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溪冬日的风,并不像临安城凛冽,且空气里弥漫了一股香气,令人神怡。
一排排枫叶树栽种在溪湖的南面,叶璟走在细碎石子铺就的小径上,总以为这有一种安抚人心的气息。
可以治愈他。
“阿璟——”
不远处,有人唤他。
声音如此动听,如此熟悉。
“颜颜?”他回应般地喊了句。
然后,却没有得到回应。
“颜颜?”
“颜颜,是你吗?”
“颜颜——”
连喊了好几声,也没有人回应他。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让自己回归现实:慕颜已经死了。
那声音唤得那样真切,真的太像了。
可是一回头,四处张望,除他之外,空无一人。
正犹疑之际,一道黑影飞来,剑光飞出,直戳他的胸前,他来不及躲避,闷哼一声,那个黑衣人将剑从他胸前拔出,飞跃到了树梢上蹲下,叶璟捂住了被伤的左胸,拿手摁住,抬头看向那人。
那人蒙着面,看不清面容,只是讥笑,“堂堂旻远王,觉得这滋味如何?”
“你是何人?”
那人看着叶璟胸前被剑刺伤染上的鲜血,似笑非笑道:“这里的风光不错,旻远王若想看,以后有的是机会。今日之后,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叶璟独自一人,又不曾带上武器,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而今又受伤,暂且不提打不打得过他,只怕是寸步难行……
摘下几片树叶,擦了擦剑上的血,黑衣人左袖一扬,稳稳地落到了地上,叶璟后退时已晚,那人的袖口处不知洒下什么,让他眩晕,视线逐渐模糊,然后身子不由地向后倒去……
那人却接住了他,没有让叶璟倒地。
揭下黑布,男人盯着叶璟打量了一下,又在他脸上、身上比划了几下,才冷哼哼地道:“算你走运……”
他又重重地按了下叶璟中剑的胸部,瞥了四周,确认无人,方才背着叶璟离开。
落叶间有几片带血迹的叶子并不会让人注意。
此时的枫叶已经或枯黄或入泥,天气在逐渐变冷,这里的美景也会一天天消失,故而人迹罕至。
平静的水面上出现了很大的波动,由远及近,几艘大船缓缓行驶,船夫个个身强体壮,甲板上还站里着不少的带刀侍卫,一看就不是寻常的船队,岸边的人查看那首船的标志,分辨出主人家:摄政王府。
分辨出身份,许多人默默低头,把手里的船赶快停靠好,纷纷提前让出一道路。
水面出现小浪,船内却只是微微晃动,这艘华丽的船里面只有三个人。
一位坐着的姑娘、一位站着的男子和一位熟睡的男子——叶璟。
“哥,他怎么还没醒?”姑娘将脸上的面纱取下,露出娇颜。
站着的男子看了眼睡着的人,淡淡地道:“娇生惯养的贵家子弟,受了这伤又吸了迷药,自然是要多睡一会的。”
姑娘急了,道:“可是,哥,这都四天了,他再不醒,会饿死的。”
男子轮廓柔和,轻笑着回她道:“酒酒放心吧,七日之内,他不会死。”
“现在,快到丹阳了。”
丹阳,南越的京城。
“你这次出来,还跑到了北崇,父王和母妃指不定多担心你。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让父王母妃消气吧。”男子虽然话有些斥责的意味,眉宇间的神情里却没有一丝的厉色。
“好吧好吧,知道了,哥,那他怎么办?”她指了指叶璟。
“府里厢房不少,给他收拾一间暂且住着。”
姑娘露出喜色,大呼:“大哥最好了,最疼酒酒了。”
白酒酒,南越摄政王白焱与王妃乔虞独女,出生后便有圣旨颁下,册封为婧敏郡主。
白昱,晨铭世子,摄政王府唯一的世子,与白酒酒一母同胞。
——
摄政王府,幽静的厢房。
葱茏的松柏,挡住了想要跃进窗里的光,躺在床上的叶璟皱了皱眉,动了动手指,终于从沉睡中醒来。
睡得太久,头昏昏沉沉的,叶璟摇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
坐起来,慢慢适应室内的亮度,眼前的昏黑逐渐消失。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打量自己的身子和室内。
“这是哪?”
外面守着的人许是听到了动静,忙推门而入,叶璟将被子裹紧,没想到进来的是一位男子。
他无声地吐了口气,见那人露出笑意,道:“公子,您终于醒了。”
“敢问,这是何处?”
“回公子,这里是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叶璟左思右想,也不记得朝廷之上何时多了摄政王。
“是啊。”男子见他疑惑,问道:“公子不是南越的?”
“南越?”叶璟猛地拍了拍脑袋,仍是不可置信,“这里是南越?”
男子点点头,听他的语气,不用想也知道眼前的男子并非南越人。“公子稍等,在下得去禀告郡主您醒了。”
南越摄政王白焱,并非皇室玉氏一族的人,能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这么久,可不仅是因为先帝钦点的辅国大臣、手握兵权的缘故。
印象中自己被一个黑衣人迷晕,然后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为何没死?又如何来到南越摄政王府的?
叶璟压下心里的种种疑惑,暗暗想:无论如何,不可暴露身份。
“你醒啦?”
