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影悄然推开客栈房门,他轻手轻脚的离开,走到外面街上。
此刻的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昏暗月光只能勉强照亮路边建筑的轮廓。
黑影不惧黑暗,信步来到客栈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他四处张望着,像是在等人赴约。
“你差点毁了安阳分会。”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在暗处传来。
黑影转头,看见了走到视线当中的男人。“哦?到底是我差点毁了,还是你的那些蠢货差点毁了!”黑影反问一句,听说话的声音还是个女子,
男人被激怒了,他厉声质问,“你是什么意思!”
一身黑衣的女子轻蔑说道,“我什么意思?我建议你反省反省你自己!你知道对方是怎么发现盛神的么?”不等男人回答,女子继续压迫的说下去,“白宝宝只是看见了几个一样的莲花瓶就觉得不对劲了,她只用了半天时间,三五下的就把盛神从愚民的嘴里挖出来了!”
男人眼神震撼,原来他们早被人发现苗头了。
女子冷笑起来,“你们追查了一路,结果连土匪的影子都没有抓到对吧。她——还有那个顾临棠,早就把一切路线都规划好了,而且看透了你们的想法。”
男人沉默了,她说的没错,按着他们自己的能力确实追查不到土匪。之所以还能有两次交锋、以及现在能够追来九沂郡,也还多亏了这女子给留的信号。
更令人丢脸的是,即便有同伴卧底帮忙,他们还是没有占到便宜。
女子悠悠叹息,“真是令人失望啊,是不是这些来年的你们当神仙当的太舒服了,太安逸了,所以光顾着享受,早就懒得认真做事了。这么随便轻易的暴露,可见看守松散,疏于巡查。哦对,你们的追兵也蠢的要死。丢人,我都不想承认和你们是一伙的。”
男人难掩颓然,“谁知道会碰上这么一个爱沿途抄家的,寻常人根本做不到这样。难道你没做错么,你明明说的他们就只是一群小土匪,骗来杀了就好。可结果呢?都是因为你的刻意隐瞒,他们一下杀了两个分会长,还带走四个圣女,万一事情败露……不,现在已经败露了。这一把火,把盛神教给烧出来了。”
女子淡然,“知道是很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么,虽然安阳府有些损失,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往后,我们不会再暴露更多。”
男人一下明白了,他吓得汗津津的,“原来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把这些土匪说的愚蠢,引导教会大意应对,你让教会以为这些人和以前的蠢货一样——你就是想让安阳府的会场完蛋!”
女子无情的补充,“不仅如此,土匪们本来对这件事摸不清头脑,甚至都想不管了直接离开,还是我把他们留下来参加游行呢。”
男人拔出身边佩剑指着她喉咙,“你为什么要毁掉教会!你叛——”
“是你们的安逸怠慢毁掉了教会!”她尖锐的戳破他,“一件小事都藏不住,你们有什么脸来指责我!不是我的任务还要我来擦屁股,你们也真好意思。”
“你——”
“你知道那些土匪是要进京当官么?是白宝宝亲口说的,她打算进京以后再慢慢调查解决盛神的事情,她还说不会放过任何一件可疑的事情——虽然我不明白她到底哪儿来的刨根问底的劲儿,但她的目的绝对不简单。
你希望她怂恿朝廷来解决么?朝廷啊,这可是主上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如果我不把他们留下来,你就等着主上把你剁碎了喂狗吧。”
男人的剑刺不下去,他就这么干举着,没有气势还显得很傻缺,“你就是太把土匪当回事了,难道皇上会重视么。”
女子无所谓道,“你大可以赌一把。”
男人不说话了。他确实不敢,要是让上头知道了他就死定了。上面严令禁止风声传出去,一旦有一点点苗头都要及时扼杀。
他之前也掐死过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火苗,可这次火太大了……
男人不甘心的坚持,“直接斩草除根不是更好,死人不会说话。”
女子已经不耐烦了,“她不能死在路上,朝廷要招安,如果她中途被杀,边关必然反了。皇帝失去一方助力,多了一个敌人,肯定会深查到底是谁阻止招安。教会是没被摆在明面上,但是却被盯得更紧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懂么?她不能死,可也不能任由她这么捅上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发现一个自以为是的秘密,然后又自以为这个秘密也就仅此而已。绝对不能完全藏着,人的好奇心是很可怕的。”
女子呵呵笑道,“土匪们还以为这是地方小官想到的生财路子。我叫你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们要放聪明一点,趁着还有时间抓紧做个畏罪自杀的假象,给朝廷留个账本意思意思得了。盛神教抓紧退下来,至于剩下的就让主上来运作,这叫弃车保帅。”
男人不想承认,但他真的被说服了。只是对方路子太野,他不敢。“十年的据点,损失的太大了。朝廷来查也未必就能栽进去……”
“主上可不愿意放任一点点风险存在哦。原来大家手里的权势少,为了大局可以豁得出,但现在马上就要成功了,你认为主上是倾向于扔掉一条玩了太多年没多少用处的触手,还是愿意冒着功亏一篑风险。”
男人咬牙切齿,“别一口一个主上来压我了,你真的了解主上的心思么?”
