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晨钟敲响,皇城中略显宁静。
总管太监康弘,像往常一样,在紫宸殿外候着等宣。
不过这心思却与往常略显不同。
前几日,陛下从太液池回来后,面色就有些难看,这几日早朝之时,也是有些心不在焉,屡屡出神,弄得参奏的朝臣也有些不知所措。
昨日工部尚书在参奏长城修缮之事时,陛下竟是坐在龙椅上假寐了起来,搞得工部尚书躬身站在那里,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在康弘的记忆之中,陛下从未有此失态。
“大宗师也会缺觉?”康弘摇了摇头。
“康弘!”
“奴才在!”康弘赶忙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刚一进殿,定睛一看,只见那殿中一人身披金甲,手执长戟,挺直的站在中央。
“哎呦~陛下!您这穿着战甲干嘛?”
皇帝淡淡一笑,杵着长戟缓缓上前几步,问道:“康弘,你跟朕有多长时间了?”
康弘心有疑惑,躬身道:“老奴十岁进宫,十二岁便跟着您了,到今已有四十二年。”
“有四十二年了?”皇帝神情恍然,“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谁说不是呢~”
皇帝沉默半晌,错过康弘,缓缓前行,金甲铿铿作响,在这清冷的大殿之中,显得愈发沉闷。
行至殿门处,皇帝蓦然停下,抬头看着天边刚刚泛起的鱼白,脸上浮出笑意。
“今天的朝阳很美,不是么?”
康弘上前附和道:“陛下说的是,今天的朝阳确实美!”
“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看到呢。”
康弘面色瞬时一白!背上的冷汗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当即腿也是一软,跪了下来。
“老奴!……知罪!”
皇帝面露疑惑,笑问道:“你怎么就有罪了?”
康弘带着哭腔,:“老奴鬼迷心窍,收了吕大人的银子和地契。”
“哦?”
康弘痛哭流涕道:“吕大人让我帮他美言几句,奴才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答应了……”
皇帝不解道:“你身居高位,又是个武师,差银子?”
“老奴……老奴……”
“说!”
康弘哭道:“老奴出身贫寒,家里人养活不了,才给送进了宫里,承蒙陛下照顾,才当上了这总管之位,吃穿不愁,所以每月的俸禄大都寄还给了家中,老奴有个弟弟,前阵子做生意赔了个低掉,向老奴哭诉,老奴一心侍奉陛下,身无长物,也着实发愁,也不知怎得,吕大人知道了此事,就给老奴……”
皇帝听此将康弘扶起,笑道:“这些年倒是亏待你了。”
“老奴不敢……”康弘作势又要跪下。
皇帝将康弘托住,笑道:“行了!朕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跟朕多年,你是个什么性子,朕是了解的,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朕对你的关心不够。”
康弘老泪纵横道:“老奴惶恐。”
“这些年朕也没有娶妻生子,这宫里的大小事务都是你在操持,也真是辛苦你了。”
“老奴……”
皇帝摆了摆手,看着天空,神情怅然。
沉默了半晌,喃喃道:“你说这人数是否有天定?”
康弘躬身道:“陛下就是天,万民之数皆由陛下而定。”
皇帝蔑笑了笑,继续道:“普通之人命数只有七八十载,而这大宗师的命数,朕知晓活的最久的,也就是大昭寺的那位大喇嘛,今已有三百余岁。”
“我皇室一族,历任皇帝皆为宗师,可这寿数最久的,也都没过二百载。”
“你说这世间到底有没有长生之法?”
“老奴愚钝……”
皇帝摆手笑道:“好了,你去放生池把朕的那些书画,给朕拿来。”
“全部?”
“全部。”
康弘心中疑惑,却也不作迟疑,躬身道:“老奴告退。”
“对了!今日不早朝,去给钟楼知会一声。”
“啊?可是……”
皇帝摆了摆手。
康弘见此也不再说什么,闪身消失,只留下皇帝一人沉默的看着天边的朝阳,神情肃穆,朝阳映照在金甲与长戟之上,散发点点耀光。
康弘飞奔在宫墙之上,心中俞想愈发觉得不对劲,不禁脚下又快了几分。
匆忙到钟楼,给辰官知会了一声,便火急火燎的赶往放生池。
“咚~”“咚~”钟声响起,彻响在整座皇城之中。
此时的街上已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卖晨食的铺子也已是起了雾气,街边的商铺正在陆陆续续的撤着门板,门上的幌子早已挂起,随着微风飘扬。
康弘此时也无暇欣赏,在屋顶上飞快的掠着,没发出丝毫的响动。
“轰!”
