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梁锋来到一家茶馆，很自然的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要了壶茶。
“小二，来壶茶。”梁锋摸出一些银子，放在桌子上，等着小二来取。
“来嘞客官，要什么茶？”小二跑过来，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要不来壶普洱，这钱刚刚好。”
“行，你看着上。”梁锋点了点头，而后装作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小二，轻飘飘吐出一句：“哎，你们这儿有没有个叫贺非的？”
“贺非……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吧。”小二又翻眼睛又扭脖子，看起来是在努力回忆。
“说说看？你知道的。”梁锋没笑了笑，没拆穿这人拙劣的表演，若如韩啸所说，这个人怎么可能记不清楚……
韩啸说，贺非离开后，先到了这里当小二。可他那少爷身板，自然一时半刻熬不下来，就犯了些不是很严重的错误，结果是遭到了毒打。
贺非当年为了韩啸，学了弹琴，也算小有成就。这老板不知哪儿听来的消息，就逼着贺非弹琴取悦客人，贺非是万般不情愿，于是又遭到毒打。
他的琴，只弹给韩啸听过，怎么可能用来取悦这萍水相逢的客人。
店里其他伙计就静静看着，有甚者，也在打贺非的行列之中。后来贺非逃了，却也是受尽折磨。
眼前这个世故圆滑的人，叫葛宽，当年打贺非的人里，就有他，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店里的老板和伙计们，却是一个都没有变，这也倒好，省得到处找人。
梁锋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冰冷的声音伴着敲击声，远的像是来自地底，“葛宽，我没认错吧？”虽然根据韩啸给出的样貌特征已经确定了，但他还是象征性的问了问。
“啊对，你认识我？”葛宽一愣，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认识啊，当年除了冷眼旁观的人，不就是动手欺凌的人么……你是哪一个？”梁锋收起手指，敛去了嘴角笑意。
“你……你是贺非？”葛宽一慌，手里的银子掉到地上，这声响引起老板的注意。
“葛宽你干嘛呢？！”
“老板，贺非回来了！！！”葛宽扯着嗓子大喊，引起店里店外人的注意，纷纷回头望。
“你说什么？那小子回来了！哪儿呢？”老板闻声赶来。
“他他他，他就是。”葛宽指了指梁锋。
“麻烦您转过来。”老板觉得这背影不太像，抱了一丝侥幸。
更让他侥幸的是，转过来的脸并不是他印象中的那张脸。
“你是？贺非？这不像啊……”老板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转身抬起手在葛宽的脑门上拍了一把，“你一惊一乍什么，险些得罪了这位客人，来，今天给他免……”
“我不是贺非，不过……我确实是来替他算账的。”
梁锋的话无情的打断他的奉承。
然后不等他反应，一把短刀从他的脖颈划过，鲜血喷涌而出，梁锋心狠手快，不给他喘气的机会，又一刀下去，稳稳当当扎在那老板胸口。
葛宽还要大喊，被梁锋在嘴边划了一刀，吃痛，闭上嘴倒抽着凉气。梁锋又上去补了几刀，最后将刀扎在葛宽胸口，催着他断了气。
奇怪，这以后……越来越喜欢扎人胸口了……梁锋心里想了一下，不免是某个人。
梁锋又绕饭后厨去，轻轻松松抹掉了这家馆子里所有的伙计，至于那个老板娘，自己吓昏了头被自己撞翻的菜刀砍中了脖子，一命呜呼。
走出大堂，店里的客人们都一脸惶恐的看着他，生怕一个不小心，灾祸就降临到自己头上，谁知梁锋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我是来报仇的，这仇报完了，也就走了，没您们什么事，你们继续，告辞。”
最残忍的话用最平静最有礼貌的语气说出来，令人胆寒。
众人不敢再出声，默默低下头，继续喝自己的茶。
梁锋正要走时，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你……你杀了人！得报官！”
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有几分侠肝义胆的男子，有点黑，眼睛里却很亮。
说话间，他已经扔了几个飞镖过来。
梁锋微微侧身躲了躲，然后手里的短刀飞出，准确无误的扎在了那人胸口。
梁锋欠身笑了笑，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慢悠悠的离开了茶馆，
回到家，韩啸已经在等着了。
“如何？顺利吗？杀完了吗？”韩啸等不及，劈头盖脸的问。
“还算顺利，杀完了。”梁锋把短刀丢在桌子上，韩啸捡起来，用帕子细细擦拭。
“下一个呢？你不是说我杀完这个就告诉我么？”梁锋道。
“下一个啊，在你们梁宅那带，你应该常去，衙门。”韩啸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梁锋。
“衙门？我在那里面没听到过什么关于贺非的事啊……”梁锋疑惑道，怀疑他是不是搞错了。
“他们做的那事那么残忍，怎么可能声张。”韩啸笑了笑，眸色阴冷，“我的阿非，在那儿见不到光明。”
“衙门的人……也全杀？”梁锋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自然不是，杀了县令全家，和那些年龄大点儿的捕快就行，怎么，有想留的人？”韩啸见他神色有异，问道。
“有一个人，他带我做了捕快，对我挺好的……能说说贺非在衙门遭受了什么吗？”梁锋没糊弄他，确实有一个人对他好，那个人就是原来追捕厝定的赵捕快。虽然很久没见过了，但是那段日子，他对梁锋的关怀梁锋从未忘记。
