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辉说:“怎样算法?”兰芬指桌上自鸣钟说:“只看钞针,就好算了。”登时打了一闪,少刻又是一雷。玉芝说:“闪后十五秒闻雷,姐姐算罢。”兰芬算一算说:“定例一秒工夫,雷声走一百二十八丈五尺七寸。照此计算,刚才这霄应离此地十里零一百二十八丈。”阳墨香说:“此雷既离十里之外,还如此大声,只怕是个‘霹雷’。”毕全贞说:“雷都算出几丈几里,这话未免欺人了。”
少时,天已大晴。成氏夫人因宝云的奶公才从南边带来两瓶“云雾茶”,命人送来给诸位才女各烹一盏。盏内俱现云雾之状。众人看了,莫不称奇。宝云把奶公叫来问问家乡光景,并问南边有何新闻。奶公说:“别无新说:只有去岁起了一阵大风,把我院内一口井忽然吹到墙外去。”绿云说:“如此大风,却也少见。”奶公道:“不瞒小姐说:我家是个篱笆墙。这日把篱笆吹过井来,所以倒象把井吹到墙外去。今日为何我说这活?只因府里众人都说我家乳了宝小姐十分发财,那知我还是照旧的篱笆墙。倒是人不可不行善,那恶事断做不得;若做恶行凶,人虽欺了,那知那雷惯会报不平。刚才我在十里墩遇雨,忽然起一响雷,打死一人,彼处人人念佛。原来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
素云说:“十里墩离此多远?“奶公说:“离此只得十里。那打人的地方离墩还有半里多路。我在那里吃了一吓,也不敢停留,一直赶到十里墩才把衣服烘干。”众人听了,这才佩服兰芬神算。用过点心,来到白蒁亭。大家意欲联句。又因婉如、兰音韵学甚精,都在那里谈论“双声、叠韵”。兰芬又教众人“空谷传声”。谈了多时。玉芝因昨日红珠说的“言游过矣”甚好,只劝众人猜谜。
玉芝一心只想猜谜,史幽探说:“你的意思倒与我相投,我也不喜做诗。昨日一首排律,足足斗了半夜,我已够了。好在这里人多,做诗的只管做诗,猜谜的只管猜谜。妹妹即高兴,何不出个给我们猜猜呢?”玉芝见幽探也要猜谜,不胜之喜。正想出一个,只听周庆覃说:“我先出个吉利的请教诸位姐姐:‘天下太平’,打个州名。”国瑞征说:“我猜著了,可是‘普安’?”庆覃说:“正是。”若花说:“我出‘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载’,打个花名。”谢文锦说:“好干净堂皇题面!这题里一定好的!”董宝钿说:“我猜著了,是‘凌霄花’。”若花说:“不错。”春辉说:“真是好谜!往往人做花名,只讲前几字,都将花字不论,即如牡丹花,只做牡丹两字,并未将花字做出。谁知此谜全重花字。这就如兰言姐姐评论他们弹琴,也可算得花卉谜中绝调了。”言锦心说:“我出‘直把官场作戏场’,打《论语》一句。”师兰言说:“这题面又是儒雅风流的,不必谈,题里一定好的。”紫芝说:“既是好的,且慢赞,你把好先都赞了,少刻有人猜出,倒没得说了。”春辉说:“妹妹;你何以知他没得说呢?”紫芝说:“卿非我,又何以知我不知他没得说呢?”林书香笑说:“要象这样套法,将来还变成咒语哩,连没得说都来了。”紫芝说:“姐姐:你又何以知其变成咒语呢?”书香说:“罢!罢!罢!好妹妹!我是钝口拙腮,可不能一句一句同你套!”忽听一人在桌上一拍说:“真好!”众人都吃一吓,连忙看时,却是纪沉鱼在那里出神。
