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敲门前,将想好的说辞在腹中打了个来回,算好了很多应对的话。
没成想门刚敲开,小王爷劈头盖脸的骂下来:“大人,我难得来一回,虽然说没帮什么大忙,但是苦劳总归有的吧…怎么着,你就如此不待见我,那边起火就忙着来逮贼,小爷我天地良心可鉴日月,总想着以前好事没做几件,你就看好,数年后等着小爷我名垂千古,定不许尔等如此轻视…”
知府:“……”
知府一肚子弯弯绕绕的说辞被薛承骂的一干二净,他懵了一阵,末了,等薛承缓了一口气时,他才想起来自己来此,到底是干什么的。
想到了来意,知府肃然,屈身缓缓下跪。
小王爷一吐为快,找回了许多上一世无法无天的感觉,可是还未等他好好回味,就见到面前的知府直接跪下了下去。
薛承不解:“大人这是?”
知府磕头后,用与薛承之间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远归叩拜小王爷,问小王爷安。”
薛承一愣。
知府,姓李,名长如,字远归。
从相遇至今,二人从未真心相交,薛承自持身份也没有兴趣了解知府姓甚名谁,由此,这是第一次知道知府的字叫远归。
小王爷低头看着知府清瘦的脊背,忽然心突了一下,忙将人扶起道“大人。”
虽尊卑有别,但连日来的相处,小王爷与他,好比对老管家那般,难得产生几丝亲近,他清楚知府与他来来回回不曾真心,这位年岁已高的晏城知府虽不曾信过他,很多时候都不是不得不因为身份勉强应付自己。
但摸着良心说,知府却从未害过他,此刻未有,上一世未有。
“大人。”薛承言情难得带上真挚,轻声道:“虽是夏日,但夜里总归是寒凉,不要如此,有事,咱们进屋谈。”
在将人扶起那一刻,薛承顺便思索一下知府夜半前来的用意。
要说近日也没有大事。
他与樊清远一起查到了青楼案众人的死因,虽然迷雾重重,但也算是不算线索的线索。林道子那幅画一直不知所踪,当铺老板又死的不明不白,除了庫厉至今找不到人嫌疑最大,剩下的便是不久前停尸房被付之一炬的事了。
薛承想过之后,肯定,定是今夜的大火,将知府逼的如此。
知府进门后,薛承请他落座,这边被崔管家服侍穿好衣衫。他回头时见知府坐在桌旁摸着一碗茶,一副欲言又止,那茶,并没有喝。见状,小王爷遂轻声吩咐崔管家守门,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崔管家见今晚这二人行色都与以往不同,料想这是要谈什么大事,于是不敢怠慢,随着小王爷话落直接就出了房门,规规矩矩的在门外蹲守。
崔管家离开后,屋内二人都没有主动开口。
烛火不时跳动,就如知府此刻的心境。
虽然经过青楼案子,知府认为自己与这位纨绔王爷或多或少相熟了些人,也算有了些交情,但这交情里面有多少真假,他自己心里明镜一样。
知府面色不显,心里却颓然的想着,如今落到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全都是自己一手造成。此前,在许多事情上面,他从未相信过薛承还或多或少的假意刁难,知府不喜薛承,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如今自己面临尸体被毁,面临被永昌帝降罪的境地,小王爷不落井下石算是好事,帮他,怕是自己异想天开了。
思绪至此,知府大人直接起身,勉强笑着:“今夜府中出了点小变故,臣惦念王爷是否受累,特地前来看一看,现下既然都看过了,臣就不打扰了。”说着抬手躬了躬身体,直接就要走。
薛承安静的看着知府从进门到离开时,满脸藏不住的心事重重,对着他的背影突然低声道:“大人且留步,今夜的事,本王可以帮你。”
这句话成功将知府的身体定在原地。
薛承慢慢坐下来,笑道:“既然来了,定是想好如何说服我趟这浑水,这临了却退缩,可不像大人你的作风。”
知府为何一定要找自己,薛承想想就明白了。
知府多年来处事虽谨慎圆滑却没有可以依仗的背景,不与商贾同流合污又闹了个两袖清风,这要权没权要财没财的,无论京都来的是谁,皆是打着皇家名号,哪怕只是个内侍,知府都得小心应付着。
小事尚且游刃有余,但遇到大事,那也就只能任由拿捏,而青楼尸体被大火付之一炬,对于宫里来查案的官员,这正是送上门的好事。
尸体不在,死因无法探知,全凭知府一张嘴,那根本无法破案,
而青楼案子会捅到皇上那里,这是迟早的事。皇上一旦派人前来,那他王爷的身份也就瞒不住了。
一向贪图玩乐的京都小王爷晏城府衙里做了什么疯狂之事也情有可原。
知府没心思想什么作风不做风的事,满脑子都是薛承说答应帮他的话。
既然都说开了,知府便回了头,再次跪了下去,“小王爷,求小王爷助老夫脱离困境,老夫必定感恩戴德。”
薛承眯眼看他:“大人不妨直说,是否是想让本王承下这次的大火,顶下这个顽劣无知,干扰重案的罪责。”
京都纨绔小王爷坏事做的数都数不清,好似真的不差这一件。
知府伏在地上的肩膀一抖,却没有任何声音。
薛承见到知府为了救火被火灼到的手背,微不可闻叹口气。遂起身在崔管家带来的包袱中翻出一瓶伤药,直接递到知府额前。
“不要说了三句话还没完便要跪上一跪,大人,您在来这么一回,可就要把本王送走啦!”
