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一段过往。
从初恋到婚纱,应该很美好呀。年少的景雅对未来充满向往。
潮汐退尽,谁在裸泳,一目了然。时间是最好的现形药剂。嫁给一个爱好不同,还贪杯、贪玩的男人,让她时时刻刻体会着那种真正的寂寞。白志勇经常整夜整夜打牌、喝酒,那段时间,她整夜整夜失眠。她固执地想,她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得到嫁给了这么一个男人的报应。
没离婚的时候,她天天担心白志勇,担心他是不是又喝醉了,被人欺负了,或是去欺负别人了,还担心他喝多了,心脏病犯了,被车撞了,或者担心他整夜不归是不是身边有别的女人……当一个人一次又一次的睁着眼睛想到天亮的时候,心里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崩溃,要么离婚。
原以为是逃离那种空空荡荡的生活,没想到是以另一种姿势,扎进依旧空荡的生活中去。她努力想要忘掉白志勇,可一个男人在她的身边待了十几年,折腾了十几年,忘掉他,是很难的,人不在她身边,可影子还在。她离婚后的心情,孤单、迷茫、空荡荡。
生活最好的一面,是不会一直刻薄待谁。景雅能感觉到的是,现在的这点冷清孤单,和白志勇在一起的时候,所受的那种折磨相比较,根本算不了什么。两个人在一起时的互相伤害,和单身一个人的冷清相比,哪种日子能更让你舒服自在,她也很清楚了。这是她和白志勇这段的婚姻的收获,起码她觉得,与互相折磨相比,冷清的滋味要好受些。
当她对面前的儒雅男子讲出这一切时,那个男子说,你放心,以后,我既不会让你孤独,也不会让你冷清,我会永远陪着你。
景雅应该很感动的,有这样一个男人愿意听她倾诉,愿意和她一起忘掉过去,迎接新有,可她依稀想起了那个折磨她很久的脸。情话他说过,温暖他给过,最后还是一拍两散。
儒雅男子的示好,她知道,大家都是成年人,知进退,懂分寸。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回家躲一躲。是最初的那个家,父母给她的家。
那个家,很温暖。
“如果有一个温暖的家,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江小美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白志勇,“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历史吗,我的历史很复杂,白志勇怀疑过我身上的刺青,他怀疑的对,那是我经历的一部分,我曾经……用我妈妈的话说,我曾经是一个不良少女,进过监狱。”
蓝白黄三个男人一脸诧异,呆呆地看着江小美。
江小美接着说:“我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原因是,父母因性格问题离了婚,我痛恨父母,又在叛逆期,所以用辍学这种手段来报复他们,我开始跟社会上的一些人混在一起,抽烟酗酒,打架斗殴,穿洞刺青,不法生意,什么都干,一副女流氓的做派,多次被拘留……我当时那样折腾的理由,也是你们现在高喊的那两个字,自由,父亲打我,母亲劝我,都没用,我这样混了六年,直到我二十三岁,父亲得了绝症,在他去世前的一个晚上,他跪在了我面前……一个父亲跪在了女儿面前……”说到这里,江小美的眼泪流了下来,区晓鸥的眼圈也红了,面前的三个男人伤感地看着小美……
白志勇将视线从江小美脸上移向窗外,努力克制着眼泪不掉下来。江小美擦擦眼泪:“父亲跪着对我说,孩子,如果我和你妈的离婚伤害了你,你想报复我们,你做到了,爸爸痛苦了,爸爸难过了,你成功了,爸爸向你认错,说对不起,可是你要学好,不能自己这么糟蹋自己”
区晓鸥拉起江小美的手,紧紧攥在手里,给她一点安慰。
“父亲去世三个月以后,我当时的那个男朋友,为了抢生意,被人用刀砍死了……我身边最熟悉的、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离我而去,这不可能不触动到我,我开始怀疑我想要的那个自由是多么的自私,多么的残酷,还算幸运,当时,我只是那个团伙头目的女朋友,被判了一个知情不报罪,刑期六个月……
“妈妈把我从监狱里接出来的那天,我记得,那是一个下午,在阳光的照射下,我特别清楚地看到妈妈脸上的皱纹和她两鬓的白发……妈妈当时的那个年纪,不应该有那么多皱纹,那么多白发……”说到这里,江小美的眼泪又夺眶而出,“我跪在父亲的遗像前,当着妈妈的面发誓,我要变回来,变回爸爸妈妈希望中的女儿,我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去摆脱江湖上的那些人,那些事,还好,当时的那些人,大部分都进了监狱,没人纠缠我,在这期间,我认识了你们刚才见到的那个人,我现在的老公,研究生毕业,文质彬彬,善解人意,知识渊博,他跟我之前所有的那些江湖朋友都不一样,那时候我觉得,他就是我的爱情,他就是我的救命稻草,他就是我的天空……我嫁给了他。”