紫芝说:“姐姐!是甚的好,这样拍桌子打板凳的?难道我们《庄子》套的好么?”纪沉鱼说:“‘直把官场作戏场’,我打著了,可是‘仕而优’?”锦心说:“是的。”紫芝说:“原来也打著了,怪不得那么惊天动地的。”春辉鼓掌说:“象这样灯谜猜著,无怪他先出神叫好,果然做也会做,打也会打。这个比‘凌霄花’又高一筹了。他借用姑置不论,只这‘而’字跳跃虚神,真是描写殆尽。”花再芳说:“据我看来:都是一样,有何区别?若说尚有高下,我却不服。”春辉说:“姐姐若讲各有好处倒还使得,若说并无区别这就错了。一是正面,一是借用,迥然不同。前者妹子在此闲聚,闻得玉芝妹妹出个‘红旗报捷’,被宝云姐姐打个‘克告于君’,这谜却与‘仕而优’是一类的:一是拿著人借做虚字用,一是拿著虚字又借做人用,都是极尽文心之巧。凡谜当以借用力第一,正面次之。但借亦有两等借法,即如‘国士无双’,有打‘何谓信’的;‘秦王除逐客令’,打‘信斯言也’的。此等虽亦借用,但重题旨,与重题面迥隔霄壤,是又次之。近日还有一种数典的,终日拿著类书查出许多,谁知贴出面糊未干,早已风卷残云,顷刻罄净,这就是三等货了。”
余丽蓉说:“我出‘日’旁加个‘火’字,打《易经》两句。”绿云说:“此字莫非杜撰么?”哀萃芳说:“这个‘炚’字,音光,见字书,如何是杜撰。”华芝说:“这个昱字,若将‘日’字移在下面,‘立’字移在上面,岂非‘音’字么,”郦锦人说:“必是‘下上其音’。”耕烟说:“正是。”余丽蓉说:“刚才蘅香姐姐赞我‘炚’!易紫菱说:“我出个‘四’字,打个药名。妹子不过出著顽,要问甚么格,我可不知。”众人想了多时,都猜不出。潘丽春说:“可是‘三七’?”紫菱说:“妹子以为此谜做的过晦,即使姐姐精于歧黄,也恐难猜,谁知还是姐姐打著。”柳瑞春说:“我仿紫菱姐姐花样出个‘三’字,打《孟子》二句。”众人也猜不著。刘红萸说:“可是‘二之中、四之下也’?”瑞春说:“妹子这谜也恐过晦,不意却被姐姐猜著。”叶琼芳说:“这两个灯谜,我竟会意不来。”春辉道:“此格在广陵十二格之外。却是独出心裁,日后姐姐会意过来,才知其妙哩。”
只见芸芝同著闵兰荪,每人身上穿著一件背心,远远走来。众人说:“二位姐姐在何处顽的?为何穿了这件棉衣,不怕暖么?”兰荪说:“妹子刚才请教芸芝姐姐起课,就在芍药花旁,检个绝静地方,两人席地而坐,谈了许久,觉得冷些。”褚月芳说:“妹子从来不知做谜,今日也学个顽顽,不知可用得:‘布帛长短同,衣前后,左右手,空空如也’,打一物。”蒋丽辉说:“我猜著了,就是兰荪姐姐所穿的背心。”月芳笑说:“我说不好,果然方才说出,就打著了。”司徒妩儿说:“月芳姐姐所出之谜,是‘对景挂画’;妹子也学一个:‘席地谈天’,打《孟子》一句。”芸芝说:“我倒来的凑巧,可是‘位卑而言高’?”妩儿说:“我这个也是面糊未干的。”谭蕙芳说:“你看兰荪姐姐刚才席地而坐,把鞋子都沾上灰尘,芸芝姐姐鞋子却是干净的;我也学个即景罢,就是‘步尘无迹’,打《孟子》一句。”吕瑞蓂说:“可是‘行之而不著焉’?”蕙芳说:“这个打的更快。我们即景都不好,怎么才说出就打去呢?”兰言说:“姐姐!不是这样讲。大凡做谜,自应贴切为主,因其贴切,所以易打。就如清潭月影,遥遥相映,谁人不见?若说易猜不为好谜,难道那‘凌霄花’还不是绝妙的,又何尝见其难打?古来如‘黄绢幼妇,外孙齑日’,至今传为美谈,也不过取其显豁。”春辉说:“那难猜的,不是失之浮泛,就是过于晦暗。即如此刻有人脚指暗动,此惟自己明白,别人何得而知。所以灯谜不显豁、不贴切的,谓之‘脚指动’最妙。”玉芝说:“很好!更闹的别致!放著灯谜不打,又讲到脚指头了!姐姐!你索性把鞋脱去,给我看看,到底是怎样动法?”春辉说:“妹妹真个要看?这有何难,我已做个样子你看。”一面说著,把玉芝拉住,将他手指拿著朝上一伸,又朝下一曲说:“你看:就是这个动法!”玉芝哀告说:“好姐姐!松下罢,不敢乱说!”春辉把手放开。玉芝抽了回来,望著手说:“好好一个无名指,被他弄的‘屈而不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