知府心头一紧,暗自恼着为何要轻看了此人,便第二次被薛承扶着起身。
薛承将伤药放在桌边,“你知道,我好歹是皇亲国戚,这用的东西大约比你府上的好。”
知府面有尬色。
伤药旁边还放着叠好的白布,知府一并拿了。
知府坐下来,单手拧开药瓶,他左手没右手灵活,洒出了不少药粉。
小王爷就那么看着,等着知府笨拙的将手包扎好,才道:“与我说说,这“罪 ”怎么担,京都来的人,可不是好糊弄的。”
颚尔力半夜便醒了。
醒了第一件事就是逃。
他睁开眼后没有立即坐起,微微片头就看见一丈外裹着黑袍的雾离,半躺半靠在进香的石鼎旁,安静的很,而另一个人躺在火堆旁打着呼噜,看样子这是真睡着了。
颚尔力慢慢做起来,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雾离,确定那人不会突然乍起,才借着月色,向庙门口摸去。
直到摸到了庙外,颚尔力还人忍不住想。
就这?
高手?
睡的如猪一般。
方才如果他拿刀欻欻两下,指不定一刀一命。
小世子良善了一回,用了假设,他并不是真心想要杀死他们。
颚尔力瞧着眼前不熟悉的一草一木,暗自懊恼在来时没有记清路线,如今得了自由,怕是会因迷路,走失在这深山中。
他抬头凝视一番夜空,才选择一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行去。
下了半日的雨,林地泥泞,颚尔力小心躲避着水洼,尽可能像高处走。
等他走过不久后,原地出现两人。
柴胡摸着下巴道:“是否是你多想,我看来,这就是个普通的百姓。”
雾离不置可否,“继续跟着。“
既然都这么说了,柴胡耸耸肩,“何必和一个孩子较真。”
雾离偏过头,“一个被众多杀手围杀的孩子,值得我较真。”
柴胡无话可说。
二人继续跟着,柴胡就见颚尔力摸向了一座小山丘,这样跟着也怪无聊,柴胡琢磨了一阵,小心问身边人一直徘徊心中许久的疑问:“雾离,你眼睛看不见,走夜路不会跌倒么?”
雾离干脆回道:“不会。”
柴胡好奇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雾离停下脚步,柴胡看他。
许久后,雾离抬头,准确无误的与柴胡“对视”,那双灰眸在夜间好似突然清明了不少。
柴胡盯了片刻,突然震惊的张大嘴巴,磕磕巴巴道:“雾离,这么…大的事,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雾离别开眼,“不会。”
柴胡松口气,感觉冷汗都下来了。
素闻雾离的眼疾是与生俱来,这在整个禁御卫都不是秘密。
因为生来不能视物,雾离的耳力是常人不能及,辨别气息,听声辨位和都不在话下。多年来处事与常人无异,柴胡有些时候差点以为他是看的见。
柴胡忍了忍,没忍住,“你的眼…”
雾离好似不愿再说,只道:“无意间,发现可以夜视了,只是有一点影子而已。”
柴胡:“……”
柴胡见好就收,并指天发誓此事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如若传了出去,必天啦雷劈云云。
雾离好似并不在意柴胡会说出去,“这无关紧要,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山里越向上,越陡滑。
加上夜间看路十分不便,攀爬过程并不顺利。颚尔力险些第三次滚落山底后,选择原地休息。
他四下看了看,才发觉自己已经爬上了半山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