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了。”林响面露喜色。
黄九恒很是兴奋：“要不要告诉小蕾？”
林响说：“我觉得，先不要告诉她，因为过几天就开庭了，我怕万一小蕾会多想，十岁的孩子，谁知道她脑子里会想些什么。”
黄九恒点点头：“也行。什么时候让她知道呢，这事咱们再慢慢商量。”
黄九恒拉起妻子的手：“饿吗？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消夜吧？用高压锅炖鸡汤？”
林响笑了：“哎哟，马上就伺候孕妇啊，没那么严重。大晚上喝什么鸡汤啊！”
黄九恒：“那……前四个月，要少运动，多听音乐！”
林响笑着点头。
黄九恒有点兴奋：“哎，我提醒你啊，怀孕期间的胎教音乐绝对不能听流行歌曲，现在的流行音乐，要么腻腻歪歪不在调上，要么吱哇乱叫，扯着嗓子喊，鬼哭狼嚎的，一点都不美，别吓着小宝贝，要听就听古典的，还有，少吃辣，多吃甜，小宝贝儿会漂亮……”
林响微笑着，看着兴奋的丈夫。
第二天，接待完餐厅的最后一拨客人，黄九恒感觉特别累，靠在角落的椅背上，稍一闭上眼睛，他竟然囫囵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里面的事，应该是他期待许久的事吧。因为大愣路过的时候，看到他嘴角是挂着笑的。
电话响的时候，黄九恒打了一个激灵。
是林响。
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提了提精神，接通了。
不是林响的声音！他有些纳闷，高声问道：“你谁啊？”
他的心突然一绷。
“交，交警……我……我是机主的丈夫啊！”黄九恒呆呆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哪，哪个医院？哦哦……我，我马上到……哎，哎……人怎么样？哦，知道……”
黄九恒挂了电话，飞快地往外跑。大楞和三贵一看不好，稍稍交代两句，同样紧跟其后。
林响没了。
生活给黄九恒的这一课，叫接受。接受分道扬镳与世事无常，接受突如其来与天人永隔。
黄九恒脸色惨白，凝重地呆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一尊雕塑。
林响的尸体盖着白布，只露着一张脸，苍白而宁静，她孤零零地躺在手术床上。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尚未来到这个世界，便匆匆下了轮回。
黄九恒呆呆地伸出手，轻轻地擦掉林响嘴角边的一丝血迹，又缓缓抚摸着妻子的脸，堆在眼里的，是无助与绝望的哀伤。
他的生命，坍塌了。
他一屁股坐在墙角，倚着墙，才让身体没有倒下去。
大楞和三贵从学校把黄小蕾接了过来。她看着专用床和白布，看着爸爸，停下了脚步。她弯腰把爸爸拉了起来，另一只手，掀开白布，去牵妈妈的手。
“妈妈……走了。”黄小蕾眼中的泪止也止不住。
黄九恒努力克制着情感，嘴唇翕动：“小蕾，跟妈妈再见吧。”
这时，黄小蕾松开他的手，轻轻地将林响抱住，把脸贴着林响的脸：“爸，妈妈的脸还是热的……”
黄九恒还没有说话，两个徒弟把脸别了过去，三贵轻轻拍着大愣的背，示意他也要节哀。这个时候，师父需要他俩，他俩得保留最后一份清醒。
大愣点点头，随三贵一起处理了医院的后续的事宜。
家，一下子就空了。
黄九恒随便炒了两个菜，坐到饭桌前，可谁都没有先吃一口。
他就这样坐着，低垂着眼，人像被摧垮了一样，瞬间苍老了许多。小蕾眼里噙着泪水，轻轻地说：“爸，吃点饭吧……凉了，我去给你热一下……”
黄九恒木然地摇摇头。
黄小蕾一下子没主意了，号啕大哭起来。
黄九恒也发出呜咽的声音，悲伤弥漫了整个房间。
葬礼定在后天，白志勇一一通知了黄九恒的亲属。江小美忙东忙西，分发黑袖章，接待闻讯而至的朋友。
她一回头，看到黄小蕾一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
她走了过去，给黄小蕾戴上黑袖章，用别针别好。黄小蕾一丝反应都没有，任凭她摆弄。
“小蕾，想哭就哭，别憋着，好吗？”
黄小蕾茫然地扬起头，努力挤出三个字：“我饿了。”
蓝天愚急忙点头：“好好好，等着啊，叔叔去厨房给你找点吃的。”
蓝天愚找来了吃的，黄小蕾往嘴里塞了几口菜，嘴巴鼓鼓的，却迟迟吞咽不下去。
葬礼进行的那天，天空下着细雨，黄小蕾跪在嵌着母亲照片的墓前，将一束白色菊花轻轻放在照片侧面，一身黑衣的黄九恒站在小蕾身后一言不发。黄九恒身后站着林响父母、黄九恒父母及白志勇、蓝天愚、江小美、区晓鸥等人。墓碑正面跪着两百五十多人，是黄九恒的徒弟和他们的家属，这是黄九恒桃李满天下的佐证，也是他的个人魅力所在。
一个徒弟发出悲凉的声音：“师娘走好，天堂再见！”
那两百五十多人齐声呼喊：“师娘走好！天堂再见！”
“照顾师父，义不容辞！”
“照顾师父，义不容辞！”
黄九恒面色冷峻，看着墓碑。墓碑之上，照片中的林响凝望着前方，似乎有很多不舍与期待。江小美和区晓鸥潸然泪下，白志勇和蓝天愚伤悲满面。黄小蕾哀伤地看着母亲的墓碑，仿佛瞬间成熟了很多。
区晓鸥本来憋着不想哭的，可徒弟们一喊，她实在是受不了了。
江小美握了握区晓鸥的手，给她力量，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不能跟着黄九恒一起消沉，不能让我们的情绪再去影响他的情绪，应该先振作起来，哪怕是假的，也得装！然后再想，为黄九恒做点什么，分担点什么。”
