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姑说:“瑟瑟葩俱发,萎萋蕊易萎。”小春说:“刚才仙姑说‘百卉’二字系指我们而言;若果如此,你们听这下句,岂不令人鼻酸么!请教仙姑:据这诗句看来,我们众姊妹将来死于非命的不一而足,难道都是生平造了大孽而遭此报么?”道姑摇头说:“如果造了大孽,又安能名垂千古。”小春说:“既如此,为何又遭那样惨死呢?”道姑说:“惨莫惨于剖腹剜心,难道当日比干也造甚么孽?这总是秉著天地间一股忠贞之气,不因不由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小春说:“世上每有许多好人倒不得善终,那些坏人倒好好结果,这是何意?”
道姑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岂在于此。若只图保全首领,往往遗臭万年。即以比干而论,当日他若逢迎君上,纣必甚喜,比干亦必保其天年;今日之下众人一经说起,莫不唾骂。因其不肯逢迎,遇事强谏,以致不得其死;今日之下,众人一经说起,莫不起敬。岂非不得善终反强于善终么?所以世间孽子、孤臣、义夫、节妇,其贤不肖往往只在一念之差。只要主意拿得稳,生死看得明,那遗臭万年,流芳百世,登时就有分别了。总之:人活百岁,终有一死。当其时与其忍耻贪生,遗臭万年,何如含笑就死,流芳百世。贫道为何忽发此言?只因内中颇有几位要应‘含笑就死’这句话哩。但世事变迁莫定,总须临时方见分晓。
下面还有两段结句,待我念来:
卞家分主客,孟氏列埚篪。凡此根牵蒂,奚殊铁引磁。”
兰言说:“据这几句,可见大家连日聚会,果非偶然。”玉芝说:”若据‘根蒂’二字,岂非把我们认真当作花卉么?”道姑说:“武功宣近域,儒教骋康逵。巾帼绅联笏,钗钿弁系緌。”史幽探说:“幸而还有这几句,毕竟闺中添了若干荣耀,可以稍快人意。”道姑说:“四关犹待阵,万里径寻碑。琐屑由先定,穷通悉合宜。”小春说:“也不知四关所摆何阵;若请教仙姑,大约又是不肯说的。自从‘戍鼓连宵振’一连几十句,闹的糊里糊涂,只怕还是‘**阵’哩。”融春说:“上文明明说著妖氛幻境,如何不是**阵。若据第二句,只怕还有人到泣红亭走走哩。”道姑说:“诸位才女,你看后两句,岂非凡事都不可勉强么?下面贫道也有几句妄语。”因伸出长指说:“总要搔著他的痛痒,才能惊醒这一场春梦哩。爪长搔背痒,口苦破情痴。积毁翻增誉,交攻转益訾。朦胧嫌月姊,跋扈逞风姨。镜外埃轻拭,……贫道今日幸而把些尘垢全都拭净,此后是皓月当空,一无渣滓,诸位才女定是无往不利。但此中误事之由,谁得而知。待我再续一句,以足百韵之戮,以明此梦总旨:纷纷误局棋。”
闺臣听了,猛然想起碑记一局之误,连忙问道:“请教仙姑:何以误在棋上?”道姑说:“其中奥妙,固不可知;但以管窥之见:人生在世,千谋万虑,赌胜争强,奇奇幻幻,死死生生,无非一局围棋。只因参不透这座**阵,所以为他所误。此时贫道也不便多言,我们后会有期。”当即作别而去。众人送过,各自归席,重整杯盘。玉芝说:“被这道姑疯疯颠颠,隐隐跃跃,说得心里七上八下。起初听见那几个惨死的,心中好不害怕,惟恐将来轮到自己身上;及至听到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几句话,登时令人精神抖抖,生死全置度外,却又惟恐日后轮不到自己身上。只要流芳百世,就是二十四分惨死,又有何妨!不知区区日后可有这股福气。”
花可芳说:“妹子情愿无福,宁可多活几时,那怕遗臭万年都使得,若教我自己朝死暮走,就是流芳百世,我也不愿。”闵兰荪、毕全贞听了,莫不点头称善道:“现成的真快活倒不日,倒去顾那死后虚名,非痴而何!”题花听见这些不入耳之言,心中著实不快,只得用言把他们话头打断说:“他这百韵诗虽不能字字工稳,其中佳句却也不少。刚才我一面写著,细细看去,共总一千字,并无一个重字,倒是绝调。”兰荪鼻中哼了一声说:“就只‘遽作易茵嫠’、‘萋萋蕊易萎’,重了两个‘易’字。”春辉扑嗤笑道:“姐姐既不明白,不该乱说。‘萋萋蕊易萎’之易列在四寘,‘遽作易茵嫠’之易列在十一陌。一是去声,一是入声,迥然不同,如何却是重字?若是这样,难道那两个‘从’字也算重字么?”紫芝说:“姐姐说他无重字,我同你赌个东道。”题花说:“如有,我吃三杯;若无,你吃三杯。何如?”紫芝说:“既如此,你先吃六杯,若无重字,照样罚我。”题花著实诧异,只得饮了六杯说:“快说,快说!”紫芝说:“‘泣红亭寂寂,流翠浦澌澌’,这是两个重字。还有……”题花不等说完,忙走过说:“原来是这重字,若不好好吃六杯,大家莫想行令!”紫芝只得照数饮了说:“姐姐请人接令罢。”兰芝说:“还有两个笑话未曾交卷哩。”
众人说:“才听道站‘寿阳梅碎骨’那些话,虽说无妨,毕竟心里还跳个不住,莫若此时再掣一二十签,略把心神定定,一总再说。如不能说的,照例饮三杯。”锦云说:“如此甚好。刚才掣的是天文,妹子交卷了:云芽魏伯阳《参同契》阴阳之始,元合黄芽。‘阴阳’、‘合黄’俱双声,敬兰芬姐姐并普席一杯。”米兰芬掣了禽名叠韵说:‘杜宇《尸子》天地四方曰宇。‘曰宇’双声,敬沉鱼姐姐一杯。”沉鱼掣了百谷双声说:“大崔豹《古今注》宣帝元康四年,南阳雨豆。”紫芝说:“上天雨豆,虽是祥瑞之象,不知那时可曾雨过虾仁儿?”