“那你了解白宝宝、了解朝政么?但凡你能打听黑风寨的所作所为,就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危言耸听。”
男人沉默片刻,将剑收回,“我会把你的话带回去,也会去建议他们……畏罪自杀的。”
后半句是:他们肯定不会听我的。不过没关系,男人想,他的话已经带到了,主上无论是追究两边谁的责任,他的波及都是最小。
男人离开以后,黑衣女子又在小巷子里驻足半晌。
她不了解主上的心思么?要不是因为太了解了,她怎么敢这样闹呢。眼看胜利在望,海月国都要是主上的,何必在乎那几个小小的郡县。
……
次日一早,土匪们拉着马车出去集市上兜售物资。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大家干的轻车熟路。
被救回来的那四个姑娘对于这些事都不懂,就留在客栈里帮着众人清洗衣裳。她们已经得知这些人的身份不一般,又有能力让盛神教吃亏,便自觉的把自己位置放的很低。
白宝宝和顾临棠也跟着土匪们一起上街卖货了,过了一会儿白宝宝就起幺蛾子。她小声问顾临棠,“哎,要不咱俩去别处转转?”
顾临棠看她这样子就是呆不住了,柔声道,“好,吃不吃糖葫芦?”
“吃,我要一串压扁的那种,还要一个草莓的。”
“第一次听说糖葫芦是用草莓做的,而且这个季节上哪找草莓?”
“哎,孤陋寡闻,没有创新……”
他俩人手拉手的在街上逛着,迎面不远处也走来了一波人。
其中一个穿着蓝色披袄,橙黄长裙的女子气冲冲的在最前面走着,她五官姣好美丽,但是因为发怒而微微扭曲,正是被强行送回家的傅静。
傅静旁边紧跟着一矮个儿微胖的富贵官人,这官人正好言好语的哄着她。再往后跟了一众随行侍女护卫,手里提着一堆集市上采买回来的东西。
官人扶着傅静还陪着笑脸,“夫人、夫人哟您慢着点,别动了胎气啊。”
傅静恶狠狠的一甩手,“你别碰我!”
堂堂一个官人,被当街下了脸子也不生气,还好脾气的哄人,“祖宗哎你可小心了身子啊,不就是一套红宝石头面么,你让给她就是了,本老爷回头再给你打两套!再多打一副玉镯玉坠儿给你玩!”
傅静哼了一声不说话,那根本就不是一套两套的事儿,那是面子问题!但是说了他也不懂,一个傻乎乎的大老粗……
傅静真是跟他没什么话可说的,就顾着闷头往前走。她只恨自己命不好,为什么就会嫁给这样一个人。
自从她被土匪强行送回去以后,名声也算是彻底坏了。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啊,被关在土匪窝小半年,鬼才信她还有清白。
她原先定了的亲事,是给一个三十岁的富豪做填房——当时对黑风寨说家里要把她嫁给老头子也是骗人的——总之对方退婚了。
虽然傅静本事也不喜欢那门亲事,但还是觉得受到了侮辱。她去给人当填房已经是很委屈了,居然还敢反过来嫌弃她?
再往后,家里不顾她的哭求,匆匆忙忙的又给她联系了一门婚约。为了躲避流言蜚语把她远远地嫁来了九氿郡,这次更惨,是当妾。
虽然这官老爷在验了她的处zi身以后对她百般疼爱,可傅静也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