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围著孟芸芝,教他起课。芸芝说:“这也不必都起,只须公起一课,详详课体,再看看类神,就可略知一二了。”掌骊珠说:“既如此,求姐姐起罢。还是用钱播,还是要用蓍草呢?”瑶芝说:“那是‘《周易》课’用的;他这‘六壬课’要报时的,就请那位姐姐报个罢。”董青钿说:“等我来。”刚要想报,就思量了一下,指著外面向众人说:“口报时辰,惟恐三心二意;我如今将那东首紧靠桥边那颗杏树,有个翠雀落的朝东那枝杏花折来,看看连花带朵共有多少,如在十二朵之外,就以十三为子时。以此为时,不知可好?”绿云不等说完,即拉了玉芝一同走出,随后琼芝、青钿也跟来。
刚到桥边,玉芝说:“你看那个雀儿见有人来,他就飞了。”绿云说:“幸亏他才飞,要早早飞开,还记不清那一枝哩。好在还不甚高。”即用手轻轻折了下来。琼芝说:“难得齐齐全全,一个花瓣也不落。”只见蒋月辉迎来说:“芸芝姐姐教你们留神拿著,莫把花朵遗失,就不灵了。”一齐来到阁内。芸芝接过杏花,数了一数,却是初放朵儿,连大带小共三十三朵。华芝说:“你看这个花儿也合今日人数,莫不有些道理么?”香云摇手说:“姐姐且慢议论,让他静静好算。”芸芝掐著指头,沉思半晌,忽然满面喜色说:“今日是初九日,大约二十三日壬申,大家都要礼部走走哩!”紫芝说:“何如?春辉姐姐还说‘一相情愿’哩!”董翠钿说:“姐姐且把课中大略讲讲,是个甚么意思?”芸芝说:“凡占考试,以文书爻为主,次则再看朱雀。盖朱雀属火,主文明之象,是此课的类神。这两样是最要紧的。其次再将课体合参,即如今日是个戊午日,……”紫芝说:“他这课一定灵的,你们只听这个日子就晓得了。别人可记得今日是个戊午么?”宝云说:“芸芝妹妹刚讲的有点意思,你又从中添一段子。你看天已不早,等他说完,我们也好吃饭了。”紫芝说:“姐姐:你说加的这段不好?”蒋秋辉说:“好妹妹!你莫说,听他说。”芸芝说:杏花三十三朵,除去二十四,仍余九数,按十二时论之,是为申时;妙在三传四课七个字,除去旬空、陷空,暗暗透出巳、戌、卯三个字,恰合了‘铸印乘轩’之格,占试最吉。况巳为文书,朱雀又入传,兼之巳又暗遁丁马,主文书发动之象;二十三日交了壬申,巳申合动文书,丁壬合起丁马,看来一定补考的。”众人听了,无不喜笑颜开。
紫芝说:“你这课,莫象《西厢》那句才好哩。”秋辉道:“象句甚么?”紫芝说:“莫是‘说来的话儿不应口’罢。”兰芝把紫芝瞅了一眼说:“据我看来:第一次部试是三月初三日,第二次复试又是三月十三日,那杏花又是三十三朵,我们又是三十三人;如果二十三日补考,恰又合了签上‘前三三后三三’的话,这课一定灵的!”素云说:“紫芝妹妹敢是看过《西厢》么?”兰芝说:“那里看过,不过听那唱戏说的,他就记在心里,随口乱说,妹妹何必同他讲究。”宝云说:“饭已摆在对面敞厅,请诸位姐姐那边坐罢。”大家于是过去。自此之后,众位小姐都在花园日日团聚。
那卞滨进朝伺候红旗捷报到京,忙了几日。十三日试毕,于二十二日放榜:殷若花中了第一名部元,孙闺臣中了第二名亚元。卞滨同孟谟带领司官,捧了各卷,进朝面呈,慈禧把超等卷子看了数本,说:“不意闺阁中竟有如此奇才,而且并有外邦才女,真可谓一时之盛了。”又将卷面名姓细细翻阅一遍,不觉叹道:“谁知这几家竟无一人取在超等,真真可惜!”一面又将特等名次清单前后看了一遍,因向卞滨说:“有件异事,卿可晓得?前者朕阅各处所进淑女试卷,内河南道有孟姓八女,淮南道有卞姓七女,其余同姓的亦复不少,朕亦不能记忆。但孟、卞几家,揆其命名,倒象姐妹一般,细看郡县所取名次,又都前列。朕意今年部试,倘这几家同姓之女俱能取中固妙;设或竟有一二不能中式,亦必加恩准其一同殿试,以成千古佳话,今将各卷看来看去,不但超等并无一人,就是特等也无其名,以此看来,竟是未曾来京赴试。其淮南一道,或者离京稍远,所以不来,至于河南距京既近,又是平坦陆路,何以亦不赴试,岂不是件异事?卿居淮南,其卞姓之女,可知其详么?”卞滨因叩首奏说:“圣上所言卞姓七女,皆臣妻妾所出;那孟家八女,俱臣甥女,即臣部侍朗孟谟之女,并孟谟之侄女。臣与孟谟因蒙钦派阅卷,故循科场旧例,臣等令其回避,未敢入试。”慈禧忙问:“卿女并卿之甥女可在京么?”卞滨同孟谟一齐奏说:“臣等之女,自去岁郡试后都已来京。”慈禧喜道:“原来有这些缘故,我说郡考既都前列,安有部试名不中之理。若非问明,几乎埋没人才。其实此番考试,原无须回避,这是卿等过于谨慎之处。不知此外还有回避几人?”