“他跑出来以后，又被抓回去了，他不肯弹琴，那客栈老板恶人先告状，把阿非告进了衙门，那些畜生，不分青红皂白，严刑逼供，给阿非上了刑……他身上还有伤啊，这一次，几乎要了他的命。”韩啸说着，眼里有水光闪烁。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梁锋反问，他想把赵捕快从这件事里排除出去。
“十三四年前吧，据说当时客栈老板给了钱，除了一个外出捕贼的和一个有事告假的，没一个人替我的阿非说句话……”韩啸回忆了一下，缓缓说道。
“那个时候……外出捕贼的是我，有事告假的是赵捕快，我说的那个对我挺好的人，就是他……还挺巧。”梁锋松了一口气，脑子里冒出一个恐怖的猜测，这些事为什么偏偏现在才让韩啸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吗……会不会是有人在计划着什么？
“你听谁说的？为什么这些事都接二连三让你知道了？”梁锋想了想，打算问个究竟。
“是一个我很相信的人，以前是我手底下的刺客，后来退出了，也老了许多，但我还认得出他。他不会骗我的。”韩啸原原本本的说了。
那个刺客，叫肖钦，在贺非失忆够不久，就退出了。韩啸没问他原因，放他走了。他和韩啸一直有联系，总会给他提供一些情报，就跟没退出一样。后来韩啸传出去世的消息，才是断了联络。这那天，刚好碰到，就在那个茶馆喝了壶茶，说着说着，就扯到了往事，韩啸这才知道了这些他从曾不知道的事。
“你怎么确定？他又怎么知道贺非经历了什么？”梁锋不是不相信他，只是本能的怀疑。
“我挺相信他，他不会害我。”韩啸没回答梁锋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继续擦着短刀。
“……”梁锋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也没理由不去相信韩啸，他于他有恩，这事，他好像不能拒绝……“算了，杀就杀吧，又不是没杀过人，早就不是什么好人了……”梁锋想着，“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我……我是不是挺极端偏执的……其实看起来根本不太可信的话，我却坚信不疑。”韩啸顿了顿，说道。
“没事，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梁锋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走出了房门。
皎皎月色下，梁锋坐在屋顶，夜幕将他笼在里面。
“什么时候起，我成了一个恶人呢？”
这是一个手上沾满了血迹的人的独白。
他本来是一个相信人间正义的捕快，惩恶扬善，可遇上了一个厝定，才体会到人间险恶，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一步步走来，他早已不是那个单纯朴素的梁锋，而是一点点一点点，将自己的恶名扬外……
这条路，没人能说对，更没人，有资格说错。
两天后，梁锋一大早就出发了，去向那个于他而言有着很多记忆的地方。
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跟厝定在一起，分开，又一起逃离。
临走前，韩啸对他说，这是最后一次，这一次过后，两人就谁也不欠谁了。
梁锋点了点头，说好，然后心里默默盘算着去找厝定。
白天他没动手，只是到一家酒肆里，要了两壶酒备着，告诉老板待会儿来取，老板很爽快的答应了。
又在这座熟悉的城里逛了大半天，夜幕悄悄降临了，还带着些许微风，梁锋才意识到，入秋了。
自厝定走后，梁锋就没了四季，春夏也好，秋冬也罢，都是悲凉的生命之秋，在他眼里都没什么两样。可这如今，竟然感受到了秋的凉意……
“是因为马上就要去找他了，所以重新感觉到了四季吗？”梁锋自嘲似的笑了笑，问自己。
天空飘起小雨来，梁锋像个鬼魅一般，摸进了衙门。
他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县令的房间，透过窗户纸，他看见县令在榻上睡的七荤八素，怀里依偎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梁锋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原本以为会惊醒他，可没想到，雷打不动。
“这样不就挺好？死的不知不觉，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梁锋喃喃道，眼中凶光闪过，手起刀落，县令没来得及挣扎，就见了阎王。倒是他旁边的女人惊醒了，一声尖叫，院子里渐渐有了骚动声。
梁锋心里骂道：“这女人真是麻烦！”
果断要了她的命，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院子里已经有了几个捕快，一脸紧张的盯着他。
梁锋没有说话，眼中只剩下了一个字：杀。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尸体，梁锋就踩着这条尸路，出了衙门，正要离开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梁锋。”
“该来的还是来了。”梁锋心里感叹了一下，转过身，“赵哥。”
“你……还好吗？”对面的赵坤问道，他没有问梁锋为什么这么做，也没有问梁锋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
“还好。”梁锋回答，倏尔，他又轻声道：“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别对不起自己就行，走吧，我再看看你，小崽子，说没变也没变，说变了也变了。”赵坤笑了笑。
梁锋欠身鞠了一躬，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