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颉你松开!”梁锋紧紧拽着栾颉的手臂,大声喊道。
可栾颉就像没听到一样,依旧死死抱着王焕。怨鬼的怨气从王焕身上散发出来,凝成黑雾笼在两人周身,仿佛要把两人吞。
栾颉看向王焕的瞳孔,是一种完全陌生的神采,他怎么也没想到,王焕躲过了被怨鬼生生撕碎,却没躲过怨鬼夺体。
他闭上了眼,感受着怨鬼的气息慢慢入侵自己的身体,静静等待被夺去意识的瞬间,这样也算是陪着王焕了吧?他这样想,嘴角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随着时间推移愈渐放肆张扬。
“我没退缩,从来没有。”他道。
时间一点一滴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在预警着死亡,栾颉平静的等待着,渐渐的,他却没有了预料之中失去意识的感觉,只能感觉到缠在自己周身的怨气渐渐消散,与自己紧紧拥在一起的人瞳孔里也有了一丝清明。
“走……”王焕微微启唇。
栾颉拼命摇头。
王焕夺回意识只是一瞬间,下一秒,怨鬼的怨气就又顺着两人紧拥的身体缠上来。而后又是渐渐散去,迅速爬上,如此这般,两方意识缠斗着。
最终是王焕这边赢了,怨气一股脑的退回他的身体,本来法力就有所缺失,魂体又受了这么大的冲击,于是在一瞬间,碎成片。
这个过程很快,快到他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
“不要!”栾颉眼睁睁看着王焕碎成了片,怎么揽都揽不住,情绪再一次崩了盘。
丘狐涉自是有料到这一点,便往前走了走,清声道:
“莫慌,还有的救。”
栾颉本来垂下去的头立即抬了起来。
“我预想过这种结果,无妨无妨,来,用这个布囊,先把碎魂拾起来。”丘狐涉递给他一个布囊,上面有一些密密麻麻难以分辨的咒文。
栾颉疯了一般的夺过布囊,惊慌失措的把地上的、空中的碎魂往进拾。
“拾够以后,把它佩在身上。”丘狐涉看着他近乎慌乱的动作,心里有点堵得慌。
其实这个办法,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王焕能不能救回来,得看他的造化和对这世间的留恋程度。
若回来了。便是涅槃重生,若回不来,便是身死魂消。
丘狐涉本打算一口气把所有的事情说完,可看着栾颉这个样子,他有些不忍了,如此这般,对栾颉也太残忍了。
“怎么不说?”王振仲自然也是知道此法的结果如何,见丘狐涉欲言又止,便狠下心来,补充完整:
“这法子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就是说,他有可能救不回来。”
栾颉拾魂的手顿了顿,道:“无妨,试过我才不遗憾。”
“如此便罢。”丘狐涉松了一口气,“希望他能涅槃重生。”
“借你吉言。”王振仲道,“你若是不现在告知他,待结果出来未能遂愿,那样的伤痛更甚。”
“我知如此。”丘狐涉道。
栾颉没机会他们的一言一语,只自顾自的拾着碎魂,手不够快,有些碎魂都开始透明。
“我来帮你吧。”梁锋蹲下来,道。
“不用,我自己亲自来,他会等我的。”栾颉没停下手上的动作,答道。
“好。”梁锋站起身,走远一些帮他照看着周围有没有野鬼来坏事。
说来也奇怪,真的像是栾颉所言,那些碎魂即使趋于透明,却也没一片坚持不住消散了去,仿佛真的在等着。
拾魂的过程漫长,却无人觉得乏味,只是静静等着栾颉功成的那一刻。
栾颉从头到尾一直很安静,一言不发,连碎魂拾完了,也没吱一声,只是默默起身往客栈的方向走。
梁锋三人默默跟上。
回到客栈,栾颉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望着布囊发呆。
“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等待,这个布囊我设了咒文,有聚魂养魂的功效,一旦发现魂体重新聚在一起,那便是重生成功了,到时候你只需把它贴身佩戴,莫要让重生的他失了自己便可。”丘狐涉提醒道。
“多谢。”栾颉眸子微微闪动。
“会好的。”丘狐涉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带上门出去了。
栾颉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这么久了,他一直紧绷着,不敢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怕一挑起就控制不住,而到现在人都走光了,他才敢把头埋进臂弯里,落几滴泪。
王焕不在了,留在他身边的只是一堆没有生气的残魂,能否重新聚集在一起还是个未知,他能做的却只有等,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不敢想若是王焕重生不过来,自己会是什么处境。这么一个奇怪的存在措不及防的撞进他的世界里,等好不容易他习惯了,接受了,依赖了,又措不及防的消失,一切都那么快,像是一场梦一样,然而他却醒不过来。
他不愿醒,也不能醒。毕竟梦的尽头是什么,他还不知道。
可是就这么等着,真的很无措。
房间里还有两个人温存的画面,像书册一样,一页页翻着,惹栾颉来看。
“所以最后一定要是你,好吗……以前的事,你还没告诉我……”栾颉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布囊道。
布囊内,有几片碎魂往一起凑了凑。
门外,梁锋准备敲门的手在空中僵住了,他其实是想来看看栾颉,刚到门口,就听见了栾颉这么一句话。
表面看起来越是傲娇不在意的人,往往私下里却脆弱深情在意的要死啊。
栾颉抓过去抓的那么紧,王焕藏过去也藏的那么死,于两人而言,或许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罢,可究其根底,所展现出来的,不还是两人方式不同的爱意么……怎么这么……令人可惜叹惋。
“还是不打扰了吧。”梁锋心想,转身离开。
“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么?”丘狐涉房内,王振仲推门而入,开门见山问道。
“没有了,这是唯一的法子。”丘狐涉莞尔,“怎么?不记恨他当初为了那混小子打伤你了?”
