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哲抬起眼睛：“世锦你还记得去年那件事吧？两个人好像都是24中的退休老师，一个心梗，另一个怎么哀求他女儿想进去看一眼都不行，最后是咱两去12楼帮他问的。你还有印象吗？”世锦沉沉点头。
“最后还是没救过来，我不知道是不是跟术后情绪急剧波动有关，但明明咱两当时去问的时候，病情已经好转很多了。”他深深叹气：“过了没几天，就在住院大楼门口，另一个老爷子被家属暴打了一顿，头破血流差点出了人命，110来了两辆车，是咱两刚吃过午饭去外面溜达时碰上的。”
他抬起头：“你们两个都知道我和石远的事，我们也可能将来会有一个先病重或者先走，所以，我想给他一个家，一个内容和形式都有的家。我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希望人生的最后阶段是和他在一起，我相信他也一样。可是目前，或者说在可预见的未来，我在这里看不到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希望。”
那杯奶茶已经完全变了色，搅动过程中有丝丝奶香味溢了出来，很醇、很滑，像是一杯加了奶的可可。
焦哲把吸管放到一旁，直接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闭着眼睛很享受地咽了下去，片刻之后，才缓缓继续说道：“所以前些日子，我把USMLE（注）给报了，如果真考上，以后就和石远出国。当然也没那么快，好多东西都忘得差不多，得好好准备一阵子。去援藏是因为临走前想对主任有个交代，他这几年其实对我特别好，虽然平时经常凶巴巴的。如果就这么直接甩手走了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所以主动申请了今年的援藏，就是这样。”
“好了我说完了，”焦哲轻轻吐出一口气：“老规矩，下面是提问时间，不过，”他笑着晃了晃杯子：“你们两个的表情能不能不要这么沉重啊。”
兰姐先从目瞪口呆里回过神：“那，石远知道这事吗？”
焦哲摇摇头：“我还没跟他说……，这件事对我们两个以后影响很大，过些日子找个机会吧。”
“你们两个，是特别认真的？我知道这句话问得有点儿欠揍，但是，”兰姐把两只手紧紧压到玻璃板圆桌上，很不安地舔了舔嘴唇：“你们两个在一起也没多久啊，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
“是啊兄弟，”世锦也靠过来：“他比你小8岁还没定型呢，会不会没太当真，不对，是就算真当真了也不长久啊？”
“而且我听说石远他，”兰姐看看周围，压低了嗓子：“没什么亲人了，他要是有一天后悔了谁也不用交代，可你不一样！亲戚朋友一大堆，一旦迈出这一步回头很麻烦的！”
“就是就是！”世锦拍了下桌子：“还有咱们单位，可是全国最好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当时过五关斩六将进来得多不容易！你要是走了分分钟一百个人顶上来，到时候你上哪儿哭去？”
“弟弟，我喊你一声弟弟，兰姐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两人好似在台上表演二人转，一人一句配合默契，世锦话音刚落兰姐又接上，颇有些担忧和不甘：“你工作好、人长得帅、心地也好，一点儿不用费劲儿就能找个相当不错的姑娘，以后的路也绝对用不着去个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从零开始这么难。我知道这么说未必对石远公平，但姐一想到为了他你漂洋过海去个连半个熟人都没有的地方，就很难受……”
焦哲很仔细听着，间或点头，兰姐和世锦都说完后他久久没有张口。
“世锦、兰姐，我真的特别谢谢你们，只有真心替我考虑、为我着想的人才能这么开诚布公，而且肯定不止你们说的这些，”焦哲哑然笑了：“还有国外生活我很可能不适应；国外医院我也毫无根基，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鲜衣怒马的得意劲儿，真能每天都看尽长安花？而且咱们这一行都是一刀一刀的实力慢慢熬出来的，我过去之后估计很久才会出头；石远的英语那么烂，去了国外肯定不能继续当警察，可能连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贫贱夫妻在什么地方都不容易，而我自小还算衣食无忧，真有面包扛不住爱情那天，我们两没准儿都会后悔……”
