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慕煜欢喜非常，因同梁，谢二人商议道：“通使跟前别无儿女，此女病既脱体，又常思亲；好在此地离歧舌不远，莫若送他回去，使他骨肉团圆，岂不是件好事！”二人都以为然。兰音闻知甚喜。谢之洋说：“这里卖货还有耽搁。据俺主意：索性把他送去，俺们再到智佳国卖货也好。”孙慕煜说：“如此更妙。”随即开船。走了几日，这日刚到歧舌国交界，兰音忽然霍乱呕吐不止；吐到后来，竟至人事不知，满口谵语，十分沉重。谢之洋说：“这个甥女，据俺看来：只怕是个‘离乡病’。”孙慕煜说：“何谓‘离乡病’？”谢之洋道：“一经患病，离了本乡，登时就安，就叫‘离乡病’。这个怪症，虽是俺新诌的，但他父亲曾说此女必须投奔外邦，方能有命。果然到了智佳，病就好了；如今送他回来，才到他国交界，就患这个怪症。看这光景，他生成是个离乡命。俺们何苦送他回去，枉送性命？据俺主意：快离此地罢。”即命水手掉转船头，仍向智佳而来。刚出歧舌交界，兰音之病，果然痊愈。兰音闻知这个详细，只好把思亲之心，暂且收了。”
孙慕煜在船无事，又同梁、谢二人观看字母，揣摹多时。孙慕煜说：“古人云：‘书读千遍，其义自见。’我们既不懂得，何不将这十一字读的烂熟？今日也读，明日也读，少不得嚼些滋味出来。”梁九公说：“孙兄所言甚是。况字句无多，我们又闲在这里，借此也可消遣。且读两日，看是如何。但这十一字，必须分句，方能顺口。据老夫愚见：首句派他四字，次句也是四字，末句三字，不知可好？”谢之洋说：“句子越短，越对俺心路，那怕两字一句，俺更欢喜。就请九公教俺几遍，俺好照著读去。”梁九公说：“首句是‘张真中珠’，次句‘招斋知遮’，三句‘诂毡专’，这样明明白白。还要教么？你真变成小学生了。”二人读到夜晚，各去安歇。谢之洋惟恐他们学会，自已不会，被人耻笑；把这十一字高声朗诵，加念咒一般，足足读了一夜。
次日，三人又聚一处，讲来讲去，仍是不懂。梁九公道：“枝小姐既不晓得音韵，我想婉如侄女他最心灵，或者教他几遍，她能领略，也未可知。”谢之洋将婉如唤出，兰音也随出来，孙慕煜把这缘故说了，婉如也把“张真中珠”读了两遍，拿著那张字母同兰音看了多时。兰音猛然说道：“寄父请看上面第六行‘商’字，若照‘张真中珠’一例读去，岂非‘商申桩书’么？”孙、梁二人听了，茫然不解。谢之洋点头说：“这句‘商申桩书’，俺细听去，很有意味。甥女为甚道恁四字？莫非曾见韵书么？”兰音说：“甥女何尝见过韵书。想是连日听舅舅时常读他，把耳听滑了，不因不由说出这四字。其实甥女也不知此句从何而来。
梁九公说：“请教小姐：若照‘张夏中珠’，那个‘香’字怎样读？”兰音正要回答。谢之洋说：“据俺看来：是‘香欣胸虚’。”兰音道：“舅舅说的是。”孙慕煜说：“九公不必谈了。俗语说的：‘熟能生巧。’舅兄昨日读了一夜，不但他已嚼出此中意味，并且连寄语也都听会，所以随问随答，毫不费事。我们别无良法，惟有再去狠读，自然也就会了。”梁九公连连点头。二人复又读了多时，孙慕煜不觉点头说：“此时我也有点意思了。”谢之洋说：“妹夫果真领会？俺考你一考：若照‘张真中珠’，‘冈’字怎读？”孙慕煜说：“自然是‘冈根公孤’了。”谢之洋说：“‘秧’字呢？”婉如接著说：“‘秧因雍淤’。”梁九公听了，只管望著发愣。想了多时，忽然冷笑说：“老夫晓得了：你们在歧舌国不知怎样骗了一部韵书，夜间暗暗读熟，此时却来作弄老夫。这如何使得，快些取出给我看看！”谢之洋说：“俺们何曾见过甚么韵书。如欺九公，教俺日后遇见黑女，也象你们那样受罪。”梁九公说：“既无韵书，为何你们说的，老夫都不懂呢？”孙慕煜说：“其实并无韵书，焉敢欺瞒。此时纵让分辩，九公也不肯信；若教小弟讲他所以然之故，却又讲不出。九公惟有将这‘张真中珠’再读半日，把舌尖练熟，得了此中意味，那时才知我们并非作弄哩。”
梁九公没法，只得高声朗诵，又读起来。读了多时，忽听婉如问说：“请问姑夫：若照‘张真中珠’，不知‘方’字怎样读？”孙慕煜说：“若论‘方’字……”话未说完，梁九公接著说：“自然是‘方分风夫’了。”孙慕煜拍手笑说：“如今九公可明白了。这‘方分风夫’四字，难道九公也从甚么韵书看出么？”梁九公不觉点头说：“原来读熟却有这些好处。”大家彼此又问几句，都是对答如流。谢之洋说：“俺们只读得张、真、中、珠……十一字，怎么忽然生出许多文法？这是甚么缘故？”孙慕煜说：“据小弟看来：即如五声‘通、同、桶、痛、秃’之类，只要略明大义，其余即可类推。今日大家糊里糊涂把字母学会，已算奇了；寄女同侄女并不习学，竟能听会，可谓奇而又奇。而且习学之人还未学会，旁听之人倒先听会，若不亏寄女道破迷团，只怕我们还要乱猜哩。但张、真、中、珠……十一字之下还有许多小字，不知是何机关？”
兰音道：“据女儿看来：下面那些小字，大约都是反切，即如‘张鸥’二字，口中急急呼出，耳中细细听去，是个‘周’字；又如‘珠汪’二字，急急呼出，是个‘庄’字。下面各字，以‘周、庄’二音而论，无非也是同母之字，想来自有用处。”孙慕煜说：“读熟上段，既学会字母，何必又加下段？岂非蛇足么？”梁九公说：“老夫闻得近日有‘空谷传声’之说，大约下段就是为此而设。若不如此，内中缺了许多声音，何能传响呢？”孙慕煜说：“我因寄女说‘珠汪’是个‘庄’字；忽然想起上面‘珠洼’二字，昔以‘珠汪’一例推去，岂非‘挝’字么？”兰音点头说：“寄父说的是。”谢之洋说：“这样说来：‘珠翁’二字，是个‘中’字，原来俺也晓得反切了。妹夫：俺拍‘空谷传声’，内中有个故典，不知可是？”说罢，用手拍了十二拍；略停一停，又拍一拍；少停，又拍四拍。孙、梁二人听了茫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