能分担什么呢？
律师刚才没打通黄九恒的电话，就给江小美打了，电话里说，明天，法庭就要宣判了。
结果律师没明说，但在这一行这么久，大致会如何，他明白。
熬到第二天，等来了法官的宣判。
“黄小蕾的亲生母亲林响意外死亡，黄小蕾的抚养人黄九恒，与黄小蕾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所以，法庭判决黄小蕾的抚养权归黄小蕾的亲生父亲常哲。”
黄九恒呆呆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谁都知道，他有多难过。
“关于变更抚养权的相关事宜，由双方律师进行协调，如被告不服此次判决，可在三个月以内向更高一级法院提起诉讼。”
这结果是常哲期待的，委实说，以这样的方式拿到这一结果，他心里不好受。他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一脸迷茫的黄九恒，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走出法院，常哲来到黄九恒身边：“我想……我想对你说，节哀……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过些时间再说，你先安心陪陪孩子。”
黄九恒点点头：“谢谢……”
常哲伸出手，拍拍黄九恒的肩膀，转身看向一直等在法院外的黄小蕾，点点头，转身走了。
黄九恒走到小蕾面前，蹲下身，双手抚着小蕾的双肩，眼中是不舍之色，艰难地开了口：“小蕾……我们输了。”
黄小蕾轻轻地点点头。
黄九恒接着说：“你的抚养权……判给了常哲叔叔……”
黄小蕾呆呆地看着黄九恒，眼泪充盈在眼眶内。蓝天愚和江小美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静地伫立着。
日子还要继续。
蓝天愚和白志勇把林响的灵堂撤掉了，黄九恒正打电话交代事情：“晓鸥，你让小蕾在酒吧多待一会，我想，这段时间尽量让她少在家里待。那个……小蕾爱吃比萨，她如果想吃，麻烦你们帮她订一个……谢谢了。”
挂完电话，黄九恒看着面前的白志勇和蓝天愚，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们俩也不用老陪着我了，去吃点东西吧。”
蓝天愚张罗道：“一块去吧，你中午饭也没吃。”
“我吃不下，待会到了小美酒吧，随便吃两口就行。”黄九恒摇摇头。
“越这个时候，越要强迫自己吃东西……”白志勇二话不说就把他往外拉。
黄九恒长长呼出一口气：“没事，我跨不掉，我也不能垮掉。”
蓝天愚一听，压在心底的石头缓缓落了地：“是啊，这也是我们担心的，这些事一块来了，法庭的判决、林响的意外死亡，大家特别担心你会垮掉……”
黄九恒神情哀伤地说：“我也担心我会垮掉，可……我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还能挺着，尽量不让自己倒下去。”
蓝天愚和白志勇看着黄九恒。
黄九恒接着说：“其实我的这种坚强，这种冷静，都是强忍着的，强撑着的，是装出来的，我这样做，是为了小蕾，既然女儿的冷静，是为了不让我伤心，那么我也不希望小蕾在即将去国外的日子里，看到我痛苦，难过，撕心裂肺的样子。”
蓝天愚和白志勇微微点头。
黄九恒的眼圈红了：“还有，林响怀孕的事……小蕾还不知道，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想，就把这件事永远的瞒下去吧……”
听着听着，蓝天愚和白志勇的眼圈也红了，黄九恒强忍着伤感的情绪，坦白说：“二位兄弟，其实，我已经快坚持不住了，我知道我自己的承受能力，我马上就要崩溃了。”
“看看女儿，这个时候，大家在她身边，她会好受一些。”蓝天愚冲白志勇努了努嘴，白志勇会意，两人各抄黄九恒一边的胳膊，将他拽了起来，直奔酒吧而去。
黄小蕾坐在桌子的边缘处，静静地吃着比萨，乖巧得像只小猫。黄九恒几个喝着酒，哀伤的情绪弥漫了整个酒吧。
黄九恒一口将酒喝下，又把杯子添满，端起来又要喝。黄小蕾抬起头，轻声细语地说：“爸……”
黄九恒扭头看着黄小蕾：“怎么了，小蕾？”
小蕾声音平缓，眼神安详：“爸，喝酒别这么急，这么快，那样对肝不好，慢慢喝。”
黄九恒很听话地放下酒杯：“好，好，好……我知道，爸慢慢喝。”
“你要多吃菜，少喝酒。”
黄九恒看着女儿，片刻，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大家静静地看着黄九恒，区晓鸥怜惜地摸了摸小蕾的头。
垂着头的黄九恒许久没抬头，也不说话。黄小蕾望着他，然后看到的，是他面前的桌面上有几滴眼泪溅落下来。她拿起纸巾，递给他。
黄九恒接过女儿递过的纸巾，擦着满脸的泪水。
区晓鸥轻声安慰：“老黄，不用忍着，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
黄九恒一边抽泣一边说：“我没事，只是刚才……小蕾劝我不要喝酒的那些话，还有语调，脸上的表情，太像她妈妈了。”
黄小蕾的眼泪也静静地流了下来。
许久后，她说：“爸爸，我在想如果你和妈妈早一点决定再要一个小孩就好了，如果我有了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我去了国外，他就能陪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