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才规规矩矩的目送了六公主的马车离开,这才独自进了府。除了一个门口打更的招呼了李秀才,府上的其他下人都已经休息了。
他拖着一身劳累和汗臭回到卧房,刚一推房门,却发现门被从里面挂上门闩了。
这不对啊,李秀才纳闷,他夫人晚上睡觉时不习惯有丫鬟陪同,真有什么事了会再喊人。为了方便,她是不能挂门闩的。那为何今天就……
李秀才想,应该是因为他彻夜不归生了气吧。
他有心想敲门进屋,又怕陈秋池已经睡了,把她吵醒了会难受。他在门口犹豫一会儿,只好裹着一身汗去偏房凑合一夜。
陈秋池几乎一夜没睡好,天亮后早早起床来,让小环伺候着梳洗用膳。这时候打扫偏房的丫鬟来报,“夫人,老爷昨晚回来了,是在厢房睡下的。”
陈秋池惊愕极了,一想到相公没有陪着六公主一夜,心里马上浮现出欣喜。
她叫小环扶着马上过去查看,一进门就见到李秀才四仰八叉的在床上躺着,脱下来的衣服团成一团胡乱堆在床脚,散发着汗臭味。赤裸的身上有不少青紫,脸上和手上还有好些细小的划痕,像是在荆棘里滚过去了。一向不打鼾的他呼噜震天,肯定是昨晚真的累了。
陈秋池心疼起来,六公主这是叫他做什么了,伤成这个样子。
她不让下人惊动他,吩咐小环把脏衣服抱下去洗了,又叫人取来热水和膏药,亲自给李秀才擦身上药。
陈秋池轻柔的擦拭着李秀才的身子,寻思着他到底是和公主去干了什么?想着想着她就叹息,哎,她怎么会认为相公能喜欢公主呢。公主这样折磨他,他一定很抵触的……
清凉消肿的药涂在破口上会有轻微的刺痛感,即便是这样李秀才的鼾声都没变了。
等陈秋池给李秀才处理完后,拉过夏薄被搭在他身上,又伸手抚摸李秀才的脸,小心翼翼的怕碰伤了他。
李秀才刚被陈秋池碰触到,马上就梦呓出声,“公主……别……”
陈秋池的手僵硬住了,眼神惊疑不定。怀孕的人情绪波动大,容易激动,陈秋池被刺激的恨不得能给李秀才从床上踹下来。她看着李秀才又嘟囔了几声公主,终于忍不住起身出去了。
门被重重的关上,李秀才又喃喃道,“放过我吧……我不行了……”他翻了个身,把被子压在身下睡死过去。
门刚关上小环就气的跳起脚来,恼火的道,“小姐,咱们还是去找白寨主吧!”
陈秋池闭了闭眼,想到相公身上的痕迹也不那么心疼了,总觉得这些痕迹来历异常。片刻后她终于松口道,“妹妹最近忙么?”
小环大喜,“白寨主哪日都忙,小姐没必要选日子。我这就去问问,即便白寨主今日出门去了,还可以留个信儿,约上明日再见。”
陈秋池点点头,“你去办吧。”
李秀才睡到中午才起,刚好赶上午膳。他起床看见自己身上的伤痕非常惊讶,昨天天黑看不清,原来自己伤的这样。
李秀才换好衣服去看陈秋池,他坐她旁边欣喜的问,“夫人,是你帮我擦了药么。”
陈秋池冷淡的嗯了一下,低头吃饭。
“辛苦夫人了。”李秀才并不能察觉什么异样,还自言自语的主动提及了六公主,“六公主太能折磨人了,我可真是怕了。”
听过他的梦呓,再来听这句话,意思就变得不是那个意思了。陈秋池尖锐的问,“是么,相公觉得六公主如何?”
李秀才想了想,中肯的回答道,“任性刁蛮,肆意妄为,不过没办法,谁让她是公主呢。”
陈秋池再不搭理他,自己吃自己的。
……
昨晚六公主回去以后茶饭不思,发呆了一整天,近乎滴水未进。宫人不知道这位祖宗是为何心情不好,全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怕惹了公主当出气筒使唤。
唯有六公主的贴身大宫女知道缘由,她明白,六公主是真看上那个贫寒出身的榜眼了。趁着没有外人的时候,大宫女安慰六公主道,“公主要保重身体,为了一个外人,不值当的。”
六公主非常忧愁,“我前几个姐姐都已经嫁人和订婚驸马了,接下来马上就轮到我了。”她一想到嫁人就慌慌的。“别的姐姐都是父皇指婚,可我更想自己选啊……”
大宫女叹道,“李大人出身贫寒,身份低微,六公主想选人,李大人并非最佳人选。”
“可他对我好啊。”六公主回想起昨晚的星光和萤火虫,立刻芳心颤动。
她自恃眼光高,性格又闹腾鬼点子多,成天玩,还真没几个看得上眼的男子。不过李年华这个人嘛,还真的很不一样,她从未碰见过这么令她感兴趣的人。关键是李年华又对她特别好,什么都愿意为她做,人还傻乎乎的,可惜……为什么他就有个夫人呢~
六公主难受,“哎,如果没有那个女人存在,事情不就简单许多了。”
大宫女劝道,“这说明李大人没那个福分,不配公主的青睐。”
“但是他——”六公主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灵光一现,有了一个主意。就算有夫人了能怎么样,娶妻不贤还不是可以下堂么。
“哎你说,前朝平祥公主……是不是就嫁了个二婚的驸马?”
