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观言进屋，拱了手恭敬站在一旁。
赵沐轩就着灯光看书，闻言便微微抬了下巴，注意力仍放在书上：“怎么样？”
“那两个人嘴很紧，尤其是叫邵靖的，就是喝醉了两坛子酒，一句不相干的话也不往外吐，倒是邵达性子粗，说了一些话。”
“嗯？”
观言小心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他说老侯爷知道了公子的事，原不欲管，只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改了主意，才派了他们二人来……”
赵沐轩放下书，眉头微皱：“什么原因？”
观言犹豫了下，又往前走近两步，轻声：“小的没有打探出来，但旁观侧敲了几句，似是老侯爷对侯爷在京城的种种行为非常不满意，想要让大老爷取而代之……”
赵沐轩将书猛地放下，脸色阴晴不定。
观言顿时吓得不敢说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只是小的猜测，不一定作准，还请公子斟酌。”
赵沐轩冷笑：“祖父的心思，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从父亲年幼时他就一直宠妾灭妻，任凭妾教嫡子，生生把嫡子教得目光短浅，贪婪好色，心胸狭窄，自视甚高。抓了个错便早早撵到京城，自此不闻不问。别人提起来是侯爷，但知道内情的人谁不笑掉大牙！定远侯这开国勋爵、定国大将，没有兵权在手，算得上什么侯爷！”
“公子……”他这样直言父亲与祖父，实在是大不敬，观言听得惊心动魄。
“我记得那位庶伯父今年也五十了吧，将军都当上了，怎么还惦记着爵位？”
观言回答：“大老爷比侯爷大四岁，实龄五十一。”
“哼！”赵沐轩薄唇中冷冷吐出几个字：“贪得无厌！妾养大的孩子，就是当了将军，也就那么一点出息！”
观言不知该怎么回话，忽听外面传来一个动听的笑声：“在说什么？”
婉晴掀帘子进来。
观言忙往后退了一步，目录复杂隐忍地看了婉晴一眼。
婉晴冲他笑了笑，就又看向赵沐轩：“远远的就能听到你怒气冲冲的声音，怎么，可是来的那两位兵士给你脸色瞧了？”
柔和的烛光下，她笑靥如花，美丽动人。
赵沐轩只觉心底的烦躁一下子被驱散了，站起身，面带笑容：“没事，你怎么来了？”
婉晴忽皱皱鼻子：“这是什么味儿？”
她看向观言：“观言哥，你喝了多少酒？”
观言察觉到公子瞥了自己一眼，吓得忙对婉晴说：“婉娘，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现在婉晴的身份不一样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相处。他们这些公子身边的小厮，都要对她表现出一定的尊重。
婉晴也察觉到他和赵沐轩之间的暗流，顿了顿，便扬唇一笑：“好啊，那就称呼名字。”
观言忙拱手：“公子，那小的先下去了。”
赵沐轩淡淡应了一声，牵了婉晴的手将她送到座位上。
观言从眼角看了一眼，就转身若无其事地出去。一直来到门外面，他才停住脚步，望向夜空，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澄非说得对，有缘无分，没必要过多纠结！
婉晴坐下来后，就仔细打量着赵沐轩的脸色。
后者徐徐一笑，伸手为她倒茶：“怎么，半日不见，如隔三秋？要这般看着我！”
婉晴“呸”了一声：“你想得倒美！我就是看你眉间似带郁怒，看看能不能为你排解！”
赵沐轩便笑：“那你要怎么为我排解？我洗耳恭听。”
婉晴看出他不想深谈，想了想，便轻叹口气：“那好吧，等你什么时候想找我聊了我再细问吧。现在你明显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
赵沐轩一时非常感动。
婉晴给他的印象一直都坚强独立，但两个人相处后，对方却像一团水，对他包容谅解，很尊重他的想法，从不强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这让他觉得非常自由，又带了隐隐的不满。
她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爱自己。
“那你想知道什么？”这样想着，他便伸手握了婉晴的手把玩着。
她的手软软的滑滑的，握在手心里特别舒服。
婉晴想了想，便道：“你祖父派来的人是想做什么？”
赵沐轩很随意地说：“他想让我去边关，去我们赵家的地盘，然后在军队里发展。”
“但你不愿意？”
婉晴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注视着他，赵沐轩心情很好，轻轻“嗯”了一声：“祖父他宠妾灭妻，从来都不喜欢我们嫡支一脉，他有好几个庶子都在军中担任要职，并且……”他的语气顿了顿，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隐痛：“我母亲的死与他宠爱的那个妾脱不了关系！”