只见一位妙龄少女款步走进来,唇角的笑容如花盛放,又怕眼前的人对她的印象不好,白酒酒把态度收敛了不少,努力学着大家闺秀那样摆出一副笑不露齿,姿态端庄的样子。
只是她模仿的太拙劣,叶璟能一眼看穿。
叶璟忙起身下床,拱手道:“郡主。”
“唉?你怎么知道本郡主的身份,无月,可是你说的?”白酒酒侧头看向身边的男子,正是方才那位与叶璟交谈的人。
“既然是摄政王府,能有这样权力的,除了王妃便是郡主了。”叶璟道。
白酒酒扬眉,一双清润的眸子闪动异样的光亮,若有玉辉闪进,“不错。本郡主看上的人,果然不是平凡人。”
叶璟装作听不懂,并没有接话。
眼前女子的态度,实在是捉摸不定。现下时局,他不便贸然得罪。
“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白酒酒随意地坐在了方案边的榻上。
叶璟如实道:“在下姓叶,单字璟,元齐人。”
“郡主可否告知,叶某如何来到南越摄政王府的?”
白酒酒端起手边的茶壶,斟了一盏茶,将茶递给叶璟。
见叶璟却没有接,她哼了声,道:“你受了伤,方醒过来,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叶璟迟疑之时,白酒酒已经将茶盏抵到他嘴边了。
叶璟这才接过茶盏,却不免碰到了她的手。
白酒酒抿唇,将手缩回去,笑意更深了。
无月见白酒酒笑得开心,也笑起来,却垂下了头,不再看二人的动作。
“我叫白酒酒,南越婧敏郡主,摄政王府唯一的郡主,年方双八,尚未婚配。”
白酒酒自顾自说起自己来,说完了,又问了句:“叶公子,你可有娶妻?”
“郡主……”叶璟动了动唇,没有回答。
白酒酒摆摆手,有些失望地道:“算了。”
她怕自己听了不想听的话会难过。
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添了句:“本郡主不过随口一问,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叶璟摇摇头,不语。
沉默了一会儿,白酒酒道:“至于你为何来到南越摄政王府,是因为本郡主和兄长在回程之时,看到了重伤昏迷的公子,这才搭救,将你带回来了。”
叶璟刚想问可否看见可疑的人之类的话,却在白酒酒的注视下憋了回去,再一次拱手道谢:“如此,叶某多谢郡主和世子救命之恩。”
白酒酒站起来,走到叶璟的正前方,直视他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慕之意,笑弯了月牙,“救命之恩,当如何相报呢?”
“依在下看,郡主并不缺什么。但凡郡主说的,只要是叶某力所能及,绝对给郡主拿来。”叶璟说得斩钉截铁。
白酒酒正了神色,敛了笑意,道:“我可以和叶公子交个朋友吗?”
叶璟以为她会说出什么难题,没想到……
浅浅的笑意在他的脸上漾起,白酒酒看呆了——一如第一眼的一瞥,这样的笑意,值得被收藏。
心里想的话,就这样说出来了,“叶公子,你的笑真好看,真想能藏起来一直看、一直看。”
叶璟脸颊逐渐泛红,没想到她有这么大胆的想法。
“郡主谬赞。”
叶璟退后几步,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能与郡主相交,是叶某的福气。”
“如此甚好。”白酒酒拍掌,兴奋地道:“我便知道叶公子会与我交朋友。”
叶璟不好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多谢郡主收留,三日一过,叶某定会离开。”
“唉?”白酒酒一听,拉住他的衣袖急问:“为何待三日就离开?你的伤还没好。”
“不敢多叨扰……”
话未完,就被白酒酒打断,“你既然是我白酒酒的朋友,朋友有难,必要相助。何况,想要伤你的人还没有查清楚,你一离开王府,万一又被伤了怎么办?倒不如让我兄长给你查一下,调查好了,再走也不迟啊。而且,你还没有游玩过南越,我可以陪你将丹阳玩一玩,之后再去南越其他地方,不好吗?”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身边的侍女随从个个咋舌。
叶璟也被她的热情吓到,忙摆手。
白酒酒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那你,是因为记挂家里的亲人才不愿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吗?”
苦涩的味,来得没有预料。
“我,父母都已辞世,妹妹也在不久前离开了。”
白酒酒瞪大了眼睛。
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问:“那是因为,你的妻子吗?”
叶璟摇头,道:“叶某尚未娶妻。”
白酒酒心中的难过被这话一下子冲走了,脑中悬着他说的话:尚未娶妻。
“真的?”
叶璟转了身,倒了一盏茶饮下,“郡主请便。”
无月微微将目光扫向白酒酒,只见她咬着唇瓣,努力控制自己的欢喜。
他的喜欢就是她的欢喜。
这样也挺好。
手心的汗珠擦到了袖口,无月将背脊挺直。
白酒酒看向背对她倚着桌案的叶璟,恢复了情绪,道:“叶公子,那你好好休息。”
叶璟听着动静,见人离开,着实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他必须谨慎行事。若要离开南越,首先得离开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进来得简单,可想出去,并非易事。
胸前的伤被包扎了,他知道这没有几天的恢复是不行的。眼下,他只能在这里安养。
他不曾见过南越的人,所以这些人也不会认出他。
这样想着,他稍稍安下心来。
梦,戛然而止。
叶璟从梦中惊坐起。
叶璟。
白酒酒。
元齐国。
南越国。
这些是什么?
古代人吗?
他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关键是他能代入这个梦里,明明他是一个旁观者,可是里面每一个人的模样他看得一清二楚,甚至那个和他同名同姓的男人的心思和身份经历过往他清清楚楚,就好像他是那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他。
白酒酒和他喜欢的白酒酒名字一样,容貌一样。
里面白酒酒的哥哥白昱和齐戚长得也很像。
这是怎么回事?
叶璟迷惑了。
难道是白日受刺激了?
还是说他真的有病而不自知?
因为做了这场梦醒来后的叶璟有些怀疑人生,坐在床上一直坐到了中午。
一道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蒋琮的电话。
“不好了,老板,网上有人发出了你送白总到华娱的照片,还有一张你和白总在餐厅里吃饭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