大宫女有点为难,“奴婢对这种事知道的不多。”
“算了算了,本宫自有主张~”六公主想,反正李年华和他夫人是媒妁之约,肯定没什么感情的。让李年华休妻,可能伦理上勉强,可是情感上应该没问题。
如果李年华放得下,那就把她赶走好了,或者她大发慈悲降为妾也可以,又不是缺她一口饭吃。但如果李年华放不下,直接杀了不就完了么。
六公主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可以,她再想到李秀才每次被她打压时候都是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样子,就确定了李年华不敢反对。
或者说六公主从不觉得他会反对,她很习惯李年华事事听从的样子。
六公主高兴起来,她一拍桌子道,“走,去和父皇请旨去。父皇叫他娶,难不成他还敢抗旨啊。”
大宫女慌忙阻拦,“公主别急啊,望仙公主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态度呢。李大人是望仙公主的人,公主可别为此得罪了望仙公主啊。”
六公主一下愣住了,是啊,白宝宝风头正盛,是个惹不起的。她闹归闹,但还是分得清主次的。如果她为了这事和白宝宝闹僵,说不定以后要吃亏的。
六公主想了想道,“万一白宝宝不愿意怎么办?就算李年华想当本宫的驸马,白宝宝不肯,他也得憋着啊。”
大宫女顿时苦恼,“这也是,那应该怎么办呢……”
六公主微微眯起眼眸,说道,“与其去问白宝宝的意见,还不如找李年华来。只要他自己点头同意当驸马,本宫再去请个圣旨,就是白宝宝也说不了我什么。你附耳过来,本宫交代你几句……”
次日下朝后,李秀才在出宫路上被六公主的大宫女拦住了,“李大人留步。”
李秀才认得她,小心的问道,“姑姑是有什么事么?”
大宫女微微俯身,“六公主有请,请李大人挪步。”
李秀才一听六公主这三个字就两腿打颤,“那……六公主是有何事?望姑姑能提醒几句。”
大宫女面无表情的道,“奴婢不知,奴婢只负责带话。”
李秀才碰了个软钉子,他是不想去的,但是面临高高在上的公主他又毫无选择,只能硬头皮道,“麻烦您带个路吧。”
李秀才随着大宫女一路去往后宫,两人都没有发现,还有一人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
最近几日顾临棠一直在观察李秀才的动向。
上次李秀才对他发誓,说以后学好,好好对待陈秋池,顾临棠就信了,还给了他机会,并在暗中观察李秀才的表现。
可现在,顾临棠看着那李秀才的背影直皱眉。他居然跟着六公主的人走了?而且还是公然进入后宫?这也太不背人了吧?这不是活腻歪了么?
顾临棠非常不满,他觉得他被李秀才给骗了。什么好好对待陈秋池啊,原来就是怕他把事情告诉白宝宝,随便应付人罢了。
顾临棠决定这事不能瞒了,转头向宫外走去。
……
李秀才进入六公主的寝殿后,他弯腰将头深埋在胳膊下作揖,“下官拜见六公主。”
六公主自觉和他是老相识了,还像在宫外一样拍着身边那的垫子说道,“别多礼,过来坐啊。”
李秀才吓得连连道,“下官不敢逾越。”
他虽怕伤害冲撞六公主的罪名,但是更怕另一个罪名。
六公主嘟嘴,“真烦,你这人真是的,在宫外还好一点,在宫内就讨厌的要死。本宫再说一遍滚过来!你可别惹火了本宫!”
李秀才颤巍巍的挪了过去,坐尽可能的距离六公主远一点,都不敢把屁股坐实了。
六公主刚给人威胁了,这会儿又笑起来,“你放心吧,这里又没外人。谁敢说你什么,本宫会帮你怼回去的。”
李秀才暗道他为什么要等着出了事以后让六公主保护他呢,直接选择避免出事不是更好?
