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止深刚下手术台,精神萎靡,视力却异常敏锐。
一眼就看见那筛糠般颤抖悲号的女人,被陆景翔牢牢护在怀中。
一眼就把散落一地的照片,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五年前她遭遇火灾的现场,以及,小乖奄奄一息准备动手术的照片。
他与她的心结,本就是那场烈火,本就是小乖。
他昏厥不醒,她去了重症监护室看他,跟他说话,他毫无知觉,却奇迹般的统统都能感应到。
本以为,她肯来,就代表她在乎他的生死,心里还有他。
可没想到,突然被她看到了那些可怖照片,就好像她又亲身经历着那场剜心剔骨的痛。
让她心底的恨啊,刻骨,深重。
男人猩红的眸子,渗出了浓浓白雾,满目苍凉,“纪恒,我可能,再也挽不回她了……”
纪恒迅速抹了把脸,心头难受,“傅先生,五年前的那场大火,车内的人是叶医生和她的孩子小乖吧?”
“可那件事,根本不是你的错!假以时日,查清了事情的真相,叶医生肯定会原谅你,与你重修旧好。”
傅止深眨动血丝密布的眸子,颓靡地摇了摇头,“她的性格,我知道!爱一个人,爱到极致,恨一个人,也能恨到极致。”
此刻,眼睁睁地看着叶蔓微在陆景翔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牙齿咬紧,浑身肌肤不断的颤栗着,他却坐在轮椅上,什么都为她做不了。
心脏像是被射了无数枪,血流如海。
他与她,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中间隔着万重山复万重水。
那边,陆景翔小心翼翼抱紧叶蔓微,搜刮所有他能想到的安慰人的话,满脸呵护她。
“蔓微,别怕,我在啊!你的翔哥在这里,一直都在,一直都陪在你身边,只要你想,只要你需要。”
“对!小宝小贝,你还有那么可爱那么傲娇的小宝小贝啊!他们都需要你!”
“大火过去了,蔓微!你看到的,都不是真实!求你,别哭了,快点醒过来好吗?”
许是他的抚慰多少起到了一点效果,叶蔓微慢慢地,不再挣扎,颤抖的身子,也渐渐停止。
却也哭脱力了,往后瘫倒,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倒下的那一瞬间,头上的帽子随风迎落,露出包扎额头和后脑勺的层层纱布,配上她那张渗白的小脸,看上去就像个活死人。
陆景翔心口悲恸,在她落地前,抢先一步把她抱在怀里,抱上了车。
刚要发动车子,忽而感觉到一道冷冽又伤痛的目光,他立即抬头看了过去。
“傅止深!禽兽,今天劳资踏马揍死你!”
陆景翔狠狠咒了声,跳下车,脚步沉重又疾快地窜向医院门口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攥紧拳头,咯吱作响,朝他脸上恶狠狠砸过去——
男人仿佛没听到似的,根本不躲。
只把一双苍然悲痛的眸子,牢牢地,紧紧地,凝在后座那道纤细瘦弱又承受过无数苦痛的身子上。
“陆少!”
纪恒脸色突变,迅速拉开轮椅,抬手格开陆景翔凶猛的一拳,“傅先生刚死里求生,请陆少海涵。”
“呵呵。”
陆景翔冷冷地嗤笑出声,声音充满钝痛和憎恨,“傅止深,你踏马就是个毫无人性的衣冠禽兽,你懂什么叫死里求生?蔓微……蔓微她刚才那么痛那么伤,才是真正的死里求生!”
“她的反应,你也亲眼目睹了。只是几张照片,她的,小乖的,就让她再次历炼了地狱般的生不如死!
是你,把她变得面目全非,是你,害死了她的小乖!
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祈求她的原谅?
还有什么资格重新挽回她的心?”
“傅止深,你该死!”陆景翔再次攥紧拳头,瞳孔赤红,“这辈子,她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傅止深眸底敛着沉痛,静默无声,一字一句地听着。
陆景翔说的没错。
五年后叶蔓微重新回归,是真的放弃对他的爱,一心只为报复他。
她对他,不再有爱,惟有恨,刻骨的恨。
生平第一次,傅止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他怔怔的,许久后,耳畔突然传来纪恒的轻声提醒,“傅先生,陆少已经带上叶医生离开了,您是不是……”
先回到特护病房调养身体。
纪恒最后几个字还没有说完,就看见男人猛然推开他,双手疯狂地推动轮椅的两个轮子,朝远去的车子追过去。
“回来……蔓微,别走!”
傅止深双眸刺热,笼了层层雾霭,什么都看不见。
推轮椅的双臂摇晃,眼前的景色,也跟着摇晃。
但他的瞳孔,却紧紧盯着前方陆景翔的那辆车,离弦的利箭般,不要命往前冲。
纪恒在后面,追得胆战心惊,“傅先生,慢点,你慢一点。”
他一个好手好脚身体健康的大男人,居然追不上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乘坐轮椅的傅先生,说出去谁信?!
哐当!
嘭!
轮椅呼啸而过,撞上了路边的水泥隔离墩。
轮椅上的男人,一并撞击在坚硬的水泥墩上,浑浑噩噩,视线一片血河。
“傅先生。”
纪恒赶到了,迅速掀起四分五裂散了架的轮椅,又把他从路面上扶了起来,上下打量着。
见他被纱布包扎的腹部又开裂呼呼往外冒血,骇的心惊肉跳,“傅先生,您现在的状态,非常差,必须马上回医院休养。留得青山在,不愁挽不回叶医生。”
男人嶙峋挺直,只盯着叶蔓微消失的最后那点方向,不回答。
很久后,他充血的眸底,掠过嗜血的光芒,“马上去查,那些照片,到底是谁放进陆景翔的车内?”
“查出后,我要此人碎尸万段。”
说完,傅止深推开尽心尽力搀扶他的纪恒,迈开沉重无比的脚步,转身,艰难地,一步步往回走。
没走多远,大概就两三米的距离,男人硬沉的身躯,就那样,一寸一寸,轰然朝地上倒塌。
瘦骨嶙峋的面廓,霜雪般煞白,就好像睡了后再也没醒来过,了无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