江小美接过区晓鸥递过来的纸巾,双手捂面,许久才又开口:“爱情,就是瞎了眼,什么也看不见,就是爱情……这句话,说的就是我。”
区晓鸥接过江小美的话:“之后的故事,很俗的一个套路。结了婚,知道了小美的过去,这个梁正廷开始猜忌,不平衡,从而变态,开始折磨小美,他文质彬彬的外表下,是一副自私自利的黑心肠,一个无耻无赖的小人。”
小美缓缓抬头,眼神凄惨,她身后的涂鸦墙壁,幽幽地闪着光。
“别担心我,到今天为止,我还是相信我是对的,我还在喘着气,心脏还在跳,阳光还照在你身上,还在喝水吃饭,还有新的朋友,新的希望……”江小美喝了一口水,努力地笑了笑。
这城市灯火通明,夜晚人心寂寥,江小美的酒吧生意爆棚,区晓鸥给客人上酒,站在远处的安雯向她招了招手。
区晓鸥走了过去,安雯在她耳边紧张地低声道:“晓鸥,小美姐进卫生间好长时间了,一直没出来……”
区晓鸥点点头,拍拍安雯的肩膀,朝卫生间走去。她走到卫生间门口,轻轻推门,门紧锁着,她只得贴近门,侧耳听着。
门内,传来的是江小美的哭声。区晓鸥后退两步,担忧地盯着卫生间。
江小美已经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了,但她悲伤涌动,越哭声音越大。门外的区晓鸥叹了一口气。此时,一个年轻姑娘走来,想进卫生间,区晓鸥一把拦住:“对不起,有人,你去二楼吧。”
年轻姑娘转身走了。
区晓鸥抄起旁边的一把凳子,端坐在卫生间门口。安抚不了江小美的悲伤,她就替江小美守着门。卫生间里江小美哭得凄厉无助,像个小女孩。卫生间的门口,端坐的晓鸥眼圈也红了。
人生有人生的悲伤,人前的江小美依旧是热爱生活的江小美。她又一次来到那老旧的居民楼前,将拎着的两大包食物和生活用品放在门口。然后,她敲了敲门,转身就要走。
门很快打开了,走出来的,是一位六十岁模样的阿姨。
听到门开的声音,小美转过身:“阿姨你好。”
阿姨客气地说:“姑娘,你怎么又来了,我们老两口生活上过得去,不用你总这么麻烦。”
“阿姨,您就别客气了,我也是受嘱咐办事,林海特意交代了,他工作太忙,实在没时间过来看您,所以让我每个月必须来一次,知道您没事,他才放心。”
“林海这孩子也是有心了,虽然他现在走了正道,但我儿子死前身边的那些人,我们不想有来往……”
江小美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修杰对林海有恩,他就让我出面来做些事情,说实话,林海不愿意露面,是担心你们的情绪,怕见到你们,都想起修杰,忍不住伤感。”
阿姨的脸上,略显悲伤。江小美看得心里堵堵的:“阿姨,没什么事,就不打扰您了,有什么需要的,您再给我打电话。”
话音刚落,阿姨的身后突然出现一个满脸倔强的老头。一见他出现,江小美略显紧张,主动打起招呼:“叔叔你好。”
老头依然板着脸,江小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头率先开口了,语调很不友好:“说了多少遍了,不是不让你送东西吗?脸皮怎么那么厚啊?”
江小美不急也不恼,耐心地解释道:“我也是受人之托……”
老头蛮横地一挥手:“你告诉林海,我嫌他的东西不干净,他要再送,我就扔垃圾箱里去!”
江小美尴尬地站在原地。
“把东西拿走!”
老太太刚想说什么,被老头一把拉进屋里。
“砰!”门关了。
江小美只好拎起东西往回走,区晓鸥见状,急忙把车开了过来。
看着江小美手中的东西,区晓鸥眉头微蹙:“这送钱送物都六年了,以前老头儿反应没这么强烈吧?”
“阿姨悄悄告诉我了,老头儿退休以后,脾气慢慢变得越来越古怪了。”江小美声音低低的,看得出来,心情很是不好。
区晓鸥思考半晌:“是不是……老头知道了咱们是假借林海的名义,给他送钱送东西,才这么蛮横?”
“有可能。以前送钱送东西,好像老头也不怎么知道,应该是老太太怕老头伤心,刻意瞒着他。”
“那怎么办?换个人送?或者让林海打个电话,解释一下。”
小美摇摇头:“毕竟,当年的林海也不是什么好鸟,况且,我和修杰的那帮弟兄早就没了来往,我也不想跟他们来往。还有,那些人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大张旗鼓、热热闹闹地给老两口送钱,老头老太太看见他们,会想起死去的儿子,会更难受。”
“是,再把老头儿给气死……”
“滚!这事必须保密!”
晓鸥抬头,无奈地点点头。
江小美叹了一口气,说:“老两口现在是低保,两个人都有病,不帮还真不行。”
区晓鸥像是想起了什么,问:“还有一个悬念,这老两口到底知不知道,你和修杰是什么关系啊?”
“修杰死之前,我见过老头老太太两次。不过,毕竟六年了,我也不确定,他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江小美伤感地说。
“六年前,谁都知道杰哥和樱桃姐的故事,杰哥的父母,不可能被屏蔽吧?”
江小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就算他们知道我和修杰的关系,也要想办法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