幕的我忍不住笑开来,这真是我这个夏日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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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婚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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