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祯毅来上朝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今天无论如何，只要他出现在朝堂，魏宏定然会找他来点评时事。
一来，是为了为他在朝中树立威望，拉拢百官；二来嘛，就是想要试探一下祯毅的底细，看他是否是个可造之材。
老梁王的心思祯毅揣摩得明明白白，不过他并不想在此时，就此事发表意见。
不过既然魏宏已经指名道姓的点他的名，这事祯毅必须回应。
“父皇误会了。”祯毅强颜欢笑故作惊慌道，“儿臣与大皇兄交头接耳，是因为儿臣累乏，身子骨弱，想要找个偏僻地坐下。并不是为了税收之事。”
祯毅话音落地，百官行列中哄然笑起。祯毅更加尴尬，无奈的搓搓手，小脸羞得如山桃花粉嫩。
身前的沈晞文忽然扭动了一点身子，祯宽旋即反应过来，立马出班请罪道：
“启禀父皇，五弟所言千真万确。儿臣害怕他贻笑大雅之堂，已经加以训斥。还请父皇念在皇五弟身子骨薄弱，不要责罚他，一切后果，由儿臣来承担。”
祯宽一席话，瞬间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兄友弟恭的良好形象。百官群臣的窃窃私语声也慢慢消停。赞许有加的看着大皇子。而反观同为皇子的三皇子祯恭却无动于衷。在这一仗中败下阵来。
魏宏嘴上不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祯毅的眼神清澈，丝毫没有做错事的狼狈与惶恐。而在百官的哄堂大笑之中，他虽脸红，但也没有怒羞交加。且不论祯毅还是身份高贵的皇子，即便是一个寻常人，受到如此冷嘲热讽，都不可能如此沉得住气。
唯一的解释，便是祯毅在撒谎，他和祯宽确实在讨论税收之事，但他就是不说。没有心理负担，表情就不会有惊慌。
祯毅虽然没有开口，但魏宏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祯毅，着实有进步！
魏宏假意咳嗽两声，对群臣道：
“皇儿年幼体弱，确实不宜长站，来人，为敬王看座！”
敬王殿下！
有心人已经抓住了君王对敬王称呼变化的关键信息。有心的自然也就有心不再小瞧祯毅，而眼光不够长远的，依旧还没看懂。
接下来的朝会，祯毅一直在板凳上坐着听完。
而直到结束，朝会才针对财政税收不足，商议出几条有效的对策：
一是收拢流民，开垦荒地；
二是鼓励农耕，奖励耕种。
三是税收，农税从二十税一增加到十八税一；商税从三十税一提升到二十五税一。
四是世家大族、地方豪强，参与赈灾。
与其说是商议，不若是在于各方就此事协商，在保证各方利益不受侵害的前提下，解决大梁当前面临的难题。
而税收的提升，就是魏宏的让步条件。不过其最重要的流民安置工作，魏宏始终没有松口下放给地方豪强。
因为这个任务一旦交给他们，那么小农户以及荒民，立刻就会沦为他们的私有财产。或许今年的税收会有所上升，但过个两三年，赋税又会下降。大梁的子民便不再为朝廷种粮，而是给地方势力种粮。看似缓解，实则是加剧了危机。
令人头昏脑胀的大朝终于结束了。祯毅浑身上下疼得不行。就在他想要溜走时，黄显仁却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
“敬王殿下，陛下有请。”
“能不请吗？”祯毅苦着脸。
“殿下自便……”
……
御书房里，气氛沉重到了极点。魏宏靠在龙椅上，盯着眼前的祯毅。而祯毅因为大朝上的事情，也不敢与魏宏对视。
良久，还是由魏宏打破了沉寂：
“赋税之事，皇儿到底什么看法？”
魏宏这一开口，就好像一枚钉子，戳破了气球，令压抑的环境瞬间改变。
祯毅松了一口气，他恭敬回应道：
“儿臣不敢。”
“朕赦你无罪。”
得了赦令，祯毅松了一口气，也不管不顾，回答道：
“儿臣没有过多看法，只是觉得父皇从一开始的方针就是错的。”
“怎么？”魏宏眉毛一挑，“你说说怎么错了？”
“儿臣认为，天下土地何其辽阔，区区小民能够割据几分？我大梁的土地，更多的是集中在世家大族，地方豪强手上的。只有解放他们手中土地的生产力，才能真正挽救我朝危机！”
魏宏闻言，指节轻轻敲击着面前的皇儿，祯毅令他很满意，甚至连分析的方向都是正确的。这说明他拥有一定的政治眼光，但拥有政治眼光与能够在朝堂中稳如泰山，却是两码事。有些事情并不是看明白了，就能做。
许久，魏宏才开口，如同一个年迈的老者讲述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但故事落在晚辈耳中。却成了惊世骇俗的见闻。
“你知道，历朝历代的君王，为何都喜欢抄家吗……”
短短一句话，吓得祯毅头皮发麻。一方面是抄家确实是最高一等的惩罚之一；另一方面，父皇的声音如同九幽归来的活人。虽有活气，但一开口，祯毅却觉得有一只厉鬼在自己脖颈上爬。
“这个……儿臣不知……”
“就是为了解决你所说的土地问题……”
“从一个王朝的开始，拥护新皇的大臣有从龙之功护体。新君不可寒了下臣的心，所以不断赏赐。
对外战争胜利，要赏；对朝廷有杰出贡献，要赏；敢于直言进谏，要赏；彰显忠孝，要赏……凡此种种，真金白银，土地奴仆，豪宅美妇……
世家大族就如同吸血蛀虫一般，吮吸着国家的精血。等他们吸食干净了，国家也就只剩一个空壳。
而历朝历代的君王，为了遏制土地兼并的严重后果，不断的提拔罢黜官吏，不断的赏赐抄家……这也是朕，即将实行的计划。”
说着，魏宏敲击龙案的手指停住了，他微笑的看着祯毅：“你可知道，若不是你忽然参与进来，田部史张开衍，将为成为朕第一个开刀对象！”
祯毅一愣，吓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拉拢了一个朝廷大员，却没想到其早已在大梁君王的抄家名单上。而且自己自认为的隐蔽，却一直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着，这让他如何回答？
主动认错，便是主动放弃了这重要的棋子。为其求情，恐怕敬王府也会被一同吵架。
祯毅索性保持沉默，任由父皇那如刀般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割伤。
“不过既然你无意中闯入朕的布局，朕愿意给张开衍一个机会。不过前提是，他必须交出手上九成的土地安置流民。不要这么看着朕，即便他上缴九成九，剩下的，也足以他做个富家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