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双手捧上茶恭敬地道:“夫人,请喝茶。”
当云其雨在心里评价起这妇人时,其实她也在暗暗的打量着她。
她在这茶摊子上经营茶水也有两年功夫了,每日里看得最多的就是人,南来北往的人,做生意的人,普通的老百姓,就算是有些小官小吏,也是在她的这间花摊子上喝过茶水的,虽然不能说见多识广,也的确比从前看的人多了些。
面前的女子,穿着看似简单普通,可那一身的云锦流素,却不是平凡的料子,据她以前的经历回忆,就这么一身衣衫,大抵得上百两银子,还有她身上流淌出来的气质,一直不急不缓,说话声音温柔,却字字清晰,字正腔圆,每个字句和表情都透露着她良好的修养。
这般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到这里来了,从来可都没有看到过。她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这位娘子贵姓?”
云其雨发现她偷偷打量她的目光后,并没有生气发怒,反而是十分友好的问了她的姓名。
“小妇人夫家姓秦,这里的人都唤了秦娘子。”
云其雨站起身,朝她打了招呼,又介绍了自己。
“秦娘子的泡茶功夫很是了得,这碗中,虽然盛的是最为普通的茶叶,但经秦娘子之手煮出来的茶汤的味道却格外不同。”
这倒是实话,这里面就只是放的大街上随意一看都能买得到的廉价的茶叶,但是这茶水煮出来,却恰如其分,恰到好处。
没有多煮一会,也没有少煮一会,时机刚刚好。
秦娘子脸上露出了几分高兴的笑意。
有人能够欣赏到她的茶艺,她自然是高兴的。
“杜夫人谬赞了,小妇人也只是自小的时候,家中老祖母教过一手。”
云其雨越听越觉得这秦娘子所说的话有些耳熟,而且这手煮出来茶味,她也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识过。
“秦娘子的祖母现在……可还在?”她试探着发问。
秦娘子眉间一暗,摇了摇头:“祖母年事已高,早就……早就过世了。”
若不是她家中老祖母过世了,他们许家也不会落没,她亦不会被家中继母匆匆嫁给秦家那个常年生病的幼子。
如今过门不过六个年头,他们的孩子才五岁,他便去了。
再接着,秦家的大哥大嫂便说她是个丧门星,要不是娶了她,他们秦家小弟就不会死得那么早,如此便将她轰了出来,就连那尚不懂事的五岁幼儿,也给一并赶了出来,除了她当时嫁进去的那一包衣衫和一些不甚值钱的铜首饰以外,甚至连套像样的衣衫都没有。
回娘家曾经关系亲近的早就死绝了,没人了,而那继母那儿却是万万回不得的,一去只怕又要再被卖一遭。
所以她只能流落街头,靠着曾经娘家的泡茶手艺,在这里临时搭了一个茶棚,给南来北往的歇脚客们冲泡茶水。
所幸她的手艺还不错,赢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因而,就算她的茶摊子简陋,但是前来喝茶的人还是很多。
听到此处,云其雨不由看了她一眼,再扫了扫此时茶摊上的客人。
不是说生意还不错吗?怎么此时正是在晌午的时候,天气又热,竟然没有什么人前来喝茶。
“这是从前的事情,近些日子来早就不好了。一是这处地界穷,二是……秦家……秦家找上门来了,他们但凡是看到有男子在我这茶摊上喝茶,就使劲儿的闹,这般连着闹了几场,现在这里的人都被闹怕了,他们再也不敢来了。”
“如今做生意跑商的人也少了许多,所以,现在就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人。”秦娘子说着便情不自禁的开始抹起眼泪来。
“娘,娘,是不是又起风了,有沙子进了你的眼睛,你别担心,我替你吹吹,吹吹就好了,就不会流泪了。”小耳朵很是体贴趴在她的肩头,嘟着小嘴,还真要替她吹吹。
他不这样说还好,一这样说,秦娘子便更加没有办法忍得住,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往下掉。
“小耳朵啊,风太大,沙子太多了,你人太小了,让我来替她吹,你去那边坐着吃糖吧。”云其雨劝了一句。
小耳朵似懂非懂:“我人太小了,是啊,好多次,李叔叔也是这样说我的,不过我以后会长大的,长大了,就好了。我要保护娘,把这里通通都用砖头围起来,以后风再也吹不进来,沙子也不会再落进我娘眼睛里。”
小耳朵的懂事程度真是让在场的所有人汗颜。
每个人都露出了莫可名状却感动得稀里哗啦的表情。
秦娘子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洗净了手,摸着他的头,打发他下去。
“孩子真懂事。”云其雨无限感慨。
如果她的孩子还在的话,是不是……是不是也像这个孩子一样?
也许会淘气,也许会听话……
“是……小耳朵很好,只是,只是我没有本事,没有本事送他去上学堂,没有办法让他读更多的书,只能跟着我在这大街小巷上荒废时日。”秦娘子转过身去,她有些羞涩。
以往这些事情,她从来都不曾吐露过,就算是李捕头来了,她也不会把这些陈年旧事都告诉给他听。
只捡着那几件无关紧要的话说一说,因为她不想跟他有过多的牵连,不想与他发生一些不能发生的事。
他虽然没有成新,可她总是一个寡妇,还带着夫家的孩子了,她若是……若是做错了什么,她丢人现眼倒没什么,却不能让李捕头和她的孩子跟着被人戳脊梁骨。
“瞧我今日也是魔怔了,夫人是客人,我怎么能这样打扰你。”话说完了,眼泪也总算是干了。
云其雨看她彻底恢复了平静,脸上带上了她刚看到她时的那抹标志性的温柔的笑,这才道:“许家是不是当初的茶叶大家许家?”
她在脑海里搜罗了一番,对于此地秦姓这个姓她是没有任何印象的,但是关于秦娘子刚刚介绍到她的本姓许姓的话,她似乎很有印象。
也应该有印象。
这些事与上一世无关了,但却是她上一世刚刚接触到茶叶时听到过一些传言。
那会儿沅沙大运河已经开通了,运河气势磅礴,船只日日夜夜南来北往,那才是真正的大商时刻,真天上的经济全盛时期。
她从侧重于北方的皮毛生意转向南方的茶叶,当时想聘请几个出色的茶艺之人替她打理茶叶上的事情,铺子和打理的人都请到了,却唯独差着一个擅长茶艺的泡茶者。
用当时的话说,一家铺子的茶叶有多好,旁人若不是内行,就这么粗略的看是看不出来的,最直接的办法便只有品。
可茶叶的好坏,跟冲泡之人的技艺也很有关系,所以,当时她便四处搜罗擅长此类技艺之人。
她的人一放出去,便让她打听到了当时的许家。
但是得回的消息是许家人全都没了,有可能留下了一个小孤女,可也是不知去向。
如今见到秦娘子,见她将这般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茶叶给冲泡出了如此清新的茶水,她好像觉得她找到那个上辈子找了好些年的许家孤女。
“曾经我们祖上在茶叶界,或许有些薄名,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祖母常说,一个人不能总活在过去,总得往前看,再不济也得把现在看住了,立稳了,才能活得踏实。”
秦娘子的祖母可真是一个绝好的人生导师,只可惜……
云其雨摇了摇头,激动之下,难掩情绪,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
“秦娘子可想再将你们许家的茶艺发扬光大?”
看着云其雨充满期待的眼眸,秦娘子心里一阵阵感动,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人的来历如何,但听她说话行事,一举一动却全是让人信任的感觉,她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抿了抿唇,张嘴便要开口,却突然听到身后响起小耳朵慌乱的叫声:“啊……救命啊,娘,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