紫芝说:“上天囤豆,虽是祥瑞之象,不知那时可曾雨过虾仁儿?”纪沉鱼说:“姐姐又要闹了。‘阳雨’双声,敬锦枫姐姐一杯。”谭锦枫掣了百官双声说:“今日行这酒令,已是独出心裁,另开生面,最难得又有仙姑这首百韵诗,将来传扬出去,却有一句批语:都督《张景阳集》价兼三乡,声贵三都。‘价兼’双声,敬尧蓂姐姐一杯。”吕尧蓂掣了身体双声说:“锦枫姐姐大约喜爱此诗,所以赞他。妹子就承上文再替你足一句。
发肤刘勰《文心雕龙》辞采为肌肤。辞采’双声,‘为肌’叠韵,敬小春姐姐一杯。”
秦小春说:“妹子不会说笑话,倒可以贱姓行个酒令。”玉芝说:“‘秦’字之多,莫过《战国策》,不知怎样行法?”小春说:“此时就从妹子说起,把《战国策》‘秦’字,或句或读,从一个字起,要如宝塔式,至十个字为止,句句不离‘秦’字。说出者免酒,说不出饮一杯接令。”玉芝说:“若是这样,即如‘事秦’入‘秦’、‘于秦’之类,不计其数,我们一百人,说到何时是了?”
小春说:“这都不用,只用国名‘齐秦’、‘楚秦’之类。妹子先说一个,错者罚:秦;韩秦;韩与秦;韩不听秦;韩谒急于秦;韩必入臣于秦;韩出锐师以佐秦;韩令冷向借救于秦;朝相公仲使韩侈之秦;韩为中军以与天下争秦。”小春方才念完,众人纷纷都要交卷,这个说“我有‘楚秦’”,那个说“我有‘齐秦’”。……小春笑说:“此事若非妹子预先埋伏,大家若都说出,还没一人吃酒哩。我这‘韩秦’,句句都是‘韩’字起头,‘秦’字落尾,一直到底,皆有次序,并非句中有了国名就算了。”玉芝说:“教我白想了两个‘齐秦’,那知这刻簿鬼用这坏心思!”小春说:“我替你主人敬酒,还说坏么?”闺臣说:“幸而我还凑了一个,不至被他考倒:秦;魏秦;魏攻秦;魏不胜秦;魏插盟于秦;魏折而入于秦;魏王且入朝于秦;魏因富丁且合于秦;魏令公孙衍请和于秦;魏请无与楚遇而合于秦。”
众人说:“国名虽有,要象‘魏’字句句起首,却想不出,只好各饮一杯。怪不得那道姑说‘隔席叠芳词’,原来又有这些花样。”小春掣了天文双声说:“月牙《春秋保乾图》月以圆照,月以亏全。‘以圆’、‘月以’俱双声,敬素辉姐姐一杯。”玉芝说:“如今又掣出天文,莫非那位仙姑又要来了?但他指爪俱有数寸之长,闻得麻姑指爪最长,莫非他是麻姑仙来点化么?”闺臣点头说:“妹妹这话,只怕竟有几分意思。”
蒋素辉掣了虫名双声说:“他脸上光光的并无一个麻子,如何说是麻姑?我去请教扬子,到《方言》找找去:蚰蜒扬雄《方言》蚰蜒自关而东,谓之螾囗。本题、‘螾囗’俱双声,敬紫绡姐姐一杯。”颜紫绡掣了宫室双声说:“谁知因谈麻姑,咱倒想起《金刚经》来:园囿《金刚经》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邱众。‘园与’双声,敬丽春姐姐一杯。”兰英说:“我们座中只有闺臣、紫绡二位姐姐最喜静养功夫,那知行令飞起书来也是不离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