婉晴十分惊讶：“我以为和你祖父有关？”
赵沐轩唇边溢出一抹苦笑：“他是默许的。但真正下手的是他的那个妾。”
“为什么？”
就算不是亲生的，两代人之间又会有什么恩怨，非得置人于死地！
赵沐轩眉间闪过痛苦之色。
婉晴忙道：“如果你现在不想说，没关系，可以以后告诉我！”
两个人才相处一段时间，有的私密本就没做好准备说出来。
赵沐轩只觉得自己的心软软的，更加用力握紧她的手，直视着她的双眸：“其实原因很简单，嫡庶之争而已。我母亲原来是朝廷三品官员的千金，只后来外祖父去世，家里就没落了。他的那个妾室秦氏便想为我父亲聘她的一个远方侄女，所以便处心积虑想要除掉母亲。父亲母亲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有一次，他们二人又吵了一架，母亲喝了很多酒，我便端去了一碗甘蔗海带解酒汤，母亲喝下去之后就……”
赵沐轩的语气有些哽咽，只一瞬，他就又恢复了常态。
嘴角带着一抹嘲笑，眼眸中是深深的冷意。
这是他自小到大的保护色！
婉晴的心脏顿时抽紧了，心疼对方。她纤细柔软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对方的眉心，温柔的声音好像是软软的棉花糖：“这不是你的错，阿轩，不是你的错！你不能责怪自己，罪魁祸首是秦氏，还有你的祖父……是他们，所以，你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怎样扳倒他们，而不是自责！”
她望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赵沐轩露出一抹欣慰、与有荣焉的笑容：“不愧是我看重的人，我和你想法一样，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总有一日，我要让伤害母亲的人都付出代价！总有一日……”
婉晴眼睛温温润润的：“那你准备如何实现这个想法呢？”
赵沐轩看了她一眼，苦笑：“我知道你的意思，让我假意投靠祖父，在他的辟护下发展自己的势力……”
“不！”婉晴却摇头，很坚定地说：“没必要如此。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赵沐轩挑眉。
“南阳长公主！”
“她？”
赵沐轩很惊讶，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对方，但此时听婉晴提起她，突然觉得也不失一个好办法。
“南阳长公主对你颇为和善，视你为故人小辈，无论她是看在谁的面子上，这总是你的机会！你去了你祖父手下，秦氏羽翼丰满，自己的儿子孙子也都小成，打压你不说，甚至还会背后放冷箭，你防不胜防。倒不如凭借长公主的脸面，去投靠她的下属。你武艺高强，又酷爱兵书，又有将领庇护，将来总有自己一番作为！”
赵沐轩有一种遇到知己之感。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南阳长公主的品性不用担心，我如果当真恳求，她一定会为我荐书！现在看来，我以前处处避讳她的行为实在太短见了……”
婉晴笑得眉眼弯弯：“一个人总会走点歪路的，这不是还有我，我会提醒你，多个人多点想法嘛！”
“你不介意我上战场吗？”赵沐轩认真地问。
婉晴点头：“当然介意了。”
“那你……”
“但我知道你有当将军的天赋，也有很高的抱负，年轻的时候不实现自己的梦想，难道要等白发苍苍时再来后悔吗？”婉晴侧头望着他笑，神情很认真：“所以，我宁愿你现在去拼一把，也好过来将来后悔！只战场上刀枪无眼，请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可贪功冒进，你要知道你还有我再等着你！知道吗？”
赵沐轩非常感动，头与她的头紧紧贴着，两人温热的呼吸互相萦绕：“我知道，谢谢你，婉晴！真感激老天让我遇到你！来到南阳，真是此生最幸运的事！”
“虽然我一直想要赎身，但我知道，我被牙婆卖给你，也是我最幸运的事！”
如果被卖到其他地方，真的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赵沐轩一想到她被卖给其他人备受虐待的模样，就忍不住紧紧抱住她：“对，感谢老天没有让你受更多苦。”
婉晴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只觉得无比安心：“晚饭你吃了没有？”
“没胃口，只吃了一点。”晚饭是定了席面，各人分了两道菜。
“我也没吃好，油腻腻的，最近吃大鱼大肉吃多了，想吃点清淡的。要不，我下个面？”
“只要你做的我都喜欢吃！”
猛然来一句甜言蜜语，把婉晴给甜得不行，她捂着嘴大笑起来。
那动听开朗的笑声，赵沐轩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婉晴下了两碗清汤银丝面，排骨高汤，撇去油星儿，几乎尝不到肉腥味，再撒上几点葱花变成了。面细如丝，色白似银，柔软滑爽，清淡又美味。
两个人美美吃了一顿。