“你从何知道后来的事?”王振仲略微有些诧异,片刻后又了然:“丘塔师消息挺灵通啊……”
“过奖。”丘狐涉微微一笑。
“别笑,我再问你一次,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王振仲话题又绕了回去,紧追不舍。
“当真没了。”丘狐涉收起笑意,认真道,“接下来就真的看他造化和留恋这世间与否了,其实当年的事,你大可放过了……爱一个人,无关男女,这道理你应该接受的。”
“哦?多谢赐教。”王振仲脸色变了变。
“你别否认,其实你早就不计较了,我说的没错吧?”丘狐涉又道。
“妄自揣测地君心意,丘塔师这罪过可不小。”王振仲没料到心事就这么被丘狐涉拆穿,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颜面。
“别忘了,你早已不再是地君,我也并非还是那个丘塔师。所以这罪……不成立。”丘狐涉笑了笑。
“油嘴滑舌。”王振仲评价道。
“所以你自己都不计较了,就放下吧,过去了,没必要揪着不放。”丘狐涉又道。
“我还用不着你来教。”王振仲转头就走,丘狐涉在后面笑的岔了气:
“是是是,王老是何等大人物,哪用我区区一个塔师来教!”
王振仲听见这话,有点恍惚,记忆仿佛被拉回了当年,那个时候他还是地君,丘狐涉还是塔师。
原先地府里是没有百鬼塔的,有什么难处理的野鬼,都是直接打的魂飞魄散,直到丘狐涉出现。
他给地府那些类似于狗皮膏药的野鬼带来了噩耗,百鬼塔就此出现在了这片土地上。
凡是地府难以处理的,统统丢进去,有本事的活了下来,在塔里待着,年复一年,没本事被其他野鬼生生吞了,再无生还的可能。弱肉强食,百鬼塔向来这么残酷。
因为一个塔,丘狐涉在地府的威信很快就树立起来,也被王振仲赐了一个“塔师”的封号,二人的关系愈走愈近。
然后地府便是长达几百年的安宁,直到丘狐涉离开。
离开的原因很简单,地府里人鱼混杂,总不免有些贼子野心的人妄自揣测他与王振仲的关系。
有说二人是父子的。
有说二人是兄弟的。
这些倒还好,丘狐涉听见了也就当没听见,可有一种说法,让他忍无可忍。
有一部分说二人有不正当的关系。
至于这不正当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丘狐涉很气愤,当场就把多嘴多舌的那些野鬼丢进了百鬼塔,然后去找王振仲,讨了个离职,从地府消失了身影。
他这一走,一些无法无天的野鬼便翻了天,搞的地府乌烟瘴气。王振仲有意寻他,却也是无功而返。
偏是在这个时候,他又遇见了王焕的母亲施蕊,一见倾心,自难相忘,更巧的是他后来知晓这施蕊的原夫家,便也是姓王,就对这母子二人照顾有加,一来二去,互通心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忐忑不安的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于她,以为她会悔婚,却没曾想她只是问了一句:
“管理那么大一个地府,累吗?”
他被这女人的温柔似水迷住了。
后来施蕊突然离世,他究其根本,才发现导火索是王焕,源头是王焕的生父。
二人都是断袖。
这一事实颠覆了他对这个孩子所有的好感,他还开始万般阻挠两个孩子的发展,到最后,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而现在,自己又仿佛把这段过去翻过去了,是因为自己不想计较了,还是因为自己对王焕与栾颉的感情有了别的认识,他说不清,他只是觉得没那么强烈的反感了,也觉得人与人或许都有区别,何必一概而论。
其实用另一个角度看看,事情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