卞滨奏说:“还有同考官吏部考功员外郎蒋进六女、臣部主客员外郎董端五女、祠部员外郧掌仲四女、膳部员外郎吕良三女,连臣等之女,共回避三十三名。”
慈禧立命卞滨开单呈览,即刻发一谕旨言:本日经朕查出回避之淑女孟兰芝等三十三人未赴部试,例应钦派试官另行考试。检阅从前郡县所呈各卷,该淑女等或文理条畅,或字体端楷,均有可观;况每考俱经列,毋庸另行考试,即著一并钦赐才女,至期一体殿试。著先赴礼部,即照前次试题补诗赋一卷,仍发誊录。该部堂官会同同考各官公同取列名次呈览。
这旨刚才发下,礼部又奏进一本言:前日臣部考场有淑女花再芳、毕全贞、闵兰荪三名,俱因污卷贴出。今该淑女等因孟兰芝等三十三名俱蒙钦赐殿试,求臣等转奏,欲乞皇恩一视同仁,准预殿试,等因。臣等因其吁恳至再,不敢壅于上闻。再,该淑女即前次部试名列四等三名,合并声明,请旨定夺。
慈禧览奏,因将原呈并履历看了一遍说:“这都是少年要好的心胜。况迢迢数千里而来,别人都得才女匾额,独他三人白白辛苦一场,这也无怪其然。”因于本后批说:据奏淑女花再芳等吁恳情切,姑念污卷素属无心之失,著加恩附入册末,准其一体殿试,以副朕拔取闺才之至意。将本发下,卞滨当即晓谕,并命人通知众位小姐明日五鼓齐至礼部补考。
这日宝云同兰芝众姊妹因已交了二十二日,部试业已放榜,仍无消息,正在花园,都说芸芝的课不灵,忽然得了这个信息,人人欢喜。次日赴部补过诗赋,大家商量仍要到红文馆原定房子居住,希图殿试近便。及至命人打听,原来那所大房已被部元殷若花并章、文两府小姐住了。内中虽有几处空房,院落甚小,不能容得多人。大家只好各自归家,静候殿试。
那红文馆闺臣众姊妹因若花中了部元,个个心欢;兼之同寓四十五人都得名列超等,真是无人不喜;闺臣因叔叔六个女学生也都得中,分外得意。这日正吃庆贺筵席,忽见粱九公进来,众人连忙立起让坐。粱九公说:“适才外面有一人要面见若花侄女,众苍头问他名姓,他又不说。老夫细细观看,倒象尊府国舅模样。他不远数万里忽然到此,不知何故。老夫特来告知。”若花听了,惊疑不止。
殷若花闻粱九公之言,不觉吃惊说:“女儿国向无朝觐之例,今阿舅忽从数万里至此,必有缘故。但何以知我住处?令人不解。”粱九公说:“侄女如今中了第一名部元,现有黄榜张挂礼部门首,谁人不知。国舅大约找著长班,才寻到此处。”红蕖点头说:“九公猜的不错。”闺臣说:“国舅既已远来,无论所办何事,若花姐姐同他骨肉至亲,自应请进一会为是。”若花连连点头,即托九公命人把国舅请至旁边书房,进去看时,果是国舅。连忙拜见让坐,说:“阿舅别来无恙!阿父身体可安?今阿舅忽来天朝,有何公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