一声巨响瞬时间响彻在整个长安城!
康弘脚步瞬时一停!蓦然向声源处望去!
“四象大阵!?”
“不好!”
康弘面色瞬时泛白!猛然一个掉头,急窜成影!脚下的房屋瞬时出现一个大洞。
掠至朱雀门,只见那城门之上禁军已是站满!
康弘一跃而上,尖锐嘶道:“岳统领!什么情况!”
岳统领一见康弘,也是急喊道:“康总管!?你不在陛下身边!”
“陛下方才让老奴去了放生池!”
岳统领一听,面色已然铁青!沉声怒道:“李康!是李康!”
“李康?”
“这贼子带着众多蛮子!破了玄武门!闯进宫去了!”
康弘听此面色惊疑,“镇北王不是在幽蓟!?”
“守将亲眼所见!还被断了一臂!岂能有假!?”
康弘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镇北王造反?他可是陛下的胞弟啊!”
岳统领冷哼一声,也是不答,盯着阵中看了半晌,沉声道:“此阵一启,不见宗师之血,就不停止,陛下现在孤身一人,也不知……”
“哼!陛下乃华国第一人!又有大阵加持!就这些个宵小之辈……”康弘面色狠厉,咬牙道,“全都是找死!”
岳统领听此,眉头紧皱,当即也不再言语,死死盯着宫城。
突然!
只见那阵中,一道血柱冲天而起!宫城四门之处,四道华光瞬时掠出,直冲血柱而去,隐约之间,有虎啸、龙吟、雀鸣、龟吼之声!
“血祭!”
康弘与岳统领二人,同时喝出!
康弘尖锐喝道:“岳统领!陛下有难!破阵!”喝罢,闪身一拳便向那阵幕打出!
岳统领不作迟疑,当即抽剑高举,喝道:“破阵!”
一道道身影瞬时间皆是冲向那阵幕,一阵阵波光闪过,只见那阵幕却是依然纹丝不动!
此时又十几道身影掠至宫墙,康弘定睛一看,正是各个府院的家主,面色一喜,大喝道:“陛下有难!速速破阵!”
众人虽是惊异,却也不再迟疑,当即便加入其中。
约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众人此时皆已有些气喘,可这阵幕却依然完好如初。
康弘此时已是心急如焚,一种无力之感涌上心头,不由得跪在地上,嘴上呢喃着“陛下”二字。
“康弘!”
忽有一声从阵中传来,众人皆是一惊!
“陛下!”
康弘听此顿时大喜,赶忙起身。
“康弘进来。”
只见那阵幕打开了一个可过一人的缺口。
康弘一个闪身,冲进其中,而那缺口随着康弘进入瞬间消失。
入阵之后,康弘便向着阵中疾驰而去,不过多时便到了太液池旁。
只见那池边,尸横遍地,鲜血淋漓,整个湖面都已是染红,皇帝挺直的站在池边,金甲已然破碎,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手杵着长戟,一手里竟是抱着个婴孩,身边躺着位白衣女子,生死不知。
“陛下!您没事吧陛下!”康弘三两步冲至皇帝身前,跪在地上尖嘶道,“李康那贼子呢!”
皇帝气息虚弱,摇了摇头,颤颤巍巍的将手中的婴孩递给康弘。
康弘接过抱在怀中,只见那婴孩周身光洁如镜,洁白无瑕,紧闭着双目,似是在沉睡一般。
“陛下,这是!?”
皇帝看着婴孩,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意,满脸的铁血顿时化为柔情,看了半晌,抬眸看着康弘缓缓道:“康弘,紫宸殿塌下有一密道,你先带孩子躲在那里,等阵法撤去后,离开这里。”
“陛下!?这是为何!?”
“快去!”
“陛下!?”
“朕……已坚持不了多久,你快去!”
康弘看着怀中的婴孩,已有些不知所措。
“康弘……将这孩子带出去……切记!”皇帝喘了几口粗气,“不可教他习武……平凡的长大就好。”
康弘已是声泪俱下,起身上前,将皇帝扶住,悲恸道:“陛下!老奴带你一起走!”
皇帝缓缓摇头,也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康弘心知无力,面色悲恸,一个闪身飞掠而去。
天空中渐渐飘起雪花,飘落在鲜红的太液池上蓦然消散不见,皇帝扶着长戟缓缓盘坐在地上,伸手轻抚着女子的脸颊。
俄顷,大雪。
昭历280年十一月,华高宗,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