六公主和白宝宝都有说一不二的性格,而且两人都很大大咧咧,不把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放在眼里。可是李秀才在白宝宝身边没有时刻担忧性命的困扰——当然了那时候他担心的是自己的节操。
可白宝宝从不会平白无故的作贱他取乐啊。
六公主见李秀才心不在焉的想别的事,不满的道,“你在想什么。”
李秀才答,“不知六公主叫下官过来是有什么事。”
六公主被他转移了话题,“自然是有好事。”
她屏退侍女,将宫殿门关闭。那沉重大门闭合时候发出了轻微的砰的一声,就好似拍在李秀才心头。
六公主对李秀才勾了勾手指小声说道,“你附耳过来。”
李秀才微微倾身靠来,六公主故意吹了一下他的耳朵。
李秀才惊恐的躲开,脸红的熟虾一样。六公主见了哈哈大笑,可太有意思了,就像含羞草似的,碰一下就马上有反应,果然招人喜欢。
李秀才尴尬道,“请公主不要戏弄下官了。”
六公主止住笑意,冲他眨巴眨巴眼睛,“我没戏弄你啊,是真的有事要和你说。李年华,你来做我的驸马如何?”
“什么?!”李秀才一下次跳起来老远,她感觉自己幻听了。他一定是听错了吧?六公主不是……把他当个奴隶么?
六公主大方的道,“你做本宫的驸马,以后本宫宠你罩着你宠着你,还让你升官,你看怎么样啊?”
李秀才想,这种“你跟了我我就给你好处”的话应该是男人说的吧?而且这不是重点,李秀才惊恐道,“可是下官已经娶妻,是公主抬爱了……”
六公主并不在意,“这有何难,你休妻不就行了?”
“不、不……下官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李秀才立马跪下。
六公主无语,“我没说嫌弃你呀,男子成婚之前有过通房也是正常的。不过孩子是很难办,若是留了,有损皇家威严。我记得你说她刚怀孕四月,此时打掉也可留她一命。”
六公主说的很平常,在她眼里,一个是寻常女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肯定要选公主啊。她根本不会觉得李秀才能有其他选择。
李秀才连连叩头,“求公主放过下官吧,下官只是个小人物、是个蝼蚁,不值得六公主如此用心。”
六公主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秀才把头贴在地上,“恕下官不能从命。”
六公主怒极生笑,“本宫提前知会你一声,已经是给你脸了,你难道还想不要脸么。”
“下官愚蠢至极、无可救药,求公主把下官当条狗放了吧。”
李秀才越是求,六公主就越是怒不可遏,她就这么不招人喜欢么?他就这么讨厌她,连荣华富贵都不要了,还冒着得罪她的风险……
六公主觉得受到了侮辱,她咬牙切齿的道,“你确定?”
“是——”
李秀才第二个字都还没说出口,随着脑袋上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和剧痛,是什么东西在他头顶裂开了。
六公主扔了一个小茶杯并不能解气,她站起来寻摸着周围,把手边能拿到的东西一股脑往李秀才身上扔。装着热水的茶壶也毫不犹豫的摔过来。
殿内的动静很大,但没有引来外面的注意,想必宫人都已经习惯了六公主发脾气的架势。
李秀才不敢躲,不敢反抗,他只是跪在地上紧护着自己的头任由六公主发泄。原来公主动怒是这个样子的,李秀才想,这样喜怒无常的人只是把他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她要的驸马只是个好玩的玩物罢了。
六公主打了半天累的气喘吁吁,她虽然是个娇养女子力气不大,但是她借用的东西多啊,李秀才本来还没好的伤痕又添一层。
六公主坐回椅子,面色阴冷的道,“你今日竟敢这样羞辱本宫,本宫定不会善罢甘休。”
李秀才大惊,难道六公主要伤害他夫人?他哀求道,“求公主息怒,只要公主不伤害臣妻,公主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公主消气。”
“真的?”
李秀才咽了下口水,艰难的道,“是真的。”
六公主平静下来,“好,那你先学个狗叫。”
李秀才趴在她脚边,低头看着宫殿地砖上的一个小小裂缝,叫了一声“汪”。
六公主冷哼说道,“声音太小了。”
李秀才屈辱极了,但他只能提高了音量,用力大叫起来,“汪汪——”
他低着头,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是他愚蠢,竟然认为六公主只是任性,只是被宠坏了,他居然还在想也许一次次的熟识能够好好相处。但现在他知道是他错了,他看轻了皇室威严,以为谁都能和白宝宝一眼好说话。
六公主在上面埋怨他道,“哎,我们原本还是关系挺好的,可你为何一定要惹怒本宫呢。”
李秀才颤抖着不敢说什么,他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惹怒了六公主。
六公主哀叹,“李年华,本宫真就这么差劲么?”
“不,是小人无用,配不上公主。”
片刻后,六公主不咸不淡的说道,“你回去吧。”
公主肯放过他了?李秀才不敢置信的看着六公主。
六公主轻笑起来,“把脸擦擦再回去,叫人看见你这样出入我的寝宫,那像什么样子啊。”她和颜悦色的,就好像刚刚动怒的人不是她。
“是。”李秀才不敢多问,他怕六公主这阴晴不定的人变卦。用袖子擦了擦脸赶紧退下了。
他出了殿门,见到伺候六公主的宫人们都在做自己的事,这些人很有规矩,对李秀才的异常狼狈目不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