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公说:“老大细细参详,也解不出。我们何不问问谢兄?”孙慕煜随把谢之洋找来,谢之洋也回不知。孙慕煜说:“若说这句隐著骂话,以字义推求,又无深奥之处。据小弟愚见:其中必定含著机关。大家必须细细猜详,就如猜谜光景,务必把他猜出。若不猜出,被他骂了还不知哩!”谢之洋说:“这话当时为甚起的?二位先把来路说说。看来,这事惟有俺谢之洋还能猜,你们猜不出的。”孙慕煜说:“何以见得?”谢之洋说:“二位老兄才被他们考的胆战心惊,如今怕还怕不来,那里还敢乱猜!若猜的不是,被黑女听见,岂不又要吃苦出汗么?”
梁九公说:“谢兄且慢取笑。我把来路说说:当时谈论切音,那紫衣女子因我们不知反切,向红衣女子轻轻笑道:‘若以本题而论,岂非“吴郡大老倚闾满盈”么?’那红衣女子听了,也笑一笑。这就是当时说话光景。”谢之洋说:“这话既是谈记反切起的,据俺看来:他这本题两字自然就是甚么反切。你们只管向这反切书上找去,包你找得出。”梁九公猛然醒悟说:“孙兄:我们被这女子骂了!按反切而论:‘吴郡’是个‘问’字,‘大老’是个‘道’字,‘倚闾’是个‘于’字,‘满盈’是个‘盲’字。他因请教反切,我们都回不知,所以他说:‘岂非“问道于盲”么!’”谢之洋说:“你们都是双目炯炯,为甚比作瞽目?大约彼时因他年轻,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未免旁若无人,因此把你比作瞽目,却也凑巧。”
梁九公说:“为何凑巧?”谢之洋说:“那‘旁若无人’者,就如两旁明明有人,他却如未看见。既未看见,岂非瞽目么?此话将来可作‘旁若无人’的批语。海外女子这等淘气,将来到了女儿国,他们成群打伙,聚在一处,更不知怎样利害。好在俺从来不会谈文;他要同俺论文,俺有绝好主意,只得南方话一句,一概给他‘弗得知’。任他说得天花乱坠,俺总是弗得知,他又其奈俺何!”梁九公笑说:“倘女儿国执意要你谈文,你不同他谈文,把你留在国中,看你怎样?”谢之洋说:“把俺留下,俺也给他一概弗得知。你们今日被那黑女难住,走也走不出,若非俺去相救,怎出他门?这样大情,二位怎样报俺?”孙慕煜说:“九公才说恐女儿国将舅兄留下,日后倘有此事,我们就去救你出来,也算‘以德报德’了。
梁九公说:“据老夫看来:这不是‘以德报德’,倒是‘以怨报德’。”孙慕煜说:“此话怎讲?”梁九公说:“谢兄如被女儿国留下,他在那里,何等有趣,你却把他救出,岂非‘以怨报德’么?”谢之洋说:“九公既说那里有趣,将来到了女儿国,俺去通知国王,就请九公住他国中。”梁九公笑说:“老夫倒想住在那里,却教那个替你管柁呢?”孙慕煜说:“岂但管柁,小弟还要求教韵学哩。请问九公:小弟素于反切虽是门外汉,但‘大老’二字,按音韵呼去,为何不是‘岛’字?”梁九公说:“古来韵书‘道’字本与‘岛’字同音;
近来读‘道’为‘到’,以上声读作去声,即如是非之‘是’古人读作‘使’字,‘动’字读作‘董’字,此类甚多,不能枚举。大约古声重,读‘岛’;今声轻,读‘到’。这是音随世传,轻重不同,所以如此。”谢之洋说:“那个‘盲’字,俺们向来读与‘忙’字同音,今九公读作‘萌’字,也是轻重不同么?”梁九公说:“‘盲’字本归八庚,其音同‘萌’;若读‘忙’字,是谢兄自己读错了。”谢之洋道:“若说读错,是俺先生教的,与俺何干!”梁九公说:“你们先生如此疏忽,就该打他手心。”谢之洋说:“先生犯了这样小错,就要打手心,那终日旷功误人子弟的,岂不都要打杀么?”
孙慕煜说:“今日受了此女耻笑,将来务要学会韵学,才能歇心。好在九公已得此中三昧,何不略将大概指教?小弟赋性虽愚,如果专心,大约还可领略。”梁九公说:“老夫素于此道,不过略知皮毛,若要讲他所以然之故,不知从何讲起,总因当日未得真传,心中似是而非,狐疑奠定,所以如此。孙兄如果要学,老夫向闻岐舌国音韵最精,将来到彼,老夫奉陪上去,不过略为谈谈,就可会了。”孙慕煜说:“‘歧舌’二字,是何寓意?何以彼处晓得音韵?”梁九公说:“彼国人自幼生来嘴巧舌能,不独精通音律,并且能学鸟语,所以谢兄前在聂耳,买了双头鸟儿,要到彼处去卖。他们各种声音皆可随口而出,因此邻国俱以‘歧舌’呼之。日后孙兄听他口音就明白了。”
走了几日,到了靖人国。孙慕煜说:“请教九公:小弟闻得靖人,古人谓之诤人,身长八丸寸,大约就是小人国。不知国内是何风景?”梁丸公说:“此地风俗义薄,人最寡情,所说之话,处处与人相反。即如此物,明是甜的,他偏说苦的;明是咸的,他偏说淡的:教你无从捉摸。此是小人国历来风气如此,也不足怪。”二人于是登岸,到了城郭,城门甚矮,弯腰而进,里面街市极窄,竟难并行。走到城内,才见国人,都是身高不满一尺;那些儿童,只得四寸之长。行路时,恐为大鸟所害,无论老少,都是三五成群,手执器械防身;满口说的都是相反的话,诡诈异常,孙慕煜说:“世间竟有如此小人,倒也少见。”游玩片时,遇见谢之洋卖货回来,一同回船。
走了几日,大家正在闲谈,路过一个桑林,一望无际,内有许多妇人,都生得妖艳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