他抬起头，看看世锦又看看兰姐，眼神灼灼，睫毛太长而正午的阳光太烈，那些散碎的光线就像扑扇着翅膀的金色小蚋虫，团团围在了他眼睛四周：
“可他身上的正义、坦荡、遇到心仪的人就直接剖白、遇到不公平的事就仗义上前的劲头，是我渴望多年、自己又从不曾具备的东西。我身上被人称道的‘好脾气’、‘温文尔雅’，只是掩盖我内心胆怯的借口，很多时候我在心里已经写了八十集拒绝的台词了，但最后张口说出去的仍然是‘好、没问题、行’。
我不会放开他的手，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打造属于我的生活，我会好好努力，也许最后结局并不那么美，但我会坦坦荡荡面对那个结局，毫无遗憾。但现在，我不允许自己又和以前若干次一样，放弃自己、屈从别人。”
焦哲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脸颊微微泛红了，他有些羞涩地把视线挪到窗外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个少年身上的光，深深摇动我心旌，那么热烈、那么耀眼，我要追着他守着他，尽我所能、勇往直前。
世锦和兰姐都愣住了。
爱是软肋，亦是盔甲。
“所以，我们说什么都等于放屁了呗？”世锦泄气地用两手枕住脑袋向后倒到椅背上，一脸凝重：“那你……，真的会去援藏？什么时候出发？据说条件特别艰苦。”
“主任说差不多4月下旬走，也还没最后定。”焦哲咬着吸管：“你放心，之前每次都从成都入藏，我肯定不存在什么适应问题。”
兰姐突然捂住脸：“为什么这么突然？我有点儿难过唉！你真的会出国？以后见你一面还要先办个签证？”
世锦用他已经喝光的奶茶杯子底狠狠敲焦哲的头：“兰姐我就说这个小混蛋重色轻友！你之前都白疼他了！”
焦哲一边躲一边笑：“我会经常回来，世锦结婚时我肯定回来，还有兰姐，咱们家小雨上初中这么大事我肯定也回来，我是他舅舅啊！再说我还不一定能考上，USMLE有多难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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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几天是清明，焦哲趁着午休时间走进一家冥品店——这也算在医院工作的好处之一吧，出了大门三五步就有好几家。
一屋子琳琅满目、功能齐全的冥品让他微微咂了咂舌：童男童女的纸人、金灿灿的元宝、各种面额的纸钱、颜色鲜艳的纸质家用电器和房屋别墅……，他也不太懂这些，林林总总买了一堆塞进车后箱。
进了家门收到石远微信：“哥哥，我们临时通知今晚要去设卡查酒驾，估计后半夜才能回家。哥哥先睡吧，爱哥哥。”
焦哲叹了口气，春节后石远就总加班查酒驾，每次都凌晨两三点才能到家，第二天一大早再顶着眼下浓重的一团青黑继续上班。本来就够瘦了，这么累可什么时候才能养胖一点啊！一边心疼地嘟囔，一边从冰箱里拿出半只鸡，今晚要给小朋友做当归鸡汤。自己在十二三岁刚开始蹿个子时，外婆经常给他炖这道汤，一边把碗盛得冒尖儿、一边絮絮念叨着：“春天一只鸡、长个儿补身体。”
焦哲问过石远，他听都没听过这句话。“我要把狗子所有的缺憾都一个一个补齐。”
熬了两个小时，满屋都是浓郁鲜甜的鸡香味，焦哲喝了一碗，满意地用大瓷勺在锅里轻轻搅动把温度降下来，这样狗子回来后从保温桶倒出来就能直接喝。
都忙活完已经十一点半多了，焦哲枕着二狗蜷进沙发。
注：USMLE（United States Medical Licensing Examination）：美国执业医师资格考试，是通往美国临床执业的唯一路径，分为Step 1（基础医学）、Step 2 CK（临床医学知识）、Step 2 CS（临床医学技能）和Step 3（临床医学独立行医能力）三个步骤、四个考试，其中前两个考试在国内的北京上海广州